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牆人
第29章 牆人
2022年十月十四日,周五。
太陽緩緩西斜,落日之下,一行背着背包的年輕人正呼呲呼呲地在貴安市南部的大山中艱難行進。
“哎呀不行了,再不休息一下我要斷氣了。”隊伍中,手裏抓着登山杖、艱難地跟着攀爬的女子受不了了,不管不顧地一屁股坐到地上,“我腳都要走斷了,到底還要多久能到啊?”
其他人其實也差不多是強弩之末,有人帶頭擺爛,便也一個個“哎唷”、“要命”連聲的坐了下來。
“快、快了。”領頭的年輕男性一面擦着汗,一面氣喘籲籲地道,“從這裏出去,就到地方了。”
“我說俞峰,你靠不靠譜啊,多久前你就這麽說快了快了,現在天特麽都要黑了啊!”隊伍裏面染了頭紫毛的小夥子忍不住罵道,“哥幾個可沒帶露營裝備,天黑前不能到地方,不報警求救就得等着遇難吧!你特麽不會是想讓咱們幾個跟你一塊兒上新聞挨罵吧?”
“我靠——權小輝,我先前說徒步過來玩更有氣氛的時候你也沒拒絕好吧,現在就跟哥算起總賬來了?”俞峰生氣了。
“行了,都省點力氣好趕路。”五人中,最後一位男性隊友無奈地和起了稀泥,“權小輝你少說幾句,咱們又不是在什麽深山裏徒步,這地方離城區還沒二十公裏遠,跟着導航往旁邊走幾公裏就到大路上了,遇難不了。俞峰你也是的,出來玩圖的是個氣氛,動不動急眼幹啥呢。”
他這一開口,倆同性隊友的火力反倒被吸引到他這邊來了,一個罵“老範你又裝好人”、一個急赤白臉“誰特麽急了”,吵吵嚷嚷的鬧成了一鍋粥。
周程程、趙樂樂兩個女隊員沒力氣參與,懶洋洋的看着他們吵。
這夥在城市附近的山中玩徒步的年輕人,正是季思情先前跟他們一起在大寶山露營過的俞峰、趙樂樂、周程程、權輝四人,再加上她死黨範舟的親哥,範海。
五人攜帶的裝備都不多,并不是來山裏露營的,而是去距離城區約十幾公裏遠的一處農莊玩耍。
唯一的問題只在于……這幾個家夥沒肯老老實實的把車開進山裏的農莊,而是把車停在附近景區後,選擇徒步走完剩下的路程。
但很顯然,這幫家夥忽視了在平地上走幾公裏和在山裏走幾公裏的區別——從三點下車到現在,天都快黑了,這幾個“精致徒步”的家夥還沒看見農莊的影兒。
鬥嘴并不能解決問題,稍微休息了下恢複些體力,并不想因為被搜救而上新聞、然後被網友怒罵傻逼驢友浪費警力的一行人,又咬牙切齒地起身,恨恨地繼續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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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他們這群人只是想在空氣清新的自然環境裏精致地徒個步、并沒有跑到深山老林裏面去作死,在天色黑盡之前,一行人總算趕到了目的地:岚山農莊。
岚山農莊的前身是一座村民已經合并到其它大村、幾年前便已廢棄的小村子。
近年來城市周邊的短途度假興起,原先搬走的岚山村村委便又把廢棄多年的村子翻新整修了下,搞成了集度假、露營、露天燒烤、溫泉、釣魚等娛樂項目一體化的鄉村特色旅游景點。
因着風景秀麗(足夠偏僻)、商業化氛圍适中(全部的服務和娛樂項目都由岚山村村委提供,無入駐商家)之故,岚山農莊的客流還不錯,每逢節假日,村委用原先的集體曬谷場改的停車場上,都能停滿從城裏來的車輛。
汗流浃背的一行人跌跌撞撞地沿着山間小路下來,看見農莊前停車場上那些停得整整齊齊的轎車、SUV、旅游團的大巴車,便連修養比較好的範海都忍不住默默看向提議徒步的俞峰。
“你們這麽看我幹嘛,要甩鍋嗎!”俞峰自己其實也特後悔當時出了個馊主意的,但這功夫他肯定不能認輸,“我說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出出汗更健康,你們都同意的好吧!”
