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枇杷果(二)
第28章 枇杷果(二)
徐千嶼站在禁制之外, 眼睜睜地看着好不容易劈出的裂痕又消失了。
随後那禁制似被人加固,再也不能留下痕跡。
系統:“別生氣,別生氣!至少我們知道, 确實有個大人物在默默地關注我們。”
徐千嶼不理會它, 徑直走到後院試了試, 結果也是一樣。
前院傳來些動靜:“姑娘在嗎?”
徐千嶼拎着劍,沉着臉地回了閣子。
送飯的又來了。
這回竟敢來人,她正愁沒人撒氣!
但這次來的卻不是那兩個女修,而是兩個老年的雜役。這次的餐盤中居然有——一盤炒包菜。
徐千嶼盯着包菜, 那氣卡在喉嚨口,化為雲煙。她不禁看了一眼那兩名雜役。
一個瘦小些,佝偻着, 望着她, 笑容讨好;另一個, 膀大腰圓, 斑白頭發在頭頂利落地挽了個發髻,臉色沉穩, 一雙眼睛英氣,眼白多,有些兇相,竟是個熟面孔。
“蔑婆婆?”
是前世徐冰來罰她鞭刑, 給她行刑的戒律堂的那位婦人。
手勁兒很大, 毫不留情。
不過徐千嶼記得她, 倒不是因為記恨。是因為她曾經追出來, 從身後幫她披了一件鬥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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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難得的一個面冷心熱的人。
那婦人送完飯, 原本并不打算多話, 垂手站在一邊, 萬萬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甚為不好惹的姑娘,叫了她一聲。
她疑惑看來:“你認識我?”
徐千嶼冷森森地沖她一笑,嬌容炫目:“我聽說,你在戒律堂打得一手好鞭子。”
打得她現在想起來肩膀還疼呢。
誰知,蔑婆婆那張嚴肅的臉頓時裂開了。她眼神一明,嘴角欲翹不翹,面色扭曲,竟是一個受寵若驚、惺惺相惜、還偏要用力克制的表情。
蔑婆婆在凡間是專門養馬獵場女,抽了約莫三十年的馬鞭,将一手鞭子使得出神入化。後偶然有緣,便進了仙門。但這裏才俊太多,她又無靈根,進來只能做個雜役。
雜役嘛,每天挑水做飯,幹些粗活。她還是喜歡抽鞭,閑來無事就在院子抽。約莫混了十年,終于争取到一個機會,去戒律堂幫忙行鞭刑。
還是個代班的,得正職病了才能頂上。
但即便她是個正職,這鞭子也是打不出名氣來的。畢竟是行刑,打得越好,只能越遭人記恨。
她身邊雜役,沒有一個對此懂行,一見她打鞭子,大夥兒就紛紛散開,換個不吵鬧地方聊天。她們覺得她危險得緊,像個男人。
卻沒想到,眼前這個姑娘竟知道她的名號,還……誇她鞭子打得好。
徐千嶼見她這幅模樣,有點慌張,抱起的手臂也放了下來。
怎麽了,難道剛才那話中的記仇之意被看出來了?難不成蔑婆婆現在就要打她一頓?
但見蔑婆婆沖她點了點頭,竟溫柔道:“姑娘吃飯吧先。”
話尾巴都在顫抖。
另一個雜役見自己笑了半天,卻是熱臉貼冷屁股,把餐盤一豎,尖酸道:“呦,你們兩個還是舊相識啊。那你們聊吧,我先走了。”
說完她便氣呼呼地走了。
蔑婆婆一低頭,徐千嶼已經在安靜地扒飯。
她砍了一下午,玉米也沒啃。餓起來的時候,連這炒包菜炒的無油無鹽、難以下咽,都顧不得了。
她吃飯時,餘光瞥見蔑婆婆一直用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很明顯,她非常想跟她說話。
但她現在顧不上,便垂下眼,沒有搭理。
蔑婆婆沒催她,只是看着她道:“慢點吃。”
“我還有活兒在身。”蔑婆婆走前跟她說,“但我明天還來啊。”
第二日她果真又來。
另一名雜役有了意見不肯再來,這次只有蔑婆婆一人。她跨過門檻大步帶風進來,帶來了滿滿兩大盤的炒包菜。
但是徐千嶼并沒有露出她想象中的欣喜神色。
那雙寶珠般的眼睛的熠熠的光芒在看清餐盤內容之後,瞬間寂滅了。
“怎麽了?”蔑婆婆有些着急地問。昨天明明記得,姑娘很愛吃包菜。
徐千嶼推開餐盤說:“我不想吃。”
“這……”
徐千嶼又道:“難吃。”
蔑婆婆見她衣着華貴,看起來嬌生慣養,可能生長于富庶之家,便明白了。
“仙門之內,修士大多辟谷,這人間煙火飯屬實沒什麽用,還增加濁氣。所以餐食确實簡陋了些。”
徐千嶼問她:“什麽時候才能辟谷?”
