第34章 喝湯
第34章 喝湯
江灼回過頭去, 樓燼邁着長腿朝他走來,往對面一坐。
“你偷聽到了多少?”江灼舌尖燙起了個小泡,說話時隐約能從齒間看到一抹嫩紅。
“怎麽能叫偷聽, ”樓燼挑起眉,“剛好路過了, 剛好聽到,我又不是故意的。”
江灼沒理他, 嘟起嘴吹了吹湯面的油花,慢慢抿了一小口。
樓燼将手掌攤在桌子上,掌心放着一朵冰藍的梨花,看質地像是用冰雕成的, 晶瑩得好像天上的星辰。
“送你的生辰禮, 不用謝。”樓燼的瞳中同時倒映着梨花和端着碗的江灼,“用極西之地的萬年寒冰雕的,想着你喜歡梨花來着。”
萬年寒冰本就是不融不滅的,樓燼在上面施了一層法術, 隔絕了大部分的寒氣,指尖觸上去時只剩下溫潤的涼意。
“可惜我不會煉器,所以這東西只能看看,建議你到時候找班儀幫忙, 把這花煉成個什麽能用的趁手法器。”亭中的石椅太小, 樓燼連腿都撐不開,兩條長腿就這麽肆意地架着,繼而慵懶地擡起頭來,看向萬裏星空。
“說實話, 若非我不是妖界中人,真想一輩子就住在這了。”
——景色美得有點過分了。
江灼默默将冰梨花收進袖中:“你我之間已經是可以互相贈禮的關系了嗎?”
“那得你也送我個什麽東西, 才能叫‘互相’。”
江灼嘴角撇了撇,不吭聲。
樓燼往他那邊掃了一眼,看得出江灼兩片薄唇帶着一絲上揚的弧度,但整體還是平的,好像在笑,又好像沒有。
“你什麽時候去西樂宮?”江灼問他。
樓燼頓了頓:“明日吧。”
江灼道:“我要跟你一起去。”
“鳳凰草只有一棵,要不我們剪刀石頭布?”
“不用,”江灼蹙眉,“我附身在你身上就是了。”
“你為什麽經常一副不開心的樣子?”樓燼指了指他的眉間,“老皺,要長皺紋了。”
“因為你總是太不靠譜了,”江灼這麽說着,眉間卻下意識松開了,“還石頭剪刀布……你是小孩嗎?”
樓燼來勁了,撐桌起身,往江灼身旁的桌邊一靠,抱胸道:“那你教教我什麽叫靠譜。”
江灼沒搭理他,重新端起碗,一口一口喝完了剩下的湯。
他喝湯的動作餍足而又優雅,修長的十指托着寬口碗沿,脊背不似平時那般筆直,微微地欠着一點。山歡沒給他勺子,故而他每喝上一口,唇上便不可避免地沾上一抹水光,襯得唇色都較平時更紅潤一些。
兩人之間距離不遠,樓燼能聽到他吞咽的聲音,垂眸看過去,甚至能看到那截白皙的脖頸上,随着吞咽動作上下滾動的喉結。
碗底僅存一些熱湯,香味慢慢傳到了鼻端。
樓燼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盯着江灼看了很久了,而江灼顯然也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又不知為何,什麽都沒說。
如水的月色下,兩人就這麽一坐一立,兩廂沉默。
江灼低下頭時發絲垂下去一點,又被他用指尖別在耳後,露出微紅的耳廓來。
他的胳膊肘不小心碰到了樓燼的大腿,又飛快躲了回去,而樓燼則被這下觸碰驚醒了,清了清嗓子,語氣不自然道:“……好喝嗎?”
江灼點頭點了一半,将碗放下,看向樓燼,挑釁般地笑了一下。
“我才不教你。”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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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燼要去西樂宮這件事自然是瞞着容嘉的,師徒二人自從從仙界逃出來之後少有見面的日子,容嘉倒是樂得逍遙。
妖界好,靈力很充沛,景色很美,而且妖們又很熱情好客,他們雖然也讨厭仙,但看在容嘉和樓燼、樓燼和江灼、江灼和山歡的一系列複雜關系上,對容嘉很是友善。
次日一晨,樓燼等了半天都沒等來江灼,猜他大概是已經附身在什麽随身物品上了,又因為要臉,不想告訴樓燼,所以樓燼也不再等了,召來仙雲向天而去。
這次和上次不一樣,他很難再化身為仙娥了,因為江灼在他身上動的那些手腳的緣故,導致他渾身都覆着一層淡淡的魔氣,在妖界的時候不怎麽看得出來,一上神界就格外乍眼了。
故而樓燼只能盡力減小自己的存在感,避開耳目,繞着路往西樂宮的湖邊走。
一邊走,他順手捏了捏腰間的玉佩,又捏了捏玉佩下的穗子。
——沒什麽異常。
看來這兩樣東西應該不是江灼變的。
到了湖邊,他本來還想故技重施變成魚,但不知道化形之後江灼附身術會不會受到影響,于是只好作罷。
樓燼游到了湖底,切切實實地踩在湖底鏡上,這才拿出鳳凰草捏在手中,随後二指掐訣,催動靈力。
鏡面便像泥潭一樣深深陷了下去,樓燼的腳脖子已經沒過去了,從這個角度看去好像沒有腳一般。
不出幾息,他便身在桃林之中。
身上的衣物都濕透了,噠噠地往下滴着水,樓燼随手施了個幹衣術,繼而慢慢地往桃林深處走去。
這麽大的桃林,要想找一個人也并非易事。
不過,只走了一會,一陣悠揚的琴聲傳至耳畔。樓燼心念一動,循着琴聲而去,不遠處就是一個竹亭,亭下仿佛還坐着什麽人,隔得太遠,看不清樣貌。但樓燼沒來由覺得,這個人一定就是那位清元天師了。
他在樹下聽了一會,這才悄聲走近了些,一不小心踩斷了一截桃枝,發出一聲輕響。
這聲響動則驚到了亭中人,琴聲戛然而止。
清元極其緩慢地擡起頭,渾濁的雙目好像沒有焦點,好半天才落在樓燼身上:“你……”
樓燼三兩步上前,畢恭畢敬地作了個禮,問道:“前輩可是清元天師?”