範海搖搖頭,打頭往農莊裏走,趙樂樂面無表情緊随其後。
早就累得兩腿打擺子的周程程和權輝也不想說話,疲憊地跟上去。
“是之前打電話來定房間的俞先生吧?你們好你們好。”
岚山農莊的經理已經等在登記入住的大廳裏了,見到幾人進門,很明顯地松了口氣,擦着汗迎上來握手:“哎呀,怎麽來得這麽晚啊,我還以為你們的車半路出事了,正準備讓人去看看呢——诶?不會真出事了吧?”
看清五人這氣喘籲籲、一身塵土草葉的狼狽樣兒,又想起幾人進門前沒聽到車輛動靜,有些禿頂的經理頓時露出緊張神色:“是撞着樹了還是怎麽着啊,沒輾着動物什麽的吧?”
近二十年的退耕還林,G省的自然生态恢複得不錯,以前看不見的野生動物現在時不時就能被游客或本地村民目擊到。
而這也正是經理忽然緊張起來的原因——岚山景區這一代,可是有很多二保動物出沒的!
“沒有沒有,我們沒開車來。”範海連忙解釋,“我們把車停在九龍山景區那邊了,是走路過來的。”
年約五十來歲的農莊經理頓時露出了頗為困惑的神色……顯然,這位農民出身的岚山村委會村幹部,不是很理解這幾個城裏人有車不開偏偏要走路過來的操作。
範海、權輝、周程程、趙樂樂幾人,再次面無表情對俞峰行注目禮。
俞峰:“……”
俞峰臊眉耷眼地擠到前面:“那什麽,倪經理,我就是訂房的俞峰,我訂的稻香居空着的吧?先辦一下入住。”
“哦對對對。”倪經理一拍腦門,連忙繞回櫃臺後面,登記這幾人的身份信息。
辦完登記,倪經理把鑰匙遞給俞峰,又回頭朝後面喊:“小梁啊,來領下客人去稻香居!”
“來了。”大廳後門那很快走出來一個長相很淳樸、穿着簡易版本少數民族服飾的服務員,挺熱情地招呼衆人,“幾位,請往這邊走。”
岚山農莊的客房不同于傳統酒店或民宿,是在原來岚山村的農家院子基礎上翻新改建過的,一座小院子就是一套客房,順帶還模仿……照搬了大觀園的院落名稱起名。
雖然環境其實跟普通的民宿也差不了多少,但勝在便宜,單人住宿費用只要兩百塊,包下能住十來個人的一套客院也只要千六百塊錢,對于景區來說,稱得上是良心價格。
俞峰訂的稻香居在農莊的最西面,背靠大山,院落四周特意種了些稻谷、留了幾塊服務員精心伺候過的菜地,要不是來入住的五人都累得吐舌頭,光是這份“野趣”就值得周程程逮着權輝咔咔拍上一堆照片。
院落內的房屋布局也是挺傳統的南方農家小院格局,分為正中間的正房和兩側廂房;房子從外表上看都是磚木混合結構,屋頂鋪的是老式青瓦,院子裏還特意搞了雞籠狗舍、石磨水井等布景,比一些場景粗制濫造的古裝片還用心。
不過進了有冰箱有電視有熱水器的室內,現代化氣息就撲面而來了……畢竟是做游客生意的,真讓客人去住過度追求原生态的仿古房子,這生意可做不下去。
疲倦的五人随意分了下房間、洗個澡換了身衣服,農莊經理便打了客房電話過來,請他們去農莊正中間那片兒鋪了石板的廣場上集合,參加岚山農莊為游客準備的特色節目:篝火晚會。
“篝火晚會?”稍微恢複了點兒精神頭的周程程略略來了點兒興趣,“一群人圍着火堆跳舞那種?”