蔑婆婆道:“至少要築基吧。”
徐千嶼又問:“那只會引氣入體算是什麽水平?”
蔑婆婆:“引氣入體,不是修為,只是個功法的名稱。據我所知,不少弟子,入門前就會了。應當再加修心法、內功,到了一定程度,可以算是煉氣了。”
徐千嶼道:“你也會嗎?”
“是啊。但我沒有靈根,引氣入體,也攢不了靈氣,無非是個強身健體,防災防病的功效。”
徐千嶼将筷子放在桌上,心裏很不好受。
她現在就約莫是個外門雜役的水平。
蔑婆婆見她郁郁不樂,道:“對了,告訴姑娘個好消息,兩日後掌門傳召你!”
徐千嶼點了點頭,并沒有很高興,用筷子夾了一點白米飯強戳進嘴裏。
她得跟徐冰來說,她要進外門。
蔑婆婆以為她因為吃不慣而難受,便道:“姑娘不就是想吃點新鮮的嗎,這好辦了。你院裏有棵枇杷樹,待我給你摘些果子來,你吃不吃?”
“你怎麽摘?”徐千嶼立刻放下筷子。
那棵樹是靈土培育,長得高大粗壯,枝繁葉茂,足有兩人高。
徐千嶼跟着她進了庭院,兩人一同仰頭望着那顆樹。上面好像是挂了些星點似的果,但以人力根本摘不到。
蔑婆婆等的就是她這句話。她掀開外衣擺,卸下纏在腰上的一條漆黑的軟鞭,手腕一抖,鞭梢在樹上“啪”地一勾,一枚黃澄澄的果子掉在了手上。
她拿衣角擦擦,遞給徐千嶼。
徐千嶼手握果子,卻全沒有看它,而是目不轉睛地将她望着:“好厲害。”
三個字過耳,蔑婆婆登時面頰生熱風,感覺自己快站不住了,竟有種嬌羞之态。這算什麽?不過是最最基礎的一招,她還有好多花樣沒使出來呢。
徐千嶼伸手:“看看你的鞭子。”
“這怎麽行,姑娘離遠些,這鞭子打人一下遭不住的。”說是這樣說,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将鞭子遞了出去,眼睛瞄徐千嶼,嘴巴也忍不住想講解:
“鞭身有二十五節,內裏是玉竹段子,外面包裹着水牛皮,不是尋常的軟布。牛皮不厚不薄,在油裏浸足又曬幹的,只有這樣不容易打壞,打在地上有爆竹聲。”
這是她打鞭三十年的經驗所得,全是自創的,沒有人比她懂了。
但是,這鞭子平時人人都怕,說像蛇。握在姑娘白皙柔嫩的一雙手裏,确實醜陋像蛇,總之是很不搭配。她怕徐千嶼也将它丢開。
然而徐千嶼靜靜聽着,卻一把攥緊了,很感興趣的樣子:“給我試一下。”
說着竟直接揚鞭上樹。
徐千嶼從前也抽過馬鞭,不過那馬鞭短小精悍,蔑婆婆這條鞭子抖開之後極長,雖然她揮臂用力,但力傳到中間便綿軟了。
鞭尾如軟繩一般抛到樹上,沒有碰下絲縷枝葉,反倒挂在了枝杈間。
她蹙眉拽了拽。
蔑婆婆一瞧便知她用力不當,幫她把鞭子抽了下來,一把從後面握住她的手腕:“不是這樣練法。想要練鞭,先當空畫個麻花兒。”
鞭子在蔑婆婆手裏聽話得如一條俯首帖耳的小蛇,她見徐千嶼半天拖不動鞭,十分笨拙,便替她着急。
蔑婆婆腕力極大,徐千嶼叫她捏着,能充分感受到,每次振腕,用的幾乎是擊拳破空的力道。畫了一會兒,蔑婆婆慢慢地松開她。
徐千嶼沿着那力量繼續畫麻花,鞭梢只是軟了一下,便又慢慢地在空中繃緊,咻咻飛舞起來。
她畢竟身負靈力,雖然還未學心法,但用力振腕時,心念繃成一線,竟引得那青藍色電光随力量一起沖出,順着鞭子滾過一遍,噼啪炸在空氣中。
蔑婆婆亦是嘆為觀止。
徐千嶼這一個時辰的功夫,便掌握了普通人家小兒紮馬步揮鞭兩三年才練就的童子功。
不過這樣更好,她本是個急性子。倘若得兩三年,徐千嶼才能掌握基礎,那她恐怕早就急得入土了。
眼下見她掌得住鞭,蔑婆婆便迫不及待地從口袋掏出一只木陀螺擺在地上:“來玩兒這個。”
說着她接過鞭,“啪”地一抽,那陀螺便飛速旋轉起來。
陀螺在院中轉來轉去,每當慢下來,便又挨一鞭,竟無停歇。這也是她平時最喜歡的游戲。
蔑婆婆換只手,反向一鞭,鞭梢将陀螺定住,把鞭子給徐千嶼:“你試試?”