還不及清元回話,樓燼發現她身後的桌上擺着什麽東西,上面已經覆滿了落下的桃花,只露出幾片斑駁的蹤影。
——是那片金龍鱗。
應該是公上胥拿來給她的。
為什麽?
樓燼心底有一萬個問題,最後還是沒有惶然問出口,只道:“晚輩是璧川宮上仙,姓樓,單名一個燼字,特意來拜見天師。”
“樓燼……”清元将這兩個字在齒間重複了一遍,眼神漸漸清明,“你來找我的?”
“正是,”樓燼道,“晚輩有幾個問題一直想不通,還望天師不吝賜教。”
清元沒有立馬開口,她放在琴弦上的手也緩緩收了回去,擱在膝上,整個人的坐姿是輕松的,但肩膀卻在微微顫抖。
因她面上戴着一層面紗,将一張臉遮得嚴嚴實實,樓燼看不清她的表情,還以為她不歡迎不速之客。
“如果天師願意解惑,我很快就走,絕不過多打擾。”樓燼盡可能讓自己聽起來誠懇一些。
“我好像認得你。”清元終于說話了,蒼老的聲音比琴聲還要厚重,仿佛承載了千年的過往,數不清又道不明。
樓燼愣了一瞬:“您……認得我?”
清元盯着樓燼看了好一陣,又搖了搖頭:“又好像不認識,人老了,眼花了,什麽都看不清了。”
她顫巍巍地站起來,引着樓燼往別處走,一邊走還一邊對他說:“我這裏很久不來客人,沒什麽好招待你的,你喝茶嗎?”
樓燼不愛喝茶,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掃興,“多謝天師,但其實……”不必費心的。
他這次來,只想得到一個答案。
為什麽他會突然飛升,如煉又是誰,千百年前神魔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
搞清楚這些,他才能知道江灼到底為什麽要接近自己。
但清元沒聽到他這句話。
她将樓燼帶到一處草屋裏,讓樓燼坐下,走到一旁給樓燼端上來了一杯叫不上名的茶,随後把鬥笠連帶着面紗都摘了下來,擱在身邊。
樓燼幾乎是受寵若驚地接過來,抿了一口,餘光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面前這位傳說中的天師。
如果抛開她天師的身份不談,她其實也就像個普通老太太一樣,雖然有點神神叨叨的,卻很和藹。
一般的修士不會老成她這個樣子的,除非她是七八十的時候才築基成功,那她一定是根骨極差的那一種,又怎麽可能成為神界唯一的天師?
而且,清元看起來很怡然,并不像他所猜想的那樣,被公上胥囚禁在這個地方。
“早聞您神龍見首不見尾,晚輩找了您很久,卻沒想到您就在神君的宮中。”
清元重複了一遍:“神君的宮中?”
見她面露疑惑,樓燼也覺得疑惑,還是道:“您這桃林位于湖底鏡之下,而湖底鏡就位于神君的西樂宮裏,想來是這裏清淨,您才躲在這裏偷閑的吧。”
“神君……?是誰?”
樓燼愣了。
清元竟然不認識公上胥?
“神君陛下名喚公上胥,您不認識嗎?”樓燼放下茶盞,看向清元。
清元布滿皺紋的眼睛睜大了些,道:“公上胥我認得,是個不錯的孩子,他是神君啊?”
樓燼拿不準她是太老了,忘了,還是她真的壓根就不知道現在的神界早就是公上胥當家做主了。
這一刻,樓燼突然懷疑,她會不會把自己想問的那些也全都忘了。
這位天師不僅老,記憶還很差。
為什麽會這樣呢?修道之人不說過目不忘,至少也該是耳清目明記憶過人的,可清元雖然周身氣度依舊慈悲凜然,人卻是糊塗得很。
樓燼下意識撫上腰間的玉佩,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