來玩過一次的俞峰有氣無力地道:“就是自助燒烤。”
“就燒烤?沒別的?”周程程皺眉。
“有啊,服務員會跳點本地民族舞蹈,唱唱山歌助興。”俞峰道。
“就服務員給表演啊?”周程程哀嚎,剛才那服務員穿的簡易版本民族服飾要多敷衍有多敷衍,還不如一些火鍋城的制服講究呢,她都已經能想象到那表演得有多随便了。
“所以才讓咱們自助燒烤啊。”俞峰更加有氣無力地道,“這不服務員都要表演嗎。”
“不錯了不錯了,至少這裏環境挺好的,辛苦走這麽幾個小時沒白費。”範海又繼續和稀泥。
“老範,你能不提這茬了嗎?”俞峰回頭一蹬。
“诶我說俞峰,我這是在幫你挽尊好不好?”範海道。
說話間,幾人穿過小路,來到農莊正中心廣場處。
他們這幾個來得最晚又住得最偏的似乎是最後一批到的,其他客人都已經就位,分坐在廣場各處燒烤起來了。
幾人選了個離其他游客略遠些的位置,便有兩名男性服務員麻利地搬來小板凳、擡來烤架。
表演場地是露天的,桌位是臨時的,一切都顯得那麽原始粗犷……但農莊方面提供的自助食材确實不錯,新鮮的牛肉豬肉雞肉羊肉、菜蔬一應俱全,還有本地農民自家腌制的各種小菜、自釀的糯米酒釀、自己煮的甜酒粑、自家摘的水果等等不限量供應。
一開始還哪哪都不滿的周程程沒多會兒就吃得不亦樂乎,等到着裝簡陋的服務員們開始打着手鼓、“诶嘿~喲~喲”地唱起山歌後,這姑娘喝彩聲比誰都大。
不過周程程還不算是最熱情的客人,同樣在農莊裏過夜的老年旅行團比她更捧場,不僅會集體拍着手給表演的服務員打節拍,到興頭上了,多才多藝的退休老人們甚至會站起來秀出男女高音。
一位個頭小小、幹幹瘦瘦的老阿姨無麥唱出了一曲中氣十足還自帶回響的《呀啦嗦》,聽得一群年輕人目瞪口呆。
鬧哄哄地玩到十點左右散場,回到稻香居的五人又累又困,原定要玩的狼人殺都取消了,早早各自上床睡覺。
深夜,睡在西廂房一號間的周程程捂着肚子醒過來。
“嘶……果然有點吃多了。”
龇牙咧嘴地嘀咕了一句,周程程摸索着打開床頭燈,顫巍巍地下床。
農莊的客房條件跟民宿差不多,倒是每個房間都配了廁所。
不能吃辣還腸胃脆弱的周程程從廁所裏出來,臉都是青的,腳都拉得有點打擺子。
翻出自帶的腸胃藥和芬必得吃下,周程程坐在床邊緩了會兒,捂着肚子慢慢躺下。
腹部時不時的抽痛讓她睡不得不太安穩,睡意朦胧間,她隐約聽到有“嚓、嚓”的聲音響起起。
半睡半醒的周程程皺了下眉頭,她實在很困,不想動彈,但那“嚓、嚓”的怪聲卻一直持續着不肯消停……就好像在繞着她轉圈子一般。
忍耐了好會兒,本來就不太舒服的周程程,勉強撐起了眼皮。
柔和的淡黃色床頭燈燈光下,睜開眼睛的周程程看見……有一個人,站在她的床前。
這“人”腰部以下的部分是正對着床頭的,腰部以上卻詭異地扭曲成九十度,與側躺在床上的周程程平行。
一張長着正常五官輪廓,皮膚卻好似塗抹過油料的、粗糙不平的牆面般的臉,懸停在距離周程程鼻尖不到二十公分的位置。
數分鐘後,舉止僵硬、行動間詭異地發出“嚓、嚓”聲響的人形生物,穿透西廂房牆壁,出現在稻香居小院的院子裏。
在院中靜靜地站了會兒,人形生物“嚓、嚓”地轉動脖子以上的部位,“看”向不遠處,另一座亮着燈的客院。
“嚓、嚓”聲再次響起,舉止如木偶般……不,比木偶還更生硬詭異些的人影生物,緩緩穿透院牆,向那座亮燈的客院行去。
半小時後,稻香居西廂房,另一間客房的燈亮了起來。
不久後,住在周程程隔壁二號間的趙樂樂,捂着肚子推開了周程程的房門:“程程,你睡了沒有?給我拿顆止痛藥……程程?”
