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生辰(十三)
第18章 生辰(十三)
徐千嶼手下的丫鬟們在院子裏烏泱泱地聚在一處。
剛才小姐說,她要去王長史家,誰随她一起,獎勵十兩銀。說完大家一窩蜂地排上了隊。
松柏拉着徐千嶼衣袖苦勸:“小姐,雖說解了禁,可有人說,昨夜裏又看見妖魔影子了,還是觀察一下,先不要出門吧。”
“妖魔影子?”徐千嶼不為所動地點着人數,“不是說徐仙君把他們都消滅了嗎。”
徐千嶼覺得,比起“有人”,她更相信二師兄和淩波劍。
“哎呀,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自小乙走後,小姐對男丫鬟們一夜間失去了興趣,這些少年便都被安排在了別處。松柏如今歸在觀娘手下跑腿,從此繼承了觀娘的意志,希望徐千嶼先安安生生地在家度過十四歲生辰。
徐千嶼轉向丫鬟,下颌一擡:“你們聽到松柏說的了嗎?可能會有妖魔,誰不敢去,出列。”
丫鬟們一個個面無表情,把下巴擡得高高的,以表現視死如歸的堅決,沒一個人動彈。
開玩笑,都解禁了,那可是十兩銀。
松柏看看小姐,又看看丫鬟,氣不打一處來,頓了頓,恨恨地道一聲“好”,随後自己也跑進隊列,站到丫鬟們旁邊,梗着脖子肅立成了一個兵。
徐千嶼憋着笑,沒有講話,眼梢在人群中一掃,勾勾手指,精準地把混在裏面的小冬挑了出來:“你,出來。”
“為什麽啊?”小冬揪着裙帶,委屈極了,“小姐,我能随你去的。”
徐千嶼依稀記得小冬是個曾被魔吓破了膽的,既有妖魔影子,那還是不要冒險的好,便專斷地替她做了決定。
“哪兒那麽多廢話。”徐千嶼冷冷道,“你就是不許去,留在家把我的屋子擦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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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冬委屈巴巴應一聲,從隊列中出來,垂着腦袋地回了閣子裏。
徐千嶼道:“再問一遍,你們是哪家的丫鬟?”
丫鬟們齊聲道:“蔡家的。”
徐千嶼滿意點點頭,帶着剩下這些丫鬟,浩浩蕩蕩地殺去了王長史府。
到底是官邸,王長史府的蒼青色院牆,比水家高些,還有氣派的雕磚,頂上抹了平,沒有玻璃片。那樣亂七八糟的不好看。
還未靠近,徐千嶼便聽到裏面嘈雜聲音。
“你我夫妻一場,我也不想太難為你。東西都收拾好了,知你娘家清貧,房契銀兩都給了你,今夜便動身吧。”
等了一會兒,見對方默然不語,那偏冷的男聲又道,“怎麽,你還跪着不起,難道非要讓我把你關進柴房裏?”
“……”
“來人,把夫人拉進柴房去。”
随即是一陣乒乒乓乓,夾雜着男人的一連串瀕死般的咳嗽,那男聲虛弱道:“一群廢物。連個女人都拉不起嗎?”
院牆外,徐千嶼拿眼睛一瞅松柏,松柏就條件反射地蹲在了牆根,徐千嶼撩起裙子便往牆上爬。
“……你一個婦道人家,深夜上山,又甩脫家丁獨行,徹夜不歸。你說你沒做那等事情,可是別無旁證,我王家的清譽,可擔不起你這般敗壞。”
“誰說別無旁證?”忽而一句嬌叱從頭頂橫出。
站在檐下的男人驚而擡頭,叫徐千嶼看清了他的面容:王端二十多歲,果然有一張溫文隽秀的面孔,可以想象他年少時打馬游街時的潇灑模樣。只是病了月餘,他骨瘦伶仃,長衣松垮,伴随着咳嗽,額角青筋如蜘蛛網一般忽顯忽隐,眼眶也微微發紅。
院裏站滿家丁,圍着一個孤零零跪坐在地上的白影,正是王夫人。
家丁們見高高的院牆上爬上來人,紛紛一驚,忙要操持武器護院,王端卻手一擡,将他們制止。
随後大家看清那牆頭上趴着的是個打扮富麗的少女,她竟不以帷帽遮面,還着裙子爬坐在他人牆頭,王端朝她看去,她也不羞不躲,直直瞪了回去:“那天晚上,你夫人沒會旁人,是跟我在一塊呢。”
“你是誰?”王端咳嗽兩聲,皺起眉,估摸怕丢人,壓低聲道,“這我家內務,關你何事。”
“我是水家的小姐。”
松柏在底下苦着臉欲言又止,拽了拽小姐的裙擺。
不是,我們不是蔡家的嗎?
