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徐府宴

恰是太延開春時節, 徐夫人便下了帖子,延請攝政王妃來府上小聚。

徐家乃是太延數一數二的名流世家,老太爺受着國公的封,徐大人則是兩朝重臣、堂上肱骨,徐夫人也是名閥之女, 身份貴重。這樣的徐家, 自是有資格請攝政王妃的。

既請了攝政王妃,那這小宴便得做的正經些。徐夫人仔仔細細地摘選了延請名冊, 生怕漏了什麽奇奇怪怪的人進府來。

徐夫人早就聽聞這攝政王妃雖出自齊國, 卻有罕見美貌, 竟哄得那政務纏身的攝政王蕭駿馳遠道返回競陵去與她完婚。為保王妃平安, 攝政王還在封地競陵停了好一陣子,才回京來。

小宴前一夜, 徐夫人便把膝下嫡出庶出的幾個女兒叫來, 仔細地叮囑了一通, 令她們務必要讨得攝政王妃的歡心。

叮囑完徐家小姐們, 徐夫人便放下了心。

她高枕一夜,第二天起來操辦小宴事宜。未多時,便聽聞大門處有一輛壁有蕭氏族紋的馬車到了。徐夫人心裏一喜,道:“想必是攝政王妃來了,快快去請。”

徐夫人莊重了神色,帶着嫡女去了正門處。

誰料,自那正門裏進來的卻并非是攝政王妃。

一女子恰跨過了門檻。她擡起頭來,見到徐夫人僵硬面色, 便露出一個譏諷笑容,道:“許久不見,徐大夫人倒是心熱不少,竟會來親自迎我了,倒讓我受寵若驚。”

那女子三十歲上下,面龐瘦削,一雙微挑鳳眼含着淡淡刻薄之意。她原本的容貌算是秀麗,只是頗為譏诮的神色令她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

徐夫人低頭,行了一禮,道:“見過毫州王妃。不知毫州王妃今日來徐家,有何貴幹?”

“我聽聞你請了齊的河陽公主來,便想來看一看她生的什麽模樣,竟能将三弟迷得神魂颠倒。”她道。

“毫州王妃來的不巧,”徐大夫人木着臉,道:“延請的名冊是早就訂好的,毫州王妃不在名冊上,怕是不能如願了。”

“若我非要如願呢?”毫州王妃放冷了神色,道。

“請恕王妃無法如願。”徐夫人絲毫不示弱,對家丁道:“送毫州王妃出去。”

“你!”毫州王妃板不住面孔了,氣沖沖地指着徐夫人,聲音尖銳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若是我家王爺知道了,你以為徐正能好過?!”

她雖喊得兇狠,卻終究只是個女人,抵不過幾個家丁,還是被“請”出了徐家門外。

見那毫州王妃出了徐府門,徐夫人便打算回去繼續操持小宴了。她的女兒徐明妍卻心有不安,惴惴問道:“阿娘,毫州王妃再怎麽說也是皇室之人。阿娘這樣得罪她,怕是……”

“明妍,”徐夫人瞥了女兒一眼,語重心長道:“若是今日真的讓那毫州王妃來了咱們家,整場小宴都會不得安生。鬧我們不要緊,若是鬧到了攝政王妃,徐家便倒黴了。”

“……鬧?為何要鬧?”徐明妍仍是不解。

徐夫人冷笑一聲,說:“誰不知道攝政王與毫州王不對付?攝政王妃與毫州王妃碰到一處,又能好到哪兒去?這朝堂上多的是‘非此即彼’的事。更何況,那毫州王妃從來不得自家夫君寵愛,就算她回家同毫州王哭訴,也不會惹出什麽事兒來。”

徐明妍懵懵懂懂點了頭。

毫州王妃不得寵愛,這倒是全太延滿城皆知的事。

都說蕭家的男兒多癡情,這毫州王亦是如此,只不過那癡情用錯了地方。毫州王蕭飛骕冷落正妃何氏,反倒對側妃平氏寵愛非常。這何氏常年不得寵愛,人也變得陰刻尖酸起來,太延少有人能同她說得來話。

毫州王妃何氏走了一會兒後,攝政王府的馬車才到,姜靈洲姍姍下了馬車。

徐夫人帶着徐明妍站在門口,擡頭一瞥,見那攝政王妃雖年紀輕輕,卻有罕異殊色,不由在心裏說了一聲“難怪”。

這攝政王再怎麽被說成妖魔鬼怪,也是個男人。

有幾個英雄能過美人關?難怪攝政王被“迷得神魂颠倒”。

“見過攝政王妃。”徐夫人知道姜靈洲是頭一次來太延,還不熟識這太延城裏的人,立刻将自己的女兒推了上去,溫藹笑道:“這是小女徐明妍,今年十五了。”

徐明妍立刻行禮,生怕壞了姜靈洲對她的印象。

姜靈洲打量了一眼徐明妍,堪堪記了一下五官,便誇獎道:“徐小姐真是端方有儀,不愧是徐家之女。”

徐夫人笑得更深了。

得了攝政王妃這一句“端方有儀”,以後定親時也算是多了一個籌碼。

她陪着姜靈洲朝府邸裏走去,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着。她先說着園子裏栽種的花草與牆壁上的題詩,然後又狀似無意地提起自己的大女兒來:“臣婦還有個大女兒,是極喜歡這些花花草草的。她去年剛嫁給了費思弼費閣老的長孫。”

姜靈洲的心裏有一絲茫然。

這費閣老……好像是蕭駿馳的先生?

