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第31章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蘇詞最近迷上了作畫,并非花鳥山水畫而是人物畫。

牆角梅香濃郁,紅梅映雪,有時候蘇詞在院中一坐就是一下午。

春雪下了整整一夜,今日早起卻出了太陽,陽光并不熱鬧,籠着一層雲翳,卻還是讓人覺得有幾分溫暖。

火爐上烹着酒,院中彌漫着濃郁的酒香。

蘇詞穿着厚厚的大氅便這樣坐在院中作畫,微風拂過,枝桠上的雪又簌簌地落了下來。

柔軟潔白,也不可觸及,一落入掌心便化了。

蘇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雪後的世界總是格外的清冽,那精致的羊毫筆沾染了朱砂的一點紅落在宣紙上化作了點點紅梅,後又用墨色畫了枝桠。

再開始描摹人物的輪廓。

蘇詞提着筆有些失神,想那蒼山負雪,那茅草屋的紅梅林,那雪後的溪水,應當是很好看的,往年下雪了他都會邀上三五好友同去。

帶上好酒好肉,帶上炭火諸如此類的前往京郊,看那“霧凇沆砀與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再飲酒作詩盡興而歸。

今歲卻并未前往,或許是相思成疾失了興致,亦或者到底是物是人非。

熟悉的輪廓在宣紙上一點點地被勾勒出來,連院中來了人都未察覺。

“阿詞最近是有心上人了啊。”熟悉的語調略帶幾分感慨。

蘇詞有幾分驚慌地将筆架在了硯臺上擡眼一看起身一拜讪讪地喚了一聲祖父。

蘇諒老爺子已然到了發須斑白的年紀卻依舊精神矍铄,雙目有神笑聲也是爽朗,或是常年練武總歸身體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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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老爺子捋須一笑,伸手拍了拍蘇詞的肩頭:“我還是喜歡你追着我跑喊我爺爺的時候。”

蘇老爺子略帶感慨和失望地說道:“現在長大咯,也懂禮數了。”

蘇詞無奈看了蘇老爺子一眼:“爺爺。”

“诶。”蘇老爺子應道,眼角帶起了深深的溝壑,“怎麽方才那樣慌張,難道我們家阿詞真的有心上人了?是哪家的姑娘,我幫你去提親。

雖然阿詞不成器,但是鎮國公府大家還是要給幾分面子的。”

蘇詞藏在袖中的手微握,不自覺地看了眼石桌上的那幅畫又看向蘇諒,神色猶豫逐漸變作堅定:“爺爺,孫兒是有喜歡的人了,不過您或許幫不上什麽忙。”

蘇詞緩緩地跪在了蘇老爺子面前又道:“因為他是男子。”

說罷便俯下身去磕了一個響頭,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樣的言辭或許是荒謬,但作為蘇家的兒孫他從未稱職過,此番他又讓老爺子失望了。

“那他心悅你嗎?”蘇老爺子将人扶了起來問他,眉心微擰或許是難以接受,但也是無可奈何。

蘇詞點頭說道:“您說過,旁人家三妻四妾那是旁人,我們家講究的是一心一意,一生一世,您從來也不逼我趁早成家,只希望我找到真正喜歡的那個人,就像您一樣,現在我找到了,只是……”

蘇詞啞然,他忽然就有些說不下去了。

兩個人便這樣對立着沉默了許久,蘇老爺子終于舒展開了眉心,笑道:“心悅一個人是沒有理由的,即便是男子便不需要過日子了嗎?”

“我……”蘇詞僵在了原地,只覺得眼角有幾分濕意,如今他便是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稍稍平複心緒過後,又有幾分苦澀的無奈:“可他是江湖人。”

蘇老爺子搖頭,拍了拍蘇詞的肩:“人生在世總有許多的無可奈何,既然彼此心悅,即便天各一方也有一個值得牽念的人。

你祖母走得早,還沒來得及見你,可我總覺得她還在我身邊。

阿詞,若是有緣,你們遲早會走到一起去的。”

事已至此,即便是有千言萬語到了蘇詞口中都化作了一句謝謝。

“咱爺倆,言什麽謝。”蘇老爺子兀自坐到了蘇詞的位置上朝蘇大招了招手,“我剛到門口就聞到酒香了,是竹葉青吧?

來,今日我們爺倆不醉無歸。”

随後又看向蘇詞,邀請他坐下:“來,陪我喝兩觥。

其實不必覺得愧疚,我孫兒心裏想的什麽,想做什麽,是怎樣的為人,我這個老頭子最清楚。

阿詞,随心而動便好。”

蘇詞苦澀一笑,随即跟着坐了下來,只是你這孫兒在你無知無覺的時候早就變了個模樣。

兩觥竹葉青下肚,蘇詞并不勝酒力,他時常喝淡酒且淺品,很少喝這樣烈的酒,百般清醒克制,總怕酒後做錯事說錯話。

“這酒寡淡無味,做人總要轟轟烈烈才好。”

“我想要的不過是醒來明月,醉後清風而已。”

……

只是從未醉過,又哪來的什麽醉後清風。

這明月清風又何曾與自己相關過?

喉口火辣辣地疼,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肚,蘇詞的意識逐漸有些不清楚了起來:

火樹銀花,人群熙熙攘攘,分不清是哪一年的上元佳節了。

蘇詞在蘇老将軍的陪同下與幾個玩伴在護城河邊放河燈。

“阿詞,你的願望不會又是成為大将軍吧?”同伴們的取笑聲有幾分刺耳。

蘇詞彼時覺得這件事是理所當然的,他們又有什麽好笑的?