稻香居東北方向,直線距離約有五、六十遠米的地方,是一座挂着“秋爽居”招牌的小院。
秋爽居是老年旅游團訂的客院,六個房間裏住了兩對老夫婦、四位獨自參團的老人,和兩名旅行社的導游。
住在東廂房二號房間的一位女導游,悄悄拉開門,輕手輕腳地走進院子裏,沿着牆角、避開院子大門處裝的監控,摸向住着兩對老夫婦的正房。
她才剛把一只腳踩上正房的臺階,一聲凄厲的尖叫便劃破夜空。
女導游動作一頓,深深地看了眼尖叫聲傳來的方向,又悄無聲息地退回黑暗中。
稻香居客院內,住在東廂房一號間的俞峰被趙樂樂的叫聲驚醒,鞋都沒穿就從房間裏沖了出來,白着臉大喊:“樂樂?樂樂?!”
眼見趙樂樂在對面西廂房大門那現身,驚魂未定的俞峰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見趙樂樂帶着哭腔朝他道:“俞峰!程程、程程沒氣兒了!”
俞峰倒吸一口冷氣,瘋一樣地沖進周程程的房間。
周程程還保持着側躺姿勢窩在床上,手捂着肚子,眼神空洞地看向正前方。
俞峰呆了呆,壓根不敢上去探趙樂樂的鼻息,抓狂地大喊:“——120!程程不會有事的,快打120!”
六神無主的趙樂樂并沒反駁,她也很需要相信俞峰的話、相信周程程不會有事,連忙摸出手機,顫抖着撥打急救電話。
發現自己的手機沒信號,趙樂樂撲到周程程床頭,一把抓起好友的手機。
“沒信號!為什麽會沒信號啊!”連續按了兩次急救號碼都沒反應,趙樂樂才剛建立的信心差點兒崩潰。
院子裏的動靜把範海和權輝也吵醒了,兩人茫然地跑出來,驚聞周程程出事,一時間完全回不過神來。
更糟糕的是,他們五人帶的手機都沒信號,連急救號碼都打不出去。
“不管了,我們送程程去醫院,去跟農莊的人借車!”範海一咬牙,将瘦瘦的周程程抱起,扭頭就往外跑。
始終不敢去碰周程程的俞峰抓起手電筒,踉踉跄跄跟在後頭。
心急如焚的四人帶着周程程,沿着鋪了石板的小路一路小跑。
剛跑到亮着燈的廣場上,四人同時停下腳步。
員工區就在廣場旁邊,正對着農莊正門方向的,是一間值班人員專用的小木屋。
四人趕到時,小木屋裏值班的服務員似乎聽到了什麽動靜,正推開木門往外走。
然後……不知什麽原因,這個披着件夾克衫的服務員,直愣愣地站在木屋門口,一動不動。
這位體型矮壯的值班服務員面前,站着個人形。
瘦高,扁平——“厚度”只有一個巴掌大的詭異人形。
這人形比值班服務員高出至少四十公分,那從半側面看去,扁平得像是……一堵牆的人形,頭部卻跟矮壯敦實的值班服務員位于同一水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