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門口來來往往的人那麽多,可他站在那裏,就是有一種讓人一眼注目的吸引力。

比上次見面似乎又高了一點,正面無表情地盯着對面牆上的白板看,似乎在發呆,又似乎在認真閱讀上面各個企業過期的校招宣講會海報。

倒真的是……債主。

湯取看了看對方一身黑的利落打扮,低頭發現自己還套着睡褲,腳上靴子連鞋帶都沒系,腦袋上估計還頂着雞窩頭,瞬間就有種掉頭上樓的沖動。

然而不等他轉身,那人就仿佛生了順風耳一般聽到動靜轉頭望過來。

視線相對的一秒,湯取藏在袖子裏的手攥了攥,臉上表情卻柔和下來,走過去問:“你怎麽來了?”

宿管大爺正捧着碗在傳達室裏吃早餐,見狀撂下筷子,将窗戶扒開一條縫,道:“趕緊把人領走,一直杵在這兒是成心想取代我的位置嗎?”

“好的。”湯取連忙道。

距離上次見面又過去了半年,但易磐的神色一如既往地讓人感到熟悉。

他仿佛沒聽到大爺的話,目光一直落在湯取身上,道:“我有事找你。”

樓上舍友還在,這大門口人來人往,都不是說話的地方。

湯取率先朝外面走:“到外面去說。”

外面雖然沒下雪了,但依舊冷得夠嗆,不過這份冷意恰是湯取此時需要的。

冷風吹走了殘留的困意,讓一片混沌的思緒慢慢清晰。

這個天氣這個點,路上的學生都行色匆匆,基本都趕着去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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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樓外面的草坪邊倒是有一把休閑長椅,只不過現在上面覆蓋着厚厚一層白雪,還有人捏了個奇形怪狀的小雪人擺在中間。

湯取走過去,停在椅子邊,踟蹰了一秒,才回頭看向易磐。

“你說找我有事,是什麽事?”

易磐的視線卻掠過四周,最後才落回到他身上,問:“你不冷麽?”

湯取一怔,下意識道:“不冷。”

感受到內心情緒有一瞬間的松懈,他立刻提起精神,擠出笑容:“你怎麽突然來北京了?來玩的嗎?那應該選春秋季比較合适,天氣溫暖,現在太冷了……”

他腦子裏回蕩的念頭是——易磐怎麽會來找他?

易磐為什麽要來找他?

上次在餐館後門談過之後,雖然家裏出了一堆的爛事,湯取還是抽空發了一條長長的信息給辛辰,拜托他勸易磐去複讀,不要繼續在性價比不高的兼職上蹉跎大好時光。如果有經濟方面的難題,他可以想辦法幫忙解決。

後來坐等右等,終于等來辛辰的回複:“好的,哥,我會盡力勸的。”

這一學期還沒結束,今天也不是周六日,易磐突然出現,湯取很難說服自己相信他在認認真真複讀。

易磐卻像根本沒注意到他複雜的神情,淡淡道:“忙了一整年,聽到一些事情,就想來心心念念的首都看一看。”

湯取敏感地捕捉到他話裏的異樣,皺眉:“什麽事情?”

易磐卻沒回答,雙手插在羽絨服兜裏,不冷不熱地問:“你最近過得怎麽樣?”

“挺好的。”湯取謹慎地回答。

“我猜也是。”易磐平靜地望着他,“我在你們學校轉了轉,校區很大,公告欄上的講座和活動很多,你在這裏肯定每天都沉浸在學術氛圍的熏陶裏。”

這話簡直像耳光一樣,狠狠打在湯取臉上,痛感從面皮鑽進了心口,但他并沒有表露出異常,甚至笑了一下:“是啊,讀大學本來就很快樂。”

易磐沒說話,從兜裏掏出手套戴上,俯身把長椅上的雪一點點掃到地上,只留下中間的醜雪人。

清理幹淨後,他摘下手套,撣了撣殘雪,塞回兜裏,才在一邊坐下,擡頭看着湯取,道:“有陣子我以為你拉黑了我的號碼,後來專門查了一下,發現并沒有。你只是單純不想聯系我而已。”

湯取一滞,勉力維持鎮靜,答道:“我有很多很多事,很忙很忙。而且,你的生活也應該有其他的重點。”

易磐語調微揚:“忙着和女朋友一起打工掙錢?”

湯取面色一變:“你查我?”

