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被易磐帶着走向大門口的人群時,湯取起先還懵着,漸漸地,湧起不好的預感,心口像是墜了一塊巨石,不斷地往下沉。

等他們擠開圍觀的人群,穿過蒼蠅般嗡嗡嗡的議論聲,擠到走廊上時,只見斜對門的一個包廂門大開,門口站着一個身穿制服的警察。

不一會兒,從包廂裏依次走出七八個抱着頭的人,隊伍最後面由兩個警察押着。

那一隊臊眉耷眼的人裏面,湯取看到了兩張熟悉的面孔。

他死死盯着,眼睛都要滴出血來。

對方像是遭受不住周圍人看好戲的視線一般,縮着脖子,目光黏在地面上。

圍觀的人群裏,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不受控制地傳入湯取耳中。

“……誰舉報的哦?做人這麽不地道,好歹是人家兒子的升學宴。”

“熟人肯定不會做這種事的嘛,絕對是飯店裏其他客人看到了,就打電話報警了啰。”

“梁寶香也真是的,就這一頓飯的功夫都忍不了,非得在隔壁開兩桌。這邊他兒子的升學宴還辦着呢。”

“哎,說不定是易振華先組的局。你沒看見,還沒上菜,他就和張大明聊上了,兩人牌瘾那麽大,湊一塊兒能有什麽好事,開席的時候我就沒看見他們了。”

伴随着一陣戲谑的笑聲:“今天收了那麽多禮金,他們兩夫妻肯定忍不住要賭個痛快啰。”

有人罵道:“借了我兩千塊錢還一直沒還呢。”…………

警察來之前估計也沒料到現場會有這麽多群衆,見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為首的警察提高聲音道:“各位群衆,我市公安機關掃黃禁賭專項行動正持續進行中,請大家自覺遠離賭博行為,同時也請積極向警方舉報涉賭等違法犯罪行為,我們必将嚴厲打擊,絕不手軟!”

圍觀的人面面相觑,接着稀稀落落地鼓起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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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取整個人僵在原地,手攥成拳。

“湯取?”陳言費力地鑽出人群,擠到他身邊,“發生什麽事了?剛老師們在問怎麽一直不見你人。”

說着說着,他注意到外面的情形,聲音不禁慢慢低了下去,驚疑不定地來回看了看,喃喃道:“……這是怎麽了?”

湯取擡起臉來,沖他擠出一絲笑:“辛苦你去跟老師同學們說一聲,我喝了酒有點頭暈,要去休息一會兒,稍後就不送大家了。”

他眼睛發紅,面色慘白的樣子,陳言實在擔心,手搭到他肩膀上,關切地盯着他:“你還好吧?”

湯取搖了搖頭,說:“沒事,你去吧。謝謝了。”

心知這件事也只能由他去辦才最合适,陳言應下來,又和旁邊的易磐對視了一眼,重新穿過人群回席上去了。

警方教育了群衆,很快帶着抓捕到的幾個賭博犯罪嫌疑人走了。

圍觀群衆遠遠看着,還不肯散去,叽叽喳喳地繼續回味剛才的熱鬧。

可真稀奇,誰能料到随份子吃個席竟然還能額外看一出好戲呢,茶餘飯後又多了個談資。

湯取呆立原地,攥緊拳心,身體不由自控地輕微發着抖。

整件事,乃至整個世界都太荒誕了。他仿佛被裹在塑料袋子裏,跟真實世界隔着一層膜,虛假且窒息。又像是穿越到了西游世界,盤旋在周圍的,全是一群面目猙獰的妖魔鬼怪。

湯取一時之間簡直不知道該藏到哪個洞裏去。

一片渾渾噩噩中,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他僵硬地擡起頭,看到了易磐依舊神色平靜的臉。

易磐輕聲說:“大廳空調有點冷,跟我去窗戶邊曬曬太陽。”

湯取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愣愣地被他牽着手帶走了。

一路上也不知道怎麽走的,不知不覺間就到了一處走廊的盡頭。

這兩邊都是小包廂,現在都空置着,走廊上也沒有人過來,四下一片安靜。

酷夏的陽光透過窗戶投射在地上,照在湯取身上,卻沒有絲毫暖意。

他擡起眼睛,看着易磐。

易磐擡手摸摸他的腦袋,輕聲說:“這裏就我們兩個,沒別人,就安靜地待一會兒吧。”

湯取不想說話,垂下眼,慢慢蹲到地上,低頭用胳膊環抱住自己,埋下了頭。

就像是一只鴕鳥,把腦袋紮進沙坑裏,不必去管外界發生了什麽。

說不上來此刻是什麽心情,難受、生氣、失望、憤怒,好像都不是,又好像都有。四肢百骸充斥着一股發洩不了的氣,忽冷忽熱,交替沖蕩着血液,讓他忍不住想尖叫,想歇斯底裏地發洩,就算狠狠打一場架,鼻青臉腫地痛一場也好。

可他不是這樣的人,如果解決生活的難題只要簡單地身随心動,那他這踩了狗屎一樣的人生早就亂套了。

此時此刻,生活的道德和理智依舊約束着他,什麽也不能做,只能憋着、憋着、憋着。

黑暗中,有人在他後腦勺上兜了一把,猝不及防之下,重心向前,摔進一個溫暖的懷裏。

易磐抱住他的頭,手在他背上輕輕拍着。

“我們一起做個穿越的夢吧。”他突然冷不丁地說。

湯取沒說話,只聽見他的聲音很輕,仿佛真的在敘述一場夢境:“……穿越到開學那天,你到了北京,天氣很好,陽光明媚,首都很大很繁華。學校大門高大氣派,來來往往都是開學報道的新生,學校裏的老師都是資深又博學的教授,同學們來自五湖四海,都很聰明很友好……”