徐千嶼揚臂一揮,又有纏綿虛軟之感,郁悶道:“沒了。”
她指的是那電光靈力。
她的靈池很小。三十日引入入體,竟然就能用這麽一會兒。
徐千嶼很不開心,蔑婆婆卻仍有辦法,接過她手中鞭子:“這鞭對你太長,我拿它趕五匹大馬,三十年方運用自如。你剛剛學起,我幫你截短一些。”說着便當心一掰。
徐千嶼忙道:“你別弄斷它!”
這麽好的鞭子,裁斷一半成了什麽樣。
“沒事的,你瞧。”蔑婆婆看她的目光,有幾絲相惜之意,她掰開那牛皮表皮,裏面有一個個鐵絲扭成的挂鈎,“這每一節,都能拆下,又能裝回去。我現在拆下一半,等你練熟了,就裝上一節;待得熟練,再裝一節,直到能裝回原來的長度。”
半截鞭到了手裏,果然輕便得多。
徐千嶼手腕一揚,便能輕易帶動整條鞭子。
她的鞭梢破空帶風,拍在那陀螺之上,整個陀螺竟然“啪”一下四分五裂,迸濺開來。
徐千嶼傻眼了:“我……”
她感覺自己不過用了常力,不是故意要打壞它。
“無妨無妨。”蔑婆婆見她不知所措,竟哈哈大笑,“一個陀螺而已,我沒事就削一個,我那房中多的是。”
又告訴她,因為她先前用慣了抽長鞭的力道,那力道比短鞭更大,驟然換了短鞭,便會有這種效果了。
徐千嶼心有餘悸:“那我輕點。”
“不,不必。”蔑婆婆說着,從放在院中的竹簍裏摸出了一把山栗子,蹲下将它們一個一個擺在地上,“你就用這個力道,但是,盡量不要把它打壞。”
徐千嶼是第一次見未剝殼煮熟的山栗子,外面居然是長刺的,看起來很是堅硬,應該不至打壞。
然而一鞭下去,栗子“砰”地爆開,粉末都不剩。
徐千嶼連續打爆了幾個,便急了:“這怎麽可能不打壞呢?”
又要用力,又不能打壞,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蔑婆婆只是笑,又給她擺了一排。
徐千嶼又全都打爆了,氣得放下鞭子,揉了揉手腕,奇怪道:“這是從哪兒來的山栗子?我院裏可沒有這個。”
蔑婆婆面上登時一凝:“壞了。”
她本是給廚房送山栗子的,路過徐千嶼這裏,順便送飯,竟然将差事忘了。
“鞭子給你,你慢慢玩兒,我明日還來!”她又抓了兩把長刺的野山栗扔在地上,背上背簍,趕快跑了。
徐千嶼數了數,栗子就十幾個。怕用完,也不敢輕易地打鞭了。只敢繼續持鞭在虛空畫麻花兒。
她腕上使力,而一旦抖出力,再迅速用一股力将它持住穩住,不使鞭子發出“咻咻”的破空聲。
這樣練了一會兒,她如有所感,覺得鞭子慢慢變得輕盈起來,仿佛那不是一條鞭,而是一條彩帶,可以如歌女水袖一般,在空中抛出,飄蕩,定格。
如水中潑墨,柔韌輕舞。
便立刻收斂心神,收鞭低頭,抽向一枚栗子,雖則鞭身輕盈無骨,然而鞭梢觸碰栗子的瞬間,盡管小心再小心——“砰”,炸開了。
又抽了一枚,還是碎了。
“煩死了。”她走來走去,想摔鞭子。
但焦躁了一會兒,她又再度畫起麻花兒來。也不知練了多少下,感覺手臂都麻木了,徐千嶼覺得自己幹不動了。便想,幹脆将剩下幾個全都敲碎罷。
明日再說。
于是她便蹲下将栗子一個個擺好,擺成一個方陣。
然後從第一個起,冷冷地逐個擊破。
啪。啪。啪。
越擊,鞭風越輕。
待擊到最後一排最後一個,鞭如游龍擺尾,彎腰欠身,柔若春風親吻。
那枚栗子從鞭梢咕嚕嚕地滾開去。
徐千嶼呆住。
“你看到嗎?”她蹦跳了兩下,方才想起院裏沒人。撩起裙子,低頭撿起栗子擺回原位,又是一鞭。
栗子不勝春風親吻,怕癢一般,再次咕嚕嚕滾到遠處。
渾然無缺。
徐千嶼将這枚栗子抽過來,抽過去,忽而感覺那鞭子不是鞭,而是自己的一根手指,是身體的一部分,在輕輕撥弄這栗子。
其上十三節鞭骨,她想要哪塊凸起,那塊就能鼓起,想要哪塊承力,其他部位便都能疲軟放松,靈活至極。