“這不是什麽秘密。”易磐挑了挑眉,“找個我們同高中在北京讀書的師兄稍微問一問就知道了。”

湯取心裏還存着一線希望,強笑道:“大學生課餘打工賺點零花錢而已,有什麽大驚小怪的。”

“确實沒什麽好驚訝的。”易磐語速不緊不慢,“倒是老家那邊,你們瞞得挺好。要不是我爸喝醉了說漏嘴,我還不知道你媽找那麽多人借過錢。現在大家都盯着你這個在北京的高材生還錢。”

曾經為升學宴買單時,易磐對他的告誡言猶在耳。那時候他沒聽,如今事情的走向果然印證了易磐的預料。此刻的湯取倒沒有惱怒,因為這是他自己一手縱容的,就該承擔被奚落的結果。還有就是,他不相信易磐跑這一趟就是為了嘲笑他。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不過那是我媽的事,法律可沒規定子女要償還父母的債務。”湯取故作輕松地笑了笑,“放心,我不會犯傻的。不過,你來北京就是為了和我說這個?”

易磐久久地注視着他,直到湯取被那目光迫得不自在地別開眼睛,他才緩緩開口道:“偶爾睡不着的時候,我會研究你,甚至看了一些人性論的書,卻也很難得出解釋。似乎對你不好的人總能得到你的青睐,幫你卻好像只會把你越推越遠。”

湯取氣笑了:“你幹脆說我不識好歹算了。”

到了這個地步,他也沒有維持表面平和的必要,好整以暇地在長椅的另一頭坐下,直接問:“你專程跑到這兒罵我的?”

易磐側過臉來,道:“你看,果然是這樣。我要是再說點難聽的話,你是不是還能坐更近些?”

湯取冷笑:“要不你試試?”

易磐搖了搖頭:“雖然很想,但可惜做不到。”

湯取頓時語噎。

一陣風起,吹得雪屑亂飛,湯取頭偏到一邊躲開冷風。

等那陣氣流過去,就聽到身旁的易磐道:“因為很想成為對你不好的人,所以知道你媽媽欠了很多錢之後,料定你絕對不會丢下她不管,我決定來見見你的慘樣,挖苦你一番。”

湯取捧場:“那恭喜你,你做到了。”

易磐接着道:“也能趁機拓展一下我的高利貸業務。”

一開始湯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緩了緩,确定耳朵沒毛病,不禁難以置信:“你想借錢給我?”

“是啊。”易磐一臉雲淡風輕,“你不會以為,我只有飯腩店服務員一個兼職吧?”

湯取騰地站起來,只覺得仿佛兜頭挨了一棍。

他狠狠瞪着易磐,拔高聲音:“你是傻逼嗎?”

“你以為自己不高考,兼職賺錢借給我我就會感激你?你做夢!”如果可以,湯取真恨不得此時此刻變成一把機關槍,一個字一顆子彈,把眼前的人打成篩子。

“那是我媽,我就願意管她,血緣關系永遠斬不斷,她對我再差勁,我也一輩子都能原諒,跟你沒有一點關系!打工苦點累點怎麽了?我願意!我很喜歡和女朋友一起奮鬥,畢業後還要結婚生孩子,到時一起回憶現在患難與共的甜蜜!”

他情緒激動得出乎易磐意料,擡手想拉住他的手,卻被狠狠甩開:“別碰我!”

于是易磐放棄了,好聲好氣地問:“你說的都是真心的?”

湯取扯着嘴角冷笑:“真的不能再真。我對未來的規劃很明确,現在只想好好畢業,然後保研,工作,賺大錢,讓我媽和老婆過上好日子,所以,我不想跟任何的變數沾上一星半點的關系!”

“變數?是指我麽?”易磐的眼神也冷了下來。

“不然呢?”湯取聲音大到幾乎要破音,“攔在我光明前途上影響我大好未來的都是變數!”

這一通近乎怒罵的動靜,已經吸引了路過學生的注意,不遠處有三兩個人側目看過來。

兩人頓時沉默下來。

過了許久,易磐隐忍地開口:“你會保研留在北京嗎?”

心髒仿佛都在爆炸的邊緣,一切都搖搖欲墜、岌岌可危。

湯取只覺得吸進肺腑的不是冷氣,是沾着岩漿的熱鐵,燙得他只想把眼前的一切都卷成一團扔到千裏之外。

“我看你還沒有清醒。”他咬着牙整個人都在發抖,腦子一熱,抄起旁邊的雪人,猛地往易磐身上一砸,“我去哪裏都不關你的事!你好好清醒清醒!”

雪人砸在易磐臉上,雪花四濺,他側着臉眯了眯眼睛。

而湯取根本不給他反應的機會,轉身就走,原本是快步走,到後面索性跑起來。

連路過傳達室,宿管大爺喊了一聲,他也充耳不聞,一口氣跑上了樓。

推開宿舍門的時候,盧秋明正在玩游戲,擡頭見他一身冷氣大口喘氣的狼狽模樣,大吃一驚:“你怎麽了?”

湯取沒理會,脫了外套蹬掉鞋子,重新鑽進被子裏,面朝着牆。

過了一會兒,宿舍門被敲響。

盧秋明去開了門,是隔壁宿舍的同學。

“剛樓下大爺說,有人給湯取帶了早餐,擔心冷了就一直放在大爺的保溫桶裏,叫他拿走他也跟沒聽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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