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聽到嬴渠梁對嬴稷的誇獎,白起露出了笑容。

“您若是多當着王上的面誇獎他一番,他定會十分高興的。”

“寡人知道了。”嬴渠梁想起大孫子那一臉霸氣酷炫的模樣,面上不由露出了遲疑之色。

稷兒這些年以來,應該受過不少誇獎,聽過不少吹捧吧?他真的還需要來自嬴渠梁的誇獎嗎?

“經過此事,楚國應該不敢再來招惹秦國了吧?”

“自然,楚國都城被攻占之後,楚王被迫再一次遷都。經過楚懷王之事,繼任的楚王本就威望不足。後來,楚國那些卿大夫們愈發對他陽奉陰違了……”

白起說着,又将楚頃襄王是如何與秦國議和,又是如何将太子芈完送入秦國為質之事告知了嬴渠梁。

戰國時期,各國往他國派遣質子是一件極為尋常之事,但質子的身份不同,其分量自然也不同。

譬如當初,秦惠文王嬴驷定下的繼承人是秦武王嬴蕩,若是他派嬴蕩或者嬴蕩的同母兄弟入燕為質,就代表他對與燕國的合作十分重視。甚至,在兩國的相處中,秦國處于劣勢地位。

可嬴驷派往燕國的是嬴稷,足以看出,秦國雖重視與燕國的合作,但并不十分忌憚燕國。

畢竟,若是沒有意外,嬴稷這一脈永遠都是王室旁支,除非嬴稷本人才幹過人,否則,他在秦國的地位不會有多重要。

楚國在戰敗之後,将自家的太子送入秦國為質,可謂誠意十足。

據白起所言,在太子完入秦之後,嬴稷還嫁了一位公主給他。看樣子,嬴稷是想牢牢桎梏住楚國,不讓楚國逃脫自己的掌控。

說到這裏,白起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他說起打仗的事來頭頭是道,但要讓他去揣度嬴稷的心思,這就不是他的長項了。

在嬴渠梁的眼中,原本意氣風發的白起,不知因何故,突然陷入了怔愣之中。

片刻後,白起對嬴渠梁道:“若是應侯在這裏,他會比我更清楚王上的心思。”

應侯,便是範雎。

範雎到嬴稷身邊的時間遠遠晚于白起等老臣,但他卻十分得嬴稷之心。

嬴稷信任範雎,勝過白起和其他臣子。就連這回,嬴稷率領大軍趕來給嬴渠梁助戰,朝中大事,他也盡數托付給了範雎。

白起的怔愣只是短短的一瞬,很快,他就為自己的“失态”向嬴渠梁道歉,并略過了這個話題。

嬴渠梁卻默默将“應侯”二字記在了心中。

他雖然不知道這位“應侯”是誰,但能夠被白起以這樣的口吻提起的,定不會是什麽寂寂無名的人物。

這位應侯,有很大可能是他的孫子嬴稷的寵臣。

也不知,白起與“應侯”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會讓他在提起“應侯”之時,露出這樣複雜的神色。

嬴渠梁看着這位戎馬半生的将軍鬓邊的白發,仿佛突然意識到,白起不再年輕了。

可奇怪的是,當白起率領大軍歸來之時,甚至當白起第一次率領大軍,跟在嬴稷身後來拜見嬴渠梁時,嬴渠梁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白起将軍且先休息休息,喝杯水潤潤口,再繼續為寡人講述稷兒的事吧。”

