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晚霞染紅了西邊的天空。

一輛青色馬車行在通往富安坊的青石路上。馬車上, 時安和星遠興奮得話就沒停過,四只眼睛熠熠發光。

他們拼命把聽來的“轟隆”一聲講給端坐在一旁的大公子聽,好像他們當時就親眼看着一樣。

講完了現場,時安意猶未盡道:“來了京城這麽久, 從未像今兒一樣見過這麽多好脾氣的人.....”

星遠使勁點頭。他一掏口袋, 獻寶一樣捧出一把炒花生, “都是硬塞給我的.....”

宋晉伸手拈起了一顆, 笑了一聲,問星遠:“好吃嗎?”

“好吃肯定是好吃,就是沒敢吃。”說着他一撓頭, “我就跑開一會兒, 再回去我茶缸裏就給人加了一把茶葉,我當時一喝,還以為自己拿錯了人家的茶缸呢!”

宋晉把花生放在星遠手裏,“好吃你就吃。”

時安看着星遠喜滋滋剝花生,想了想, 小聲道:“公子, 會不會有一天,郡主突然又不喜歡.....咱們了?”

到了嘴頭的“公子”, 變成了“咱們”。

宋晉:“.....不會的。”

說着他撩開了車簾,看向窗外, 輕聲道:“她最多不喜歡我,不會不喜歡你們的。”

聲音很輕,正在搶花生吃的兩個人并沒有聽清。

馬車轉入了富安坊。

宋晉彎腰出馬車,就聽旁邊人喊了一聲:“郡主, 大人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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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扶着車廂扶手的手一緊。

小洛子已上前放了下馬墩。

宋晉長腿一邁,下了馬車, 朝門口看去。

夕陽下,月下盈盈而立,晚霞的光芒好似給她周身鑲了金t色的邊。

一見宋晉下車,月下再也等不得了,當即提裙向前,沒等宋晉行禮就道:“宋大人,你快來!”

好像一個着急請功的孩子。

宋晉看着月下巴掌大一張臉,他嘴角動了動,跟着進了門。

月下朝東邊一伸手,快活道:“大人,看!”

宋晉看去。

隔開東西兩邊院子的高牆已被拆除,幾個下人正在收拾殘餘的磚石,這時也都垂手侍立兩邊。兩邊外院一下子連成了一個,顯得極為闊大。

月下轉身望向宋晉,裙擺一動,波紋一樣蕩開,好像一朵盛開的花。有一絲碎發落下,随着她轉身看過來,發絲輕輕一漾,最後落在她白皙的颌邊。

柔和的夕陽把她白瓷一樣的臉映得微紅,一對如同汪着水的烏黑眸子清澈有光。

“宋大人,你看這樣好不好?”說着月下朝原本院牆處一指,“剛剛我跟匠人師傅說,那裏用镂花木牆,兩邊再多種一些花木.....桃樹好不好?桃花開的時候粉粉白白一片,最好看了!隔着镂花矮牆呼應,熱鬧極了.....大人,您說好不好?”

月下仰面,問得認真。

烏眸剔透,唇紅似櫻。

“大人,怎麽了?”

宋晉頓了頓,擡手點了點自己左邊下颌處,自然道:“郡主,這裏。”

“嗯?”

“一點點灰。”

月下立即擡起翠色軟袖,擋住下半張臉。只剩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宋晉,“大人,我臉上?”

澄澈如水的眼中仿佛過了風,吹起眼波輕輕動。

月下腦中盤旋而過:宋大人看見了.....還有誰看見了她不完美的臉.....小洛子,你去哪兒了.....她還是仙女嗎.....

就在她不确定要怎麽辦的時候,就覺袖子被輕輕一拉。

“得罪了。”

随着溫和的一聲,月下舉起的袖子被一個很輕的力道拉下。

月下很聽話地順着力道放下了袖子,露出了她那張瑩白如玉的小臉,只左邊下颌處一抹灰痕。

宋晉擡起袖子,輕輕落在月下微微仰起的臉上。“別動。”

月下立即閉上了眼睛,聽話地一動不動。

宋晉頓了頓。

他垂下的眼看着眼前這張微微擡起的瓷白小臉,近到能看到她長長的睫毛在下眼睑處投下的淡淡陰影。

宋晉輕輕用袖口落在她左邊臉頰,很輕很輕地蹭了蹭。

宛如白瓷一樣的皮膚,似乎微微用力就會留下痕跡。

柔軟的料子碰觸到了月下的面頰,輕得如同一只蝴蝶經過。她越發保持一動不動,生怕對方擦不幹淨,“大人,用些力!”

紅唇如朱,輕輕一動。

宋晉再次一頓。清俊的臉如同平時一樣,漆黑的眸子安靜極了。

很快,他放下了袖口,退開半步,溫聲道:“好了。”

月下睜開眼,先去看宋晉袖口。

“把大人袖子弄髒了。”

月下有些難為情。說不清到底是難為情臉上落的灰痕,還是難為情弄髒了宋大人的袖子。

不暇細想,她這會兒急需一個靶鏡。

月下心裏挂念着自己的臉,正在努力尋找合理理由立即不動聲色離開,又不能暴露自己只關注面容的膚淺.....

就聽到宋晉溫和的聲音,“郡主晚上想吃什麽?”