“我爺爺是大将軍,我爹爹也是大将軍,我自然也是要成為世人敬仰的大将軍護一方百姓的。”蘇詞昂着頭回答他們,一副驕傲又自得的模樣,仿佛只要他想,便一切盡在掌握。

只是沒有人告訴他大部分人小時候誇下的海口都是實現不了的。

同伴們也有他們各自的理想,只是有些人記得,有些人忘了,記得的人多在掙紮,忘記的人聲色犬馬。

蘇詞偏偏自相矛盾,他以為他忘了的。

“阿詞想成為将軍的話,一定可以的。

畢竟你可是我蘇諒的孫子。”蘇老爺子那粗糙的手蘇詞并不喜歡握,他的言語從頭頂傳來,發頂也被輕輕地撫摸着。

長輩肯定的言語讓小蘇詞略微不悅的心情立時平靜了下來。

他想:他此生是要守山河無恙的。

後來呢?蘇詞常年不見父母親,皇帝總是慈愛地告訴自己那是因為自己的父親是英雄,他們在做大事,其實他們時常牽挂你,只是為了國沒辦法再有多餘的精力顧家。

父親于自己而言,是值得敬仰的大英雄,蘇詞也想抵達父親的高度與之并肩。

年歲漸長,蘇詞見的事情多了才明白所謂的英雄或許被人遺忘,成了那高位之上的人欲除之而後快的對象。

蘇詞的世界在那一瞬間崩塌又重構,或許他守不了這山河無恙,以後的掙紮只是為了在意的人。

祖父說:這個并不算好的太平盛世卻是無數人付出性命也沒能得見的。

蘇詞還是想守護,還是有底限。

或許也因為如此,蘇詞覺得有時候那顆不斷跳動的心累極了,活着比死了要累。

“祖父,我不想當将軍了,當将軍要習武,日日聞雞起舞那太累了。”

“不想當便不當吧,步入仕途也是不錯的選擇,我們家也該出一個文臣。”

“日後再說。”

……

“祖父,我喜歡雅樂,我想當琴師。”

“你知道什麽人才去做樂師嗎?”

“我知道。”

“你不要名聲了,我們蘇家也不要了嗎?”

“音律無錯,我也并不高人一等。”

“滾,給我滾出去,別讓我再看見你。”

……

“因為他是男子。”

“那他心悅你嗎?”

……

生在這個家裏,蘇詞從未後悔過,他得到了最好的教養,也有着高貴的地位,他錦衣玉食,或許別人不記得了,但自己記得,自己的這些長輩們都是大英雄……

或許是因為祖父從小的教養吧,蘇詞覺得他無論如何始終變不成林憫那樣的人,可到底還是變了。

蘇詞給自己斟着酒,如牛飲般豪爽,眼神迷濛紅着臉笑着告訴蘇老爺子:“爺爺,我有喜歡的人了。”

又是一杯酒下肚,蘇詞将酒盞往桌上一砸,終是倒了下去沉沉地睡去了。

蘇老爺子看向蘇詞的眼神微愣,下意識地朝人伸出手去最終卻沒能伸出去,只是将手中的酒一飲而盡,似是無奈地搖了搖頭而後起身告訴蘇大蘇小:“少爺醉了,帶他回房休息吧。”

二人躬身應下,蘇老爺子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蘇詞的院子。

翌日,蘇詞酒醒的時候只覺得頭疼得緊,都道一醉解千愁,可這酒醒的滋味卻是不那麽好受。

蘇詞坐在床榻上揉着眉心額角,正當失神之際,窗子被打開,一陣清風吹拂而來,蘇詞才覺清醒了幾分。

塌邊已是跪了人,是平日裏隐藏在暗處的影衛,此番出現必然是發生什麽事了。

蘇詞方才松快了的心緒又提起了幾分,沉聲問道:“怎麽了?”

“回主子,宮中線人來報,不日前……”暗衛冷靜的語調還是停頓了那麽一瞬而後繼續道,“胡族大王去世,其子繼位……”

“怎麽會?”蘇詞的目光一瞬間的銳利,眼底更多了幾分殺意看向塌邊的暗衛,呼吸也跟着心跳一齊亂了。

不是說胡族首領身體康健嗎?怎麽死的那樣突兀?

“罷了,你先退下吧,容我想想。”蘇詞擺了擺手,收回了目光只覺得累及,在暗衛離去的那一瞬間又癱在了塌上。

蘇詞醒來也并沒有叫人來伺候沐浴更衣,只是閉眸深思,思考蘇家的以後,以及這樁事帶來的變數。

而後又似是想起來什麽似的,從塌上坐了起來,雙手緊握,神情無奈又帶着幾分絕望,苦澀一笑又将手往錦被上一砸。

是了,當年聖上将他的皇妹昭月公主遠嫁胡族,說是永結秦晉之好,二八年華的少女嫁給了同她父皇同輩的人。

天家親情淡薄,為了利益犧牲一些又算的了什麽。

蘇詞原以為當初的那樁事皇帝是為了國家安定,可也或許想錯了……

按着胡族的傳統,父親去世兒子繼承的可不止是家業,還有父親的妻妾……

蘇詞的眉心擰起,竭力平複着自己內心的心緒,深吸了一口氣卻是忍無可忍,起身将屋內的物件胡亂地砸了一通,氣這天家親情,也氣這世道不公,氣自己的無可奈何終究渺小……

公主殿下又如何,他這世子爺又當如何?不都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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