他描述着一幅幅未來的場景,語句平實,仿佛真的發生在眼前。

“室友們都很喜歡你,大家一起上課,去食堂,去圖書館,到網吧開黑……”

湯取靜靜地聽他娓娓道來,始終一言不發,直到很久很久之後,才低聲補充道:“我還要拿獎學金。”

聞言,易磐只是微微一個恍神,随即翹了翹嘴角,說:“你肯定能拿到的。”

湯取接着讷讷道:“我還要打工,自己掙學費和生活費。”

易磐輕微笑了一下:“這些對你都是小事一樁。”

湯取沒說話,又過了一會兒,傳來他悶悶的聲音:“我腳蹲麻了。”

過了正午,窗外的日頭曬進來更大一片,白花花晃得人眼暈。

一直蹲在陽光裏,還被易磐半抱着,湯取熱出一身汗,劉海微濕,眼珠也似乎沾着潮氣,更加烏黑深邃。

易磐垂下眼,往後退了退,先站起來,才遞出右手去扶他。

被扶着站起來,湯取面色痛苦了好一陣,使勁蹬了蹬腿才稍稍緩解麻痛。

“走吧。”他挂上輕松笑容,對易磐道,“哪個主角穿越前不被雷劈被電打呢。”

在派出所前臺登記了信息,又在走廊上坐着等了會兒,辦理當日涉賭案件的民警才忙完出來。

對方打量着湯取和易磐,問:“易振華和梁寶香的家屬,是嗎?”

湯取和易磐都點了點頭。

民警很清楚當天發生的事,對他倆的态度挺溫和的,道:“因為賭資累計數額較大,上級公安機關已經給予易振華和梁寶香行政拘留5天的處罰,賭資也依法沒收,上繳國庫。處罰決定書兩人都已經簽字确認,你們可以抽空去拘留所給他們送點生活必需品。”

問清楚拘留所的具體位置後,兩人才謝過民警,離開了派出所。

事情結果出來,心口憋着的那股氣似乎也就此散掉,湯取擡手遮了遮刺目的太陽,自嘲地笑道:“現在好了,他倆真正白忙活一場,禮金全部變成賭資上交國家了。”

易磐把粉色小電驢推到路邊,沒什麽情緒起伏地回道:“反正留着也要被他們帶上牌桌,還不如給國家。”

湯取坐上後座,撐開那把醜醜的傘,無奈:“待會兒還得收拾幾件衣服給他們送去。”

易磐發動小電驢,說:“我送你去。”

湯取聽懂了他話裏的意思,問:“你不給你爸送?”

易磐面無表情道:“他在家5天也不見得會洗澡。”

湯取噗嗤一聲樂了。

樂完之後,他又幾不可聞地輕輕嘆了嘆氣,說:“陳言這兩天去鄉下他外婆家裏了,每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吃了睡睡了吃。”

還見天地給湯取發短信說無聊。

湯取簡直懶得搭理。相較之下,他這過得是什麽精彩紛呈的好日子啊。

易磐聽出了他話裏的羨慕,說:“找個時間我們也去外面放松心情。”

“算了,”湯取有些無奈,“還得打工賺錢。”

易磐問:“健身房那邊打算什麽時候辭掉?月底得收拾收拾去北京了。”

“上到出發前兩天。”湯取早有計劃,“到時把手頭的客戶信息交接給同事,以後要是辦卡了也能多少分點提成給我。”

易磐偏頭問:“你都辭職去北京了,人走茶涼,到時候人家還願意把錢給你?”

“人在江湖,全憑信用了。”湯取說,想想又嘆了口氣,“反正能分的也沒多少,不給就不給吧。”

“那最後這陣子就沒必要這麽辛苦。”易磐說,“短期內成不了富一代,先繼續當窮三代也挺好。”湯取笑了笑。

兩人都沒再說話,帶着酷日熱氣的風吹在臉上,感覺還挺舒服的,驅散了剛剛從派出所帶出來的冷氣。

這臺粉色小電驢好比一臺游艇,載着他和易磐行駛在熱浪習習的海上,短暫的旅程中,隔絕生活的煩心和疲累,波濤只為洗去腳污,風聲只為屏蔽是非。

可惜每一段旅途都是短暫的。

如果真的能心無挂礙、一往無前就好了。

湯取一直以為易磐是開玩笑的,可沒過兩天,一大早他正漱口呢,就接到了易磐的電話。

“收拾收拾下樓。”

哦豁,這不容拒絕的口吻。

嘴裏含着牙刷,湯取走到陽臺,推開窗戶往下看,只見騎着粉色小電驢的某霸總正拿着手機,擡頭往樓上看。

兩人目光對上,湯取揮了揮手機,把電話挂了,回去洗了把臉,簡單收拾了一下,背着包出門下樓。

他原以為易磐找他有事,打算湊一塊兒吃個早餐再去上班,卻沒想到一下樓就見粉色小電驢旁邊還多了一臺白色的摩托車。

辛辰雙腳撐地,一手搭着把手,一手拿手機發短信,背上還背着個大包。

見到湯取,他揚起臉打招呼:“早啊,哥。”

“早。”湯取這才注意到易磐腳邊也堆着個鼓囊囊的背包,不禁吃驚地挑了挑眉,“你倆一大早上這是要逃難呢?”

辛辰正好發完短信,随口接道:“是啊,逃離城市,浪跡天涯。”

邊說還擡手比了個放大招的手勢。

這撲面而來的中二氣息把湯取雷得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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