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又走了一段,到了一處稍微寬闊平緩的河面,一側河岸向內凹,岸邊堆着好幾塊大石頭,此時太陽光已經有點斜,透過樹與樹的縫隙稀稀落落地灑下來。

湯取蹬了蹬水花,把腳底的泥洗幹淨,踩上大石頭。

這兒比他們剛才坐着的地方還要安靜,凹進去的河岸像是線條柔緩的胸膛,将這一片空間環抱在綠蔭裏,隐秘得仿佛一個無人造訪的山谷。

易磐在相鄰的另一塊大石頭上坐下,問:“餓嗎?”

“不餓。”湯取盤腿坐着,剛才吃了不少零食,感覺距離積食也不差多遠了,倒是剛才易磐沒吃多少,“你呢?”

“我也不餓。”

易磐撿了塊小石子,往水裏丢。

樹影間的陽光落在河面上,水波蕩漾出躍動的光芒。

他一開始力氣太大,石子直接飛進了對岸的草叢裏。

湯取笑了一聲,帶點嘲笑的意味,歪頭從旁邊的地上撿起一塊石子,結果扔出去的瞬間就意識到力氣太輕,角度也沒控制好。

石子咚地一聲砸進水裏。

湯取轉頭,果然,易磐眼睛裏溢出了一絲笑意,說:“你可能真的沒吃飽。”

湯取挑眉:“你這弟弟怎麽回事,一點都不知道尊敬哥哥啊?”

易磐淡淡道:“哦,是河面太窄,影響你發揮了。”

湯取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态度不錯,但主動性和自覺性還需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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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易磐微微嘆了口氣,感慨道:“在保全你的面子上,總需要激發我特別的天賦。”

湯取呲了呲牙,不客氣道:“在忍住不打你這方面,也需要激發我的天賦。”

易磐幾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兩人正說着一些沒營養的廢話,突然聽見頭頂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帥哥們,要買水果嗎?”

這聲音出現得猝不及防,湯取被吓了一跳。

回頭往去,只見不知道什麽時候河岸上的石墩後面站了個穿碎花裙子的女生,正戴着一頂太陽帽俯視着他們。

與湯取的目光對上後,女生露齒一笑,很爽朗:“有西瓜和甜瓜,本地農家自種,現切冰鎮的哦,解暑效果百分百。”

對此湯取無可無不可,瞥了易磐一眼,見他仿佛沒聽到似的,沒什麽反應,就提聲回道:“不用了,謝謝,我們自己帶了水果。”

女生的視線落到易磐身上,繼續推銷道:“我家還有葡萄園,就在附近,可以自己采摘,皮薄水分多,超甜,而且很便宜的。”

這話明顯是對易磐說的,湯取不好接話,等了會兒,就見易磐擡起眼皮在對方身上淡淡掃了一眼,沒什麽情緒地回道:“不用了。”

他冷淡得很,但偏偏這女孩好像就吃他這一款,并不放棄,笑眯眯地說:“你們會一直在這兒待到傍晚吧?要不加個好友,要是臨時有興趣了,可以随時聯系我。”

盡管湯取戀愛經驗為0,但這些年來遭遇過那麽多搭讪,到這時候哪還會聽不出來什麽意思。對方這就是變相在搭讪,只是……對象好像是易磐?

什麽,他竟然輸給了易磐?

也不知道易磐聽出來了沒,依舊沒什麽表情,語氣也沒變化:“不用了,不會有興趣。”

這拒絕太直接冷酷,女生臉上頓時閃現一絲尴尬。

湯取笑着解圍道:“這家夥還未成年呢,今天的活動要聽家長安排的。”

女生有些吃驚:“你們年紀這麽小呢。”

在分辨女性年紀這塊,湯取基本等同于臉盲,但聽這女生話裏的意思,顯然她已經成年了。

湯取含笑解釋道:“我比他年紀大,算他半個家長。”

女生搖了搖頭:“看不出來。”

這話裏的質疑,刺傷了湯取的自尊心。以前就有人說他長得顯小,其實暗藏的意思湯取很懂,小白臉才顯小呢。

他看了看易磐,覺得這小子也很有小白臉的成分,難道在別人眼裏竟然比他還成熟嗎?

湯取不服,只恨不能撩起衣服給她看看這一個多月蹭健身房的設備鍛練出來的八塊腹肌。

或許是看易磐年紀太小,在他們身上既賺不到錢,又讨不到色,女生也不糾纏,很快就撤了。

很有只看中了易磐一個,君既無心我便休的調調。

湯取:“……”

易磐倒像是無事發生過一般,繼續坐回原位,望着河面發呆。

湯取貪涼,換了個坐姿,赤足踩着水。有落葉順着水流漂下來,他俯身撈起,辨不出這是什麽樹的葉子。

也不知道這附近有沒有漂流的地方。……

思緒漫無目的地發散了會兒之後,發現易磐從水底摸出了幾塊小石子,默不作聲地打了出去。

剛才突然出現的女生離開後,這一片林蔭裏仿佛比之前還要靜谧,只有石頭擦過水面,落進水裏的咚響。

湯取推了推易磐胳膊,問:“你小子還挺有女生緣的。連辛辰都開桃花了,你就沒想過談戀愛嗎?”

手裏的石頭扔歪了,易磐一把抓住湯取的手,制止了他的動作,冷清清的目光看過來,不答反問:“那你呢,又是什麽原因?”他?

