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哄他

第33章 哄他

“你混蛋!”

矜嬌的小少爺唇瓣哆嗦,指尖哆嗦。

整個兒氣得都在哆嗦。

淚珠兒順着他靡麗的臉蛋往下滾,一滴一滴,掉到氈毯,很快就泅開一片小小的濕痕。他難堪地,恥辱地蜷縮起身,堆在毯角、垂在牆根的鏈條被扯動,金環與金環碰撞,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

他徹底崩潰了。

“混蛋!!!”他哭喊。

喊得直接破了音。

少年小腿纖細,瑩如白玉,此時腳腕處卻被戴了一枚暗金的古镯。

镯子三指寬,嵌有寶珠,古樸沉穆,好似觀音相的臂钏,偏偏連了一條長長的、細細的鎖鏈……炫目的鏈條拖過氈毯,彎垂過牆根,斜拖到獸首挂鈎,鎖在那張古老的、神秘的鍍銀鹿骨面具下方。

鍍銀鹿骨冷冷俯瞰。

鹿銜環。

他就像、就像圖勒巫師牧羊的小羊羔,被圈在氈毯上……不,比那還過分,牛馬羊至少還能出圈。他卻只能被飼養在氈毯上,被蜷曲、被剖展、戰栗、嗚咽、哭喊……從天黑被放牧到天亮,又從天亮被放牧到天黑。

仇薄燈的手指深深地抓進獸皮,用力得指骨打顫,指節青白。

視線逐漸模糊。

……共氈禮,就是、就是洞房。

Advertisement

許則勒說錯了。

共氈禮才不是洞房。

沒有誰的洞房像他這樣,不讓他喊,不讓他哭,要還他去看。更沒有誰的洞房後會像他這樣……以前,在東洲,世家小少爺也有過羞澀懵懂的想象,新婦銅鏡描眉,夫郎拈沾花钿,指尖輕輕觸碰,分開,又回來,握住……

沒有。

都沒有。

眼淚怎麽止都止不住,啪嗒啪嗒,氈毯面的濕痕迅速擴大。

怎麽可以這麽對他……

身邊的氈毯下陷,圖勒的巫師坐在仇薄燈左邊,手臂撐在他右邊,将他罩進自己的氣息裏,擦拭他的眼睫、擦拭他的臉頰……微冷的手指動作很溫柔,像前幾天的夜晚輕輕攏住他的手指時一樣溫柔。

說出的話卻格外平靜,格外殘酷。

“……阿爾蘭,不能亂跑。”

說的是中原話,說得很慢,但出奇準确。

真的……

太混蛋了!

小少爺一把推開他,把頭埋進臂彎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比任何一次都兇。瘦削的肩膀直打顫,整個人縮成小小一團,仿佛難過到了極點。

共氈才不是洞房。不是。

“我憑什麽不能亂跑啊?”他吼,“你誰啊?”

他攥緊指尖。

“……我偏要走,”他恨恨地,“三叔來,我就回家,你這個……這個……”他“這個”半天,太過良好的教養,讓他沒法把“蠻民”這個中原對四方部族的侮辱稱呼喊出來。他更難過了。

“你這個混賬!”他罵,“你滾開!”

圖勒巫師凝視他顫抖的肩膀。

片刻,起身。

仇薄燈用力箍緊膝蓋。

……他不喜歡雪原了。

不喜歡那些絢爛的旗幟了,不喜歡那些奔馳的猛犸了,不喜歡那些皚皚的冰川了……管它呢。管它圖勒要死多少人,管它雪會變成紅的還是白的,管它森林會被燒掉還是會繼續生長,管它冰河明年會不會繼續流淌……

管它呢。

叮叮當當的脆響,腳踝處的古镯輕輕晃動。

少年攥緊了指尖。

去他的雪原!!!

“你給我去……”

仇薄燈猛地擡頭,燦金的光印在少年深黑的眼底。

圖勒巫師手腕纏着打牆上解下來的燦金長鏈,以及一枚暗金的古镯——原來鎖鏈的另外一端,焊鑄了一枚形式相同的镯子,只是要比仇薄燈腳踝上的這枚寬上了許多,鑲嵌的寶珠顏色更深。

他低下眼睫。

一用力。

寶珠起伏,镯紋歸位,镯口碰撞。

咔嚓!

——圖勒巫師也給自己戴上鐐鎖。

仇薄燈懵了。

一時忘了難過。

金環與金環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圖勒巫師半跪,戴鐐铐的左手撐在仇薄燈身體右側。

頓時,長長的鏈子拖過衾被,從少年的腳踝延伸到男人的手腕。

他生得高大,一俯,一撐,直接将仇薄燈的身形完完全全困進自己的懷抱裏。單從外邊看,只是幕溫情的擁抱。

誰也想不到,此時此時,他們以什麽方式相連在一起。

只是,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

暗金的古镯戴在中原少爺纖瘦的腳腕,有如十一面觀音相聖潔悲憫的佛環。戴在圖勒巫師蒼白冰冷的手腕,卻如什麽束縛暴戾力量的枷鎖……仿佛絕對強勢的男人,才是單薄少年的馴獸。

圖勒巫師用沒有束鐐鎖的右手,環住他的阿爾蘭。

……他的阿爾蘭喜歡熱鬧。

……他的阿爾蘭喜歡新奇。

……他的阿爾蘭喜歡生命。

阿爾蘭會蹲在冰河邊,看底下的魚兒游來游去;會偷偷掀開木窗的簾子,看大家在補給點只放不拿;會在被他抱起來要離開的時候,轉頭想去看起火的森林……

看到潔淨的天空,眼睛是明亮的……

聽到熱鬧的鼓點時,眉角是笑的……

圖勒巫師的視線始終落在東洲出了名的第一纨绔身上,短短幾天,已經比所有世家子弟,更了解他。

“阿爾蘭不能亂跑,”圖勒巫師重複,“要去,我和你。”

他的中原話非常生硬。

不知道怎麽說“我陪你一起去”,就說“我和你”。

仇薄燈懵懵地、下意識一把揪起鎖鏈,問:“戴着這個?”