徐千嶼反手拍他一下。他們看不着,院子裏站着十幾個身強力壯的家丁。到這個地步,信口謅的蔡小姐便壓不住人了。
衆人聽到徐千嶼身份,面色都一變。
水家小姐在南陵是出了名的纨绔,有一個诨號叫“南陵菩薩”,她和那些富家子弟混跡一處,打馬上街都不換騎裝,除了不殺人放火,好像什麽都幹,出格事兒幹多了,倒也覺得見怪不怪。又見這少女年紀小,倒也跋扈得可愛,家丁們便垂手而立,全當看個熱鬧。
“原來是水小姐。”水如山是南陵首富,生意廣布,王端的語氣客氣了幾分,“你……你坐在那裏怕是不妥,若是想跟某說話,來人,把小姐請進來一敘。”
家丁打開大門的功夫,水小姐已從牆頭一躍而下,随後十幾個丫鬟魚貫而入,整整齊齊湧到了她背後,看上去顯得人多勢衆。
徐千嶼歪頭瞥了王夫人一眼,對方垂眼看着地面,面色平靜,沒有看她。
王端道:“怎麽,你現在說吧。”
“你夫人不願走,你便想把她關進柴房。”徐千嶼張口便罵,“王長史,你是人嗎你?”
這下不光是家丁駭然,連王夫人都忍不住擡頭瞧了她一眼,只是那眼神有些莫測。
王端臉色變了,一陣猛咳,好容易緩過氣來,撫着胸口虛弱道:“水小姐,諒你年紀小,我不同你一般見識。我們兩家素無來往,我夫妻間事,沒你一個外人置喙的道理。”
“你要是娶了別人,我自是外人。但你夫人是我的姊姊。”徐千嶼哼道,“你敢憑空污我的姊姊清白,我當然要過來為她主持公道。”
“哦?”王端怔了,半晌,卻看向王夫人,語氣有些涼涼的,“你什麽時候,還同水家小姐沾親帶故了。”
徐千嶼見王夫人要張口,怕她說出什麽不該說的,忙道:“就那天晚上認的。”
“既如此……”王端看着王夫人,唇邊現了一個淺淺的冷笑,“我們王家是容不下這尊大佛了。水小姐和月吟情誼如此深厚,怎麽不幹脆把你‘姊姊’接回水家去?”
徐千嶼沒想到世上還有這樣不要臉的男人,毫不認錯便算了,還敢當面挑釁她,眼睛都瞪大了,半晌,一擡下巴,冷道:“好啊。”
王端:“……”
沈溯微:“……”
他在王長史府布局良久,就差最後收線一步,誰能想到半路殺出這麽一個丫頭,這個節骨眼兒上要将他帶走。
松柏從背後狂拽徐千嶼的裙擺,這是什麽燙手山芋,就敢往家裏攬?
徐千嶼任他暗示,紋絲不動,半晌,王端額角那青筋閃了又閃,也賭氣一般笑出了聲:“好啊。左右東西都裝好了,那,走吧。”
然而,徐千嶼卻朝他伸手:“和離書拿來。”
徐千嶼頓時感覺松柏快把她的裙子拽掉了,揪住裙頭用力地往上提了提。
松柏整個人都快站不住了:常言道“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若是觀娘知道,小姐莫名地跑到別人家去,把人家夫妻當場鬧和離了,他還有命嗎?何況和離書一出,王夫人可就回不來了,到時真成了送不走的菩薩。
王端立在檐下,半面陰影籠在那張蒼白的臉上,神色有些難辨,他思忖了片刻,竟真的招手:“來人,把和離書拿來。”
和離書到了徐千嶼手上。
她看了看,左下角簽了王端的名字并蓋印,但旁邊空着,大約是留給王夫人的。這和離書竟是備好簽好的,可見王端對這件事早有打算。徐千嶼神色嫌惡,立刻替王夫人做了決定:什麽狼心狗肺的髒東西,不要了。
她的男丫鬟們,哪個不比這個好?
因為不辨真假,她看完後把和離書遞給了松柏。松柏哪裏看得懂,繃着臉看了半天,裝作确認的模樣,高深地點了點頭,又傳給了旁邊的丫鬟。丫鬟們大多不識字,一時為難,但又記得小姐的叮囑,要給她撐着面子,只好學着松柏的模樣,看一會兒,再點點頭。
王長史和夫人的和離書被這麽樣公開傳閱了一圈,傳得王端臉都沉得能滴水了,才傳回到了徐千嶼手中。徐千嶼将紙一折,揣進袖中,再不看王端一眼,走到王夫人面前,伸出手道:“走罷。”
見此狀況,王端默默無語,轉身回了屋內,又擺擺手,家丁紛紛讓開。院子一瞬便空了下來,只剩下坐在地上的王夫人,和堆在旁邊的旁邊的屬于王夫人的箱箧、包裹。水府的丫鬟陸續上前,将它們搬到車上。
沈溯微看着面前金絲袖衫中伸出的一只雪白的手掌,擡頭。日光之下,這少女精心穿戴起來,面如至滿之月,花樹堆雪,額心點紅,眼裏帶着些不耐煩,更見漠然驕氣。
其實走與不走,對他不重要。走了,也能回來。
只是,昨日她捏造身份诓騙他,他沒有戳穿,有意放了她一回。今日,為何又自揭身份,自投羅網呢?
徐千嶼見那雙幹淨而空寂的眼睛久久地望着她,卻仍然看不出有什麽情緒。
随後,王夫人垂睫,慢慢将手放在了千嶼伸出的掌上,那雙素白的手,忽而反握住了她。
作者有話說:
千嶼:姐姐!!
溯微:……(無語)
溯微:妹妹?
千嶼:……
溯微:跑什麽。(面無表情)(拉住裙帶一把拽回來)(敢叫還不敢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