聽徐夫人的意思,是想和她拉拉關系。

既然如此,那就先蒙混過去再說吧。

“費先生的長孫也确實一表人才,徐大小姐覓得了一個好夫婿。”她笑說。

說話間,便到了做宴的小花園裏。只見園子裏修着假山亭臺,又栽了些名貴草木,一屋一葉,都透着精細匠心。四下裏已零零散散站了七八個女眷,她們見到徐夫人陪着姜靈洲來,也暗暗猜到了姜靈洲的身份,立刻起來行禮。

徐家的兩個庶女上了前,徐夫人語氣淡了些,說:“這兩位是明妍的姐妹。”

姜靈洲坐了首位,徐明妍與徐夫人便陪坐一旁。蘭姑姑雖是侍者,但也有品階在身,徐夫人也讓她落了坐。婢女沏了五雲毛尖上來,晶瑩細膩的薄瓷杯壁裏浮着水碧的茶,色澤可人,香氣氤氲。姜靈洲低嗅着茶香,淡笑着誇了一句:“好茶。”

她正惦記着這徐府上準備了什麽吃食,卻聽到花園裏噗通一聲響,原是不知道哪一家的小姐落到了水裏去。

接着,便是一通好戲。

石家的夫人看着落水的石小姐,哭天搶地,指責對面的趙小姐推她女兒入水。趙小姐委委屈屈,眼含熱淚,一副受盡欺壓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兩邊好像都有理,又都沒有理。石小姐去換衣服後,那石夫人與趙小姐便齊齊找上門來,要攝政王妃主持個公道。

姜靈洲剛捏起了筷子,就突然被交予了這麽個重任。

旁邊的徐夫人暗暗咬牙,心底好一陣氣——她請來這些小姐、夫人,是為了徐明妍做陪襯的,誰準許她們在攝政王妃面前鬥起來的?!

就知道給自己加戲!

一個個的,以為自己是臺上的戲子麽?!

姜靈洲之所以不喜歡來這些宴席,怕的就是這種事兒。勾心鬥角、口蜜腹劍,讓人頭疼得很。她放下筷子,問:“石小姐沒事吧?”

石夫人用手帕揩了一下眼角,說:“沒什麽大礙,但是着涼了。”

“沒什麽大事便好。”姜靈洲把這話題輕輕擡起又放下,就打算這樣敷衍過去了。

“王妃可要為我們月兒做主啊!”石夫人哭哭啼啼的,一定要個結果。

姜靈洲的胃口都不太好了。

徐夫人看姜靈洲面色不佳,姜靈洲身後的蘭姑姑更是神情可怕,知道是這沒眼力的石夫人惹了攝政王妃不快。于是,徐夫人呵道:“在攝政王妃面前,像什麽樣子!石小姐沒事就好,還想什麽有的沒的?”

雖然攝政王妃沒發話,但徐夫人發話了,那也就說明攝政王妃不想搭理這件事。石夫人有些不甘,卻只能讪讪地收斂了哭腔,老老實實坐到一旁去。她落席時,四下裏還傳來一陣輕輕的譏诮笑聲。

姜靈洲看席上的小姐們各有心思,徐家的那兩位庶出小姐也有意無意地比來比去,話多得不行。相比之下,徐明妍簡直乖巧無比。于是,姜靈洲褪下了手上的一枚絞絲纏紅寶金镯子,叫白露拿給了徐明妍。

“我看徐二小姐極面善,”姜靈洲笑說:“這小镯子便贈給徐二小姐,權當見面禮了。”

徐明妍露出受寵若驚的神色來,立時起來道謝,面龐緋紅一片。她身旁兩位庶出姐妹見了,登時有些眼紅,眼巴巴地朝着姜靈洲望過來。

只可惜,姜靈洲喝茶去了,等着她們的只有蘭姑姑似刀子一般的冷銳眼神,還有嫡母的可怕神色。

就在此時,一名婢女匆匆走來,附在徐夫人耳旁,說了些什麽。

徐夫人露出訝然面色,低聲詢問了幾句,面上愕色更甚。她有些不安地掃了兩眼姜靈洲,這才擠出笑臉,走到姜靈洲面前,道:“王妃,臣婦有個不情之請……”

徐夫人竟然不知道該如何說出這請求。

“徐夫人,何事?”姜靈洲問。

“臣,臣婦……”精明能幹、長袖善舞的徐夫人,竟然難得地語無倫次了起來:“臣婦有個小兒子,最……喜歡熱鬧。他看這園子裏熱鬧,就想進來瞧瞧。攝政王妃您看……?”

魏國不講究男女大防,再兼之既是“小兒子”,那想必年齡就比徐明妍更小一些。姜靈洲看一眼蘭姑姑,見她沒反應,便點頭道:“無妨,讓他進來玩兒吧。”

徐夫人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來。

那神态,就好像要進來的不是他的小兒子,而是什麽天子貴胄一般。

不一會兒,挂在門廳裏的挑花錦簾便被掀開了,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郎走了進來。他雙手揣在背後,外開着腳步,走起路來姿勢頗有些吊兒郎當的,不像是徐家少爺,倒像是市井登徒。

待他走近了,姜靈洲便看到這少年有一張格外俊俏的臉,細皮嫩肉,輪廓又有些陰柔,簡直像個初初長成的漂亮大姑娘。眼下還有顆淚痣,襯得他雙眼宛若脈脈含情。

“在下徐……徐……徐大武。”那少年抱拳,行了個胡亂的禮,徐了半天,才喊出一個名字來:“徐大武,見過攝政王妃。”

姜靈洲總覺得這聲音耳熟。

耳熟……

耳熟……

格外耳熟。

等等,這不是少帝蕭武川的聲音麽?!

這蕭家人什麽情況,一個兩個都喜歡玩這套?!

陛下,你可知這是你叔玩剩下的把戲!

作者有話要說: 蕭家特色,蕭家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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