圖勒巫師點頭。

對于任性的小少爺來說,前幾天的冒險,只是虛驚一場。疼痛來得快,去得也快,如果不是随後的“懲罰”,他根本不可能記住這個小小的插曲……對于圖勒巫師來說,卻是親眼目睹愛侶在面前跌落、破碎……

他不可能放開他。

任由他哭他鬧他撒嬌,都不可能答應這件事。

要麽鎖在屋裏,要麽帶在身邊,每走一步,腳鏈就響一聲,誰都能聽到他的所屬權。

——任性的小少爺,得懂什麽叫“所有物”。

仇薄燈花了好大一番功夫,理解他的意思。

“……滾!”仇薄燈爆發,“滾!!!”

圖勒巫師平靜地接受小少爺的怒火,任由他撞、推、攘、咬……一動不動,堅如磐石,輕輕吻他的耳廓,他的下颌角,他的臉頰……

他伸手要撫摸他的頭發。

仇薄燈扭頭。

狠狠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比起咽喉,圖勒巫師的手腕簡直就是最冷最蒼白的岩石。小少爺“嘶”了一口涼氣,淚花又飚出來了。

——磕疼的。

圖勒巫師看着他眼角的淚水,擡手,自己解開高領的長袖羊毛襯衣的盤扣,後将仇薄燈的腦袋輕輕按向頸窩。

咽喉要害。

意思是,咬這裏不疼。

咬吧。

……以為他真的不敢下死手嗎?!

小少爺暴起,抓過鎖鏈,直接就往可惡的!混蛋的!不知廉恥的圖勒巫師脖子套,一纏,一絞……圖勒巫師右臂撐在氈毯面,像一匹精悍蠻野的駿馬,任由他的騎士把布滿鐵釘的項圈往脖頸套。

收緊、再收緊……

一動不動。

收緊……

铛。

燦金的鏈子滑落,一環碰一環。

“你幹嘛這麽對我啊?”小少爺噙着淚水,問,“你……你怎麽可以這麽欺負我啊?”

明明……

明明他要寫什麽也寫了,要喊什麽也喊了……明明已經不是很……

圖勒巫師拉過少年的手,低頭,将被鎖鏈絞得通紅的手指含進口中,從指尖含到指根。他含得好深,仇薄燈都能感受他喉嚨深處的熱意,頓時用力把手抽了回來。

“你說清楚啊,”仇薄燈一邊胡亂擦手,一邊恨恨地,“我真要恨你了。”

“阿爾蘭……”圖勒巫師慢慢地,“不能……”

仇薄燈以為他又要說“亂跑”,動作忽然就停了,慢慢地低下眼睫……我真的要恨他了,小少爺委屈地想,我都沒怎麽計較他那麽過分了,他怎麽可以為這個就這麽對我……他到底把我當什麽了啊?

圖勒巫師罕見地皺眉。

他試了幾次。

始終發不準中原放平舌尖後,又輕又柔的音。

于是,直接去握仇薄燈的手。

仇薄燈推他,另外一只手也被攥住了,被拉着,一手按在男人結實的胸膛上,左邊;一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同樣是左邊。

圖勒巫師注視仇薄燈的眼睛。

“……阿爾蘭。”

也許是因為四方部族的巫師能以聲音下咒,仇薄燈陷進那片銀灰,它們又冷又沉,卻靜得像天,像湖。

漸漸的,仇薄燈感受到了些什麽——來自手掌底下。

怦……怦……

是心跳聲。

師巫洛注視他,靜默地。

巫師的眼睛,銀灰的眼睛,神秘的眼睛。

連通生與死,連通人間與冥界……火鳶崩解的那一天,蒼白的、模糊的虛影——死亡,帶一身霜寒,鬼魅般穿過人群,悄無聲息地走向沾血的少年……滾開,巫師冷冷說。他是我的。

仇薄燈的瞳孔微微放大。

怦、怦、怦……

怦……

一樣的節奏,一樣的速度。完全相重,完全相合。

圖勒巫師已經松開他了,他卻忘了把手縮回去,怔怔的。圖勒巫師半跪在仇薄燈面前,攬住他的脊背,閉上眼,把唇瓣貼上少年秀氣的耳廓……薄燈,我的阿爾蘭。

氣流經過耳膜,又暖又濕。

怦、怦、怦……

怦怦怦!

怦!

圖勒巫師睜眼,轉頭。

“看什麽看什麽!”小少爺臉蛋漲得通紅,一巴掌直接糊到圖勒巫師臉上,狠命将他往外推,“什麽不能什麽的!你就是個混蛋!你、你你你……”

“你!還!看!”

小少爺氣急敗壞。

“你給我——出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