她體會這感覺,直至眼前看不清栗子的尖刺了,擡頭方見庭院昏黑,暮色四合。
“天黑了。”
好餓。
這一回過神,方才感覺整個人餓得幾近虛脫,幾乎快站不住了。
徐千嶼拎着鞭子,扶着腰進了閣子,心慌氣短,就着冷飯随便吃了兩口,使了個清潔術,便一頭倒在床上。
*
第二日蔑婆婆來送飯,見到滿地殘骸中有一枚完整的栗子,甚為驚訝。
徐千嶼睡到日上三竿,起來的時候,渾身像是被馬車攆過,胳膊痛得都擡都擡不起來。
蔑婆婆幫她按了按手臂,問她要不要幹脆休息,但她但還是要來。
“好不容易練會的,我還沒有給你看看。”徐千嶼道,“一日不練手會生。”
“說得好。”蔑婆婆忍不住誇贊道,“你真懂行。”
今天竟然有肉包子。
是蔑婆婆打通關節,特意從凡間買的,徐千嶼邊往門外走邊咬住包子,幾口便吞咽下肚。
真的好餓。
她給蔑婆婆表演了抽打栗子,蔑婆婆甚為興奮,又擺出昨日的陀螺。
見她猶豫,蔑婆婆道:“哈哈,我知道你不敢打,帶了兩個。打它,別怕,壞了一個還有一個。”
徐千嶼揚鞭一抽,鞭梢帶風,但柔韌收稍,将那陀螺輕推一下。
倒是沒打壞。
但也沒打準。沒抽在側面,而是抽在了頂上,故而那陀螺只是在原地搖動兩下。
蔑婆婆今日帶來另一只長鞭,輕松一抽,那陀螺便滿院子旋轉起來。
徐千嶼旁觀她打完全程,又抽一下自己的,這次鞭梢碰到了底部,陀螺根本沒有立起來。
抽了一會兒,徐千嶼不禁問自己:我到底長眼睛了嗎?
她分明是看着側面下鞭,為什麽不是抽在上面,就是抽在下面,偏偏就是打不到地方呢?
蔑婆婆見她抽不起來,又将地上陀螺一停,握住她手道:“想要打準,便不能用眼了。眼看有誤,差之毫厘,謬以千裏,得憑手感。”
“手感?”
“多練,多練。”蔑婆婆笑道,“這個急不來。要知道眼的位置和手的位置不相同,眼睛看到的,和手打到的,未必是同一個地方。即便看準了,下鞭有風,風會吹動陀螺,它就變了位置;更別說動起來的陀螺,等鞭梢打到它,它早就轉到另一處了,這便要‘預判’。”
徐千嶼聽得一愣,一把抓住她手臂:“教我。”
“好好好。”蔑婆婆反握住她手腕。
她已經說得口幹舌燥,但是神采奕奕,絲毫不覺得疲倦。
還沒說上兩句,前院便有兩個弟子來敲門:“千嶼姑娘,掌門有請了。”
徐千嶼理都沒理。
她正玩得高興呢,徑直下完了手上的鞭。
倒是蔑婆婆頓時變了神色,推推她道:“哎,掌門叫你,快去啊。”
那可是掌門!
徐千嶼很掃興,蹙着眉,轉身就走。
“哎,你都不換身衣服?”蔑婆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驚訝極了。
這個姑娘果真沉得住氣,連面見掌門都如此淡靜,面不改色,不知是從哪兒挖來的高人。
“不用換。”徐千嶼随便撫了撫頭發,使了個清潔術就去了,滿腦子只想着快點回來打陀螺。
想到此處,她一個轉身抓住蔑婆婆的衣袖:“你就在這裏等我。你不許走了!”
蔑婆婆:“好好!”
作者有話說:
小島日記1:今日晴:很煩。飯難吃。吃不下。
小島日記2:今日晴:打鞭子好好玩,但打不好。煩。我想吃燒雞。
小島日記3:今日晴:我沒有把栗子打爆了!!!!
小島日記4:今日晴:煩。掌門最煩,天下男人沒一個順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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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點技能樹,用于将來抽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