對于秦國的能臣,嬴渠梁向來極有耐心。

他的這份體貼,也贏得了白起的感激。

白起發現,嬴渠梁當真是一位溫和而又睿智的君主。

在與嬴渠梁相處之時,白起總是不知不覺就放松下來了。

不像在嬴稷面前,白起還要花費精力和功夫揣度對方的心思……

在短暫的休息之後,這場對話繼續進行了下去。

嬴渠梁不僅僅是聽着白起的敘述,更會時不時與白起進行一些交流,引導白起給出一些他想知道的信息。

因為齊國現在就有崛起之勢,嬴渠梁十分關心齊國後世的發展。

從白起的講述中,嬴渠梁得知,齊威王在桂陵之戰和馬陵之戰中擊敗魏惠王之後,齊國果然蒸蒸日上。

去除了魏國這一心腹大患,周邊再也沒有能夠制約齊國發展的國家,齊國逐漸取代了魏國的地位。

齊威王的繼任者是齊宣王。

齊宣王在位時期,幹了一件大事。

時逢燕王哙昏聩,聽信身邊之人的讒言,欲将王位禪讓給燕相子之,燕太子平不服,與燕相子之相争,雙方鬥得極為厲害①。

齊宣王趁機派兵攻打燕國,險些令燕國覆滅。

這讓周邊的國家更加敬畏齊國,卻也招來了燕人的怒火,為後來的五國相約攻齊埋下了禍根。

繼位的燕昭王在看到國內生靈塗炭的場景之後,深恨齊國,卻礙于齊國的強大與燕國的弱小,一時不敢輕舉妄動。

是實力不夠的情況下挑釁自己的敵人,是一種愚蠢的做法。

燕昭王建造黃金臺,招納賢士,發展燕國,默默地為燕國複仇積蓄着力量。燕昭王在位的那段時間,也是戰國時代燕國國力與軍事實力最強的時候。

可惜,燕國積貧積弱已久,一時半會兒趕不上齊國。

後來,齊宣王薨,齊愍王繼位,燕昭王才終于看到了複仇的希望。

齊愍王才華不及其父親與祖父,心氣卻比歷代齊王都高。

秦王稷派人到齊國,與齊愍王相約并稱“東帝”、“西帝”,以此來顯示秦齊兩國實力強大,地位更在其餘諸國之上。

齊愍王欣然同意,其餘國家敢怒而不敢言。

若是只有秦國或者齊國一家稱帝,他們還可以聯合起來攻打這個出頭鳥,但實力最強大的兩個國家同時稱帝,他們一時反而不好輕舉妄動。

這時,燕國派遣細作蘇秦(另一說為蘇代)入齊為間,極力勸說齊愍王取消“東帝”稱號,并讓齊愍王攻宋伐秦。

也不知蘇秦給齊愍王灌了什麽迷魂湯,總之,齊愍王聽信了蘇秦的話語。

自此,秦齊關系惡化,不可能再站在同一戰線。

齊愍王仗着齊國國力強盛,屢屢出手幹涉別國政務。

在南征北伐之中,齊愍王失盡人心,也為齊國樹敵無數。

終于,燕昭王見複仇的時機到了,便以樂毅為上将,聯合包括秦國在內的幾個國家一起攻打齊國,連下齊國七十座城池,險些讓齊國覆滅,齊愍王也在逃亡的過程中被自己人殺死②。

這時,齊國僅僅只剩下莒和即墨兩座城池還沒有被五國聯軍攻破。

也正是靠着這兩座城池的堅守,齊國才終于等到了複國的機會。

後來,燕昭王身死,他的繼承人不如他那般英明果斷,齊國利用離間計讓他換掉了統帥五國聯軍的大将樂毅,齊國才終于反敗為勝。齊國雖然得以光複,卻也在這場浩劫中耗盡了自齊威王、齊宣王以來積攢的強大國力,自此之後,齊國再無争霸之力。

對此,白起是這樣說的:“秦齊并不接壤,對于王上而言,攻打齊國并沒有太多的好處。但齊國本就國力強大,在齊愍王吞并宋國之後,齊國更是國力膨脹,威脅到我秦國的霸主之位。即使燕昭王不牽這個頭,王上也是要想辦法把齊國摁下去的。燕昭王的提議,正好暗合王上的心思。”

嬴稷向來以利益為準繩,誰對秦國有威脅,他便攻打誰。他這麽做,嬴渠梁并不感到意外。

“魏國霸權已然衰落,楚國被你們打得沒了脾氣,齊國也失去了争霸之力,那麽接下來,秦國最大的對手,便只剩下你口中的趙國了吧?”

