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臨華宮

馬車慢悠悠的, 還在向前駛去。

“看來王妃是沒将為夫的訓導放在心上了。”蕭駿馳道。

“王爺指得是哪句?”姜靈洲微惑。

“陛下是個小色鬼,王妃莫要理他。”蕭駿馳正正經經重複了一遍。

姜靈洲抿着笑唇,說:“哪有那麽誇張?我看陛下不過是玩心重罷了。雖背不出書,卻也率真可愛。帝王之家,有子如此, 已是難得。”

蕭駿馳扶着額頭, 深深地嘆了口氣。

“王妃也懂,既是帝王之家, 便不會有子率真至此。”他揉了揉太陽穴, 道:“我就同王妃說一件事, 旁的, 王妃自己決斷去吧。”

“王爺請講。”

“一日,我在街巷裏撞見了偷偷溜出宮外的陛下。”他微蹙着眉, 沉着聲緩緩道來:“他與人争道, 一時興起, 要與人比背書。陛下不知我在, 竟将《左》、《春》倒背如流,應答自如。他在宮中,當着我面前,可是半句也背不出的蠢鈍模樣。”

姜靈洲有些吃驚。

聽蕭駿馳之意,是蕭武川明明聰慧無比,卻在他面前裝成頑劣模樣。若非蕭武川真的玩心太重,便是心計極深,令人不寒而栗。

“也許是……陛下在王爺面前, 小心了些。”她又小心翼翼道。

“王妃自行決斷便是。”蕭駿馳說。

姜靈洲想了一會兒,還是覺得蕭駿馳不可能看錯。他執掌國政,眼光必然比自己老辣許多。接着,他又想到蕭駿馳曾信誓旦旦地對她說,陛下頑劣不堪,登時又有些複雜。

“那時王爺對我說,陛下頑劣,請的先生都教不住他,我還真以為是如此。”她的語氣裏有一層自己都未察覺的嗔意:“王爺騙起人來,倒也是本領大。”

“那時我同王妃只算半個陌路。”蕭駿馳捏了捏她的手指,意有所指:“總不能對王妃把話都挑明白了。現在……稍稍有些不同了。”

姜靈洲剛想問“哪兒不同”,馬車便到了攝政王府。

她一下車,便看到門口站着兩個人,是許久未見的傅徽與宋枕霞。兩人是來等蕭駿馳的,三個大老爺們兒一碰面就往書房裏鑽,蕭駿馳還留了他們用晚飯。

又過了許久,蕭駿馳才慢悠悠回房來。

“王妃歇了麽?”他問。

姜靈洲正在挑衣服,便答道:“一會兒便歇息了。”

“陛下不知從哪兒得知王妃的生辰是三月初七,想給王妃辦個生辰禮。”蕭駿馳把手揣在袖口裏,話語間有些不是滋味:“為夫覺得這不是很好。”

姜靈洲歪頭,咀嚼了一會兒才理解了他的意思,随即道:“妾也覺得這不太好。哪有開了府的王爺,還讓自己妻子去宮中辦生辰的?更何況不過是個小生日,随便過過也就罷了。”

蕭駿馳應聲點頭,說:“是,随便過過,随便過過,在咱家自己過。”一會兒,他又說:“待王妃生辰過了,須辦個正正經經的婚儀,那時我們再到宮中去。”

姜靈洲沒把他的話當回事,脫了鞋履便坐到床上去了。她躺了一會兒,又立刻坐起來,警惕地對蕭駿馳道:“今天妾身累壞了,王爺別來鬧我。”

蕭駿馳原本是想往床上爬的,看她這麽警覺,彷如一只豎起了耳朵的小兔子,不由失笑。他故意擺出那副正兒八經的面色來,淡淡道:“我知。我去看佛經。”

說罷,便一撩袖口,作勢離去。

他那正正經經的面色,太具有欺騙性。拂袖而往,好似一個謀臣文将,出門便是滿關大雪,而非這攝政王府的院子。

姜靈洲登時覺得他有些可憐巴巴,于是說:“王爺……還是上來休息吧。”

——然後?沒然後了。

她又栽倒在了陰溝裏。

蕭駿馳總說蕭武川是個小色鬼,他自己又何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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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蕭駿馳的意思,姜靈洲的生辰是要在攝政王府辦的。

但是,宮裏的陛下耳朵靈得很,第二日就下來一道旨意,說是要在宮裏替姜靈洲辦了生辰宴,再讓蕭家人聚一聚,見一見攝政王妃。

大魏開國以來,可沒有哪位王妃有這樣的殊榮。即便是太子妃的生辰,那也不會由天子來辦,至多請皇後、太後來辦。

一不小心,姜靈洲“随便辦辦”的生辰,便辦到了宮裏去。

這實在太不像話,朝裏的老臣便有些不樂意。

費思弼頭一個找到了蕭駿馳,直言不諱道:“王爺,陛下此舉,有所不妥。”

蕭駿馳恰好下了朝,正要去宮門處。費思弼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口中絮語不斷:“按禮制,新王妃便不應在宮中辦這生辰。便是陛下所賜殊榮,亦不可。若任憑陛下胡來,則王爺之過,又加一筆。”

費思弼撚了一把小胡子,語重心長道:“王爺可記得仲慶父緣何而亡?”