這個事情湯取倒是從沒有認真想過,不過追根究底原因也很簡單。他高中的時間很寶貴,階段性目标很明确,就是考上好大學,其餘事情都不值得他分散精力。或許等上了大學,會騰出時間談戀愛也說不定。

聽完之後,易磐沉默了會兒,松開了他的手,垂下眼睛盯了會兒腳下的流水。

就在湯取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突然問道:“你知道,石頭也分很多種嗎?”這不廢話麽。

湯取探身下去,從水裏摸出一塊石頭,遞給他:“我知道,這種是河卵石。”

易磐沒接,淡淡道:“有的是黃河岸邊的石頭,有的是高山上的石頭,有的是地底下的石頭。”

湯取以前就覺得他人如其名,像一塊沉默的石頭,沒想到他自己也會以此自比,不由覺得有趣。

他把手裏的石頭抛出去,問:“那你是哪種呢?”

易磐視線落在波瀾起伏的水面上,語氣平平:“也許是躺在水底的,靜靜待着的那種吧。”

湯取覺得很有意思,問:“躺着看天,不需要同伴,安靜待到天荒地老的那種石頭嗎?”

易磐道:“是啊。”

湯取笑起來:“那也太孤單了,還是談個戀愛吧。你看辛辰,有了想追的女生之後,快樂得像頭哈士奇。就算找到的不是靈魂伴侶,但石頭撞上石頭,至少也能碰個響。”

易磐看了他一眼,表情有點嚴肅:“石頭的伴侶不是另一塊石頭。”

湯取挑眉,好奇:“那是什麽。”

易磐目光停留在他的臉上,道:“也許是流水。遇到自己的那一灣水流後,被水波撼動,可能就順着它被沖走吧。”

追随到遠方,永遠聽流水的聲音。

這還是湯取第一次聽人認真地讨論起愛情觀,他應該很認同地點頭,然後繼續話題……如果不是易磐那麽鄭重地說話,那麽坦然地望着他的話。

河岸上的路邊有汽車駛過,越發襯得這片樹蔭下的窄窄河灘靜谧獨立。

他們分別坐在相鄰的兩塊大石頭上,風吹起頭頂的樹葉,細碎的陽光落在河面上,粼粼波光映襯着易磐的側臉,說不清是不是陽光的原因,讓人看着有點眩暈。

湯取有些恍惚地想,夏日午後、寧靜的綠蔭裏,要是坐在自己身邊的人是女生就好了。

他應該說點什麽的。

不應該讓沉默持續下去。

可是說什麽好呢?

他下意識撓了撓左邊胳膊,這才發現胳膊外側有點癢,扭着頭去看,那塊兒不知不覺間竟然起了個大包。

“咦?”

易磐注意到他的動靜,坐過來抓起他的胳膊觀察了會兒,問:“癢麽?”

湯取低低“嗯”了聲。

易磐說道:“現在不怎麽凸起了,應該冒出來有一會兒了。”

湯取納悶:“我怎麽現在才覺察癢?”

“每個人的體質和皮膚的敏感程度不一樣,蚊子包也不是馬上就癢的。”易磐頭也不擡道,“大概是碰到水邊的野草了。”

湯取有些意外:“野草這麽毒?”

易磐說:“嗯,有些會過敏,而且,草叢裏還會有水蚊子和水蜘蛛。”

湯取吓了一跳:“蜘蛛?”

“會咬人,但沒什麽毒性。待會兒不原路返回了,我們從岸上的水泥路走回去。”

湯取求之不得。

易磐道:“租桌椅的那戶人家應該有花露水。”

“不用了。”湯取擺手道,“一個包而已,又不是沒被蚊子咬過。”

易磐不置可否,低頭注意到他挽起的褲腳:“褲子放下去遮住。”

聞言,湯取便想彎腰去解褲腳,但易磐已經先一步,無比順手又自然地把他一邊卷起的褲腳松開了。

他看着易磐,易磐離得很近,湯取仿佛都能聞到他身上的氣息,感覺到他手指碰到小腿的溫度,一時之間目光有點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直到兩只腳的褲腿都被解開,易磐才後撤坐好,道:“有些濕了,坐這兒順便曬幹吧。”

湯取這才注意到兩邊的褲子都打濕了一片,應該是剛才走在深水裏沒注意。

他腦子有些亂,讷讷地說道:“好。”

那天傍晚直到回家,湯取都有點心不在焉。

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失眠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就打電話給陳言,問他什麽時候出發去上海。

“還得六七天呢。”陳言說,“怎麽啦,舍不得哥?”

“是啊。”湯取作勢嘆了口氣,“想到我們可能要到年底放學才能見面,突然就怪想你的。”

于是,應湯取熱情相邀,從鄉下回來後,陳言就天天跑來找他玩了。

恰好這陣子湯取也沒什麽事,工作差不多都在收尾階段,索性就給陳言辦了張健身房免費體驗卡,啞鈴、跑步機、游泳,随他撒了歡地玩,美其名曰練出漂亮的肌肉線條、一進大學迷倒一片女同學。

湯取和他玩在一塊,吃在一塊,但還是忍不住想嘆氣。

陳言注意到了,很是感動了一番:“平時看不出來,沒想到你這麽割舍不下我,有空我會常去北京看你的。”

這些日子之所以把陳言叫來,湯取暗地裏想趁機複刻一下河邊那一瞬間的無措,結果不管陳言怎麽撲騰,他愣是心如止水。

即便是剛鍛煉完,心髒怦怦跳,兩人汗涔涔地坐在一塊兒,也沒有一點吊橋效應的征兆,說話自然坦誠,血液自然冷卻,心跳自然平緩。

說不清這一切是怎麽了。

半晌,等陳言感動完了,他掰着對方的臉看了看,得出結論:“可能是因為長得太湊合了吧。”

陳言莫名其妙地被他掰得嘴歪眼斜,恨恨錘他一拳,罵道:“滾你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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