一聽吃的,月下忙道:“小洛子說廚房裏做了花糕,晚飯肯定有花糕的,別的還有什麽來着.....”她是看過菜單子的,可就是沒記住啊。

月下一邊挂念自己面上妝容是不是還精致着,一面苦苦思索着晚上還要吃什麽,同時還要設法不動聲色找到妥善的借口及時告辭,整個人實在是慌慌的。

誰知并不用她苦心尋找借口,宋晉直接就送上了理由:“郡主,既晚上要一同用飯,請容臣告退準備。”

月下立即:“好啊!”

順理成章跟宋晉告辭。月下帶着人往東邊內院去了。對于同宋大人相處這件事,月下再次體會到了一種得心應手的順暢感。暗道誰說不學無術的皇後就沒法跟滿腹才華的能臣如魚得水了,她覺得自己就做得很好嘛。

另一邊

宋晉過了穿堂,進了西邊院子。不覺張了張方才擡起的右手,垂下的袖口擦過他的手心,讓他微微出神。

這時,帶着丫頭匆匆趕過來的宋婉見到進來的大哥,停住了步子,一臉失望:又錯過了不動聲色巧遇郡主的機會。

宋晉把右手負在身後,看向宋婉。

“藥吃了?”

宋婉一滞。

兩個丫頭立即縮着脖子往後頭藏了藏。

“別太任性。”

宋婉默了默,轉身吩咐丫頭去煎藥。她卻上前兩步,喊住了宋晉。

“哥哥。”

宋晉住了步子。

宋婉靠近,本就帶着幾分纖弱的聲音更低了些:“別吓着郡主。”

宋晉擡眸,看向對方。

這次宋婉沒有躲開視線,咬了咬唇,低聲道:

“郡主看哥哥,如同敬重的夫子。哥哥當自重,別吓着郡主。”

無風的下午,青石道旁的玉蘭樹已經打了花苞。花苞沉甸甸的挂在枝頭,一動不動。

短暫的沉默,宋晉輕輕笑了笑。

“與其擔心這些,不如多警醒自己。”宋晉俊美的容顏清冷異常,看向宋婉,輕聲把同樣的提醒送還給她:

“婉婉,別吓着她。”

聲音溫和,幹淨,如同夏日檐下經過的風。

花木靜止,空氣安靜,真是一絲風都沒有啊。

有衣裙窸窣的聲音,是雲霏、落雨過來了。

宋晉沒有再看她們,溫和囑咐了一聲:“好好吃藥,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雲霏雨落垂首侍立兩旁,應“是”。擡頭的時候,只能看見大公子颀長的背影,一轉,消失在了這條青石道上。

她們看向自家姑娘。

宋婉微微垂着頭,纖白的手輕輕扯着垂下的藕荷色衣帶,纖長的睫毛在她幹淨潔白的皮膚上投下一片淡淡陰影。

過了一會兒,她輕聲道:

“郡主說了,會一輩子給我當姐姐.....郡主說了的.....”

端午前的風帶着微微的熱氣,搖動了青石道旁待放的玉蘭。

*

于此同時,距離京城五百裏遠一個驿站,無比安靜。

這是一處比較大的驿站,此時一片肅穆,安靜得不像個驿站。整個驿站二層都空了出來,只為接待一位經過的貴客。

驿站裏的人只知道連他們州府的大老爺都在二層門外候着,至于到底來的是什麽人,他們卻是一點都不知道的。

“來的到底是何方貴人?”

一個看樣子就頗有見識的使勁兒壓低了嗓門,神秘道:“不是封疆大吏經過就是封地王爺上京!”

“豁!”

“還豁?你們是沒看見,昨兒大半夜知府大人那個樣兒.....那可是咱們知府!”這人就是不能說,當時知府親自張羅的樣子只怕就是自個兒祖宗來了也不能更甚了.....

遠處有顯然更懂的這時候輕輕哼了一聲,心道這驿站也不是沒見過封疆大吏,從樓底下都樓上都站滿了挎刀的兵。可眼下,他剛擡頭往看似空蕩的二樓瞥了一眼,立刻,靠着樓梯的那人面無表情擡目看過來一眼,朝他裂了咧嘴。

樓下這人頓時就覺一股寒意順着脊骨爬上來,再不敢升起一點好奇。

.....

二層不過幾個人守着,可帶來的壓迫感卻比往日一層配刀着甲的兵還要大。其中那位靠着樓梯的年輕人,一張蒼白的臉,手中擺弄着一把窄刃細刀。

最好的一個房間已是煥然一新。重放了香爐,擺了花瓶,插了牡丹。就連房間的桌椅,都是知府大人連夜帶着人從自己家裏搬來的,裏裏外外換了個遍。

被驿站人小聲猜測身份的貴人此時正立在窗邊,打開的窗子對着一株桃樹,滿樹桃花,開成了粉白一片。

“京城裏的桃花早該謝了,這裏的桃花倒還開得熱鬧。”

如金石相擊的聲音,說不出的好聽。

一旁身着錦緞的白面無須中年人微躬着身,這時笑着開口了:

“殿下說的是呢。”

說着白面無須的中年人悄悄看了一眼窗前立着的殿下,輕聲道:“可惜郡主不在這兒,不然一準高興。”

大周最尊貴的太子殿下蕭淮,聞言笑了,曲起白皙修長的手指,敲了一下窗棂,“篤”一聲。

“她呀.....”

兩個字,說不盡的寵溺和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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