蕭駿馳思量了一會兒,答道:“弄權無忌,胡作非為。”

“那便是了。”費思弼露出一點笑來,聲音長長:“王爺本不欲胡作非為,可若有人要王爺胡作非為,王爺難道就不得不為嗎?”

這話有些繞口,可蕭駿馳聽明白了。

他兩手一拱,朝費思弼行了師徒禮,道:“費先生說的在理,競陵會記在心間。”

費思弼說的有理,如他蕭駿馳開了這先河,世人只會說競陵王逾了規矩,不知何為“人臣”。

可話雖如此,他卻也不想委屈了姜靈洲。不讓她風風光光一次,便覺得甚是不悅。

他權衡了一下“佞臣之名”與“王妃開懷”的重量,還是決定讓姜靈洲在宮裏辦了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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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七這天,是姜靈洲的生辰。

午時,她便被蕭駿馳拎去了宮裏。

蕭駿馳幼時就生活在太延西宮的臨華宮內,如今這處宮室被騰辟出來,供攝政王妃在宮中歇息。

姜靈洲看到那“臨華宮”的匾額,心裏還有幾分感慨——怪不得蕭駿馳能率大軍直入齊國,險些打入華亭來,原是從小就住在這“臨華”宮裏。臨華臨華,可不就是君臨華亭麽?

初初踏盡臨華宮門時,蘭姑姑還露出了幾分懷念之色,道:“真是許久未來此處了。自王爺十五歲開府後,已是過了近十年。”

雖許久未有人居住,臨華宮內卻清淨整潔,令人心悅。雕花窗格外,漏過婆娑樹影;半敞的宮門,掩映着長階闕宇。

“王爺從小便住在這兒麽?”姜靈洲問。

“正是。”蘭姑姑摸了摸擺駕上的雕弓與珍寶瓶,道:“從前這兒擺着王爺的藏書。王爺自幼便愛讀書,勿論是漢文的,還是甚麽鮮卑文、羯文的書,他都讀。老身離開舊部幾十年了,都不太記得那些部語了,可王爺硬是一句一句讓老身重新拾起了那些部語來。”

“王爺原來是個愛讀書的人。”姜靈洲看着一方漏窗,心裏有些好笑。

蕭駿馳從不說他愛讀書,他甚至說自己是個不通筆墨的粗人。從這點來說,他與他那賢侄兒蕭武川倒是沒多大差——叔侄兩人都遮遮掩掩的,假裝成胸無點墨的笨拙之人。

姜靈洲稍稍坐了一會兒,房太後與蕭武川的皇後便來了。房太後今日挑了較淺的月白色穿在身上,顯得鮮亮了不少。也許是因為宮中熱鬧,她素淡的面頰也有了幾分血色。若只看她面龐,定無人會覺得她是孀婦。

蕭武川的皇後姓陸,是個十八|九歲的姑娘,生得端莊明秀,儀姿大方得體。她跟在房太後身後,一同來見姜靈洲。

“攝政王妃坐着便好。”房太後不等姜靈洲起身,便笑着制止了要行禮的她,道:“今日攝政王妃是主角,我與皇後都是陪襯。”

陸皇後附和道:“太後娘娘說的是。”

陸皇後穿着織繡了祥雲瑞鳳的錦裙,髻間插着嵌綠玉的銜珠鳳釵,這一身衣裙剪金綴銀,可落在她身上,卻怎麽也比不過對面那攝政王妃渾然天成的美貌。

明明是同齡女子,一個卻嫁了徒有其表的人偶;一個卻嫁了權勢滔天的攝政王。

這就是命數。

陸皇後望了望姜靈洲,壓下心底微羨。她嗪起一抹笑意,道:“原本這宮裏,算上本宮與太後娘娘,應當有三個人前來拜見攝政王妃。只是貴妃妹妹她今日說……”

“她病了。”

陸皇後剛想實話實說,她旁邊的房太後便笑眯眯地說了這句。

“梁貴妃的身子向來不好,常有病倒,怕是不能來拜見王妃了。”說罷,房太後便攥着帕子,坐到了姜靈洲身旁。“攝政王妃這手,保養得可真好。我們大魏的女子,小時還要學騎射,難免落下些繭子來。”

眼看着房太後将話題岔遠了,陸皇後只得把想說的話吞了回去。

攝政王權傾魏國,陛下猶如傀儡架子。在這西宮之中,執掌六宮的皇後,也不如攝政王妃尊貴,反倒需要先來拜見深受夫君寵愛的攝政王妃。

但凡有些眼力的,都不會得罪姜靈洲。

可那梁貴妃偏不。

想到陛下對梁綠蕙的偏寵,陸皇後暗暗揪緊了袖口。

——若能讓攝政王妃動怒,怕是就連陛下,也保不住那嚣張跋扈的梁綠蕙。

作者有話要說: 姜靈洲:拿我當槍???溜了溜了告辭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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