嬴渠梁問。

“不錯。”白起點了點頭,開始向嬴渠梁講述秦趙争霸的那些事兒。

嬴稷是趙武靈王護送回國繼位的,但嬴稷并沒有因為他承受了趙武靈王的恩惠,便對趙國釋放善意。

在戰國亂世,善意值幾個錢?更何況,在嬴稷看來,趙武靈王送他回秦繼位,本就是別有所圖,算不得純粹的善意。

于是,嬴稷轉頭就開始欺負趙武靈王的兒子趙惠文王。

他先是向趙惠文王索要和氏璧,假意要拿城池去換和氏璧,在拿到和氏璧之後,卻出爾反爾,不肯将城池交給趙國使者,逼得趙國使者藺相如險些去撞柱子。

若是能平白得到一塊美玉也就罷了,既然這美玉不好得,還容易讓嬴稷本就狼藉的名聲雪上加霜,嬴稷自然也就收手了。

後來,沒過幾年,嬴稷與趙惠文王在渑池相會,嬴稷請趙惠文王為他鼓瑟。

這算不得什麽大不了的要求,友人之間相互見面,奏個樂助個興,也是常事。

趙惠文王也沒多想,就按照嬴稷的要求,為他奏了一曲。

誰知道,嬴稷完全不懂得什麽叫做見好就收,在趙惠文王為他鼓完瑟之後,他居然命身邊的史官把這一幕記入了史書之中!

這對于趙國來說,可是一種極大的侮--辱。

明明秦王和趙王的地位是相等的,秦王卻可以讓趙王當衆為他奏樂,還将這一幕載入史冊之中,其性質,相當于後世的李世民在擊敗異族首領之後,命令異族首領當衆為自己起舞,還讓史官在一旁做記錄。

為了替趙惠文王挽回顏面,藺相如拿着缶靠近嬴稷,逼迫嬴稷為趙惠文王擊缶。如若嬴稷不肯,他就要于五步之內血濺嬴稷……

聽到此處,嬴渠梁感到很是詫異:“你不是說,稷兒這時候正準備與楚國開戰,欲與趙國交好,這才約趙王在渑池會面的嗎?”

這是想要跟人交好的态度嗎?這分明就是在試探趙王的底線吧!

白起想了想,道:“對于王上而言,不直接告訴別人他要攻打別人,或許已經夠友好了。”

嬴渠梁:“……”

他這大孫子這麽剛的嗎?

嬴渠梁終于明白了,他家孫子根本就是個大魔王,有理沒理都要欺負別人幾下那種!

秦趙之間的關系,起初還算正常,有敵對的時候,也有合作的時候。

趙惠文王在世期間,趙國并未與秦國發生什麽大沖突。

但他的兒子趙孝成王繼位之後,可不是這麽想的。

趙國強大的國力,給趙孝成王帶來了極大的信心,趙孝成王一心想要證明自己的能耐,對秦國不大友好。

白起道:“在王上接到《求賢令》之前,我秦國欲取韓上黨之地,韓王分明已将上黨之地獻與我秦國,不料那上黨郡守自作主張,要将上黨之地獻給趙國。而趙王(和諧)丹,他竟然也答應了!”

這無異于虎口奪食,秦國如何能忍?

若不是這封突如其來的《求賢令》,只怕此刻,秦國上下已經準備與趙國開戰了。

“看樣子,是寡人打亂了你們的計劃。”嬴渠梁道。

“不,這是王上的選擇。”白起道:“王上既然選擇先接您的《求賢令》,這就表明在他心中,您這邊的事更為重要。”

“只要我秦國兵力猶在,國力猶在,什麽時候都可以與趙國一戰。”

“而您這邊的國恥,若是不能及時雪去,便将困擾我秦國數十年,自然是您這邊更為緊迫。”

嬴渠梁聽了白起的話,一時心中百感交集。

既然孫子都為了他,放下了手中的要事趕過來,他也得争氣些,才算是沒有辜負孫子的一番苦心。

嬴渠梁和白起所不知道的是,此時,秦昭襄王位面,一名男嬰在邯鄲呱呱墜地。

嬴異人坐在自家小院中,看着被妻子抱過來的嬰兒,愁苦的臉上不由露出了一絲笑容。

“你是正月出生的,就取名‘政’吧。”

說完這番話,他又低聲呢喃道:“你在這個時候出生,也不知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因為長平之戰的延遲,嬴異人這個秦國質子在邯鄲并未被人喊打喊殺。

但如今秦趙處于敵對狀态,趙人對他的态度,算不上有多好。他所居住的院落,已經被人監控了起來。

嬴異人毫不懷疑,秦趙開戰的那一日,趙人會殺了自己祭旗。

他嘆了口氣,以不娴熟的姿态,将小小的嬴政抱在懷中:“但願,一切不會朝着最糟糕的方向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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