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
25.
聽《水星記》的第一千遍:
親愛的h同學:
展信佳。
請原諒我的私心, 允許我這樣稱呼你。
于此盛夏我提筆,斟酌詞句,剖盡心力, 寫下這封情書予你。
盡管,落筆前就知道, 它注定不會被你翻開。
“七十七秋”裏,我記錄了許多少女時代與你相處的點點滴滴, 你或許從未在意這些細節,但于我而言, 它們的存在是一道光。
如果在以後的漫漫人生裏, 感到痛苦和落寞之際, 我想我會不斷地、一次次地去回憶那些往昔。
明明落筆前有很多話想對你說,臨了, 卻不知要如何開口。
我一向沉默寡言, 生疏于言談,對你,尤甚。
每次在你面前,我大概都是一副慌張又手足無措的姿态。
失聯至今, 很久沒有過你的動态,努力在散落一地的記憶裏捕捉你的身影,卻再也聽不到你的名字出現在我身邊。
我花了很多力氣, 去慢慢追逐你的腳步, 坦誠來講,真的很累, 但我心甘如饴。
雖然未受眷顧, 最終與你漸行漸遠,但我學着更愛自己, 也找到了更好的一個我。
就把這些當做我對這場暗戀最好的诠釋。
彼岸太遠,我只能遙遙祝願你。
祝你永遠熱烈,永遠蓬勃,永遠鮮活不馴。
祝你肆意坦蕩地生活,如暴雨淋透卻澆不滅的燃燒的夏夜。
暗戀你這件事,縱然沒有答案,但我從未後悔過。
謝謝你的出現,照亮了我那時晦澀黯淡的青春。
——荔枝唱片機。
-
寬大的舞臺之上,正中間擺着一架鋼琴。
虞荔看到臺下的之遙和幹媽,心裏安定許多。
上臺最後一眼,她知道許頌跟在戚韞希身後離開了,所以也沒那麽拘謹。
歌已經爛熟于心,舒緩的琴聲于少女指尖響起:
在距離城市很遠的地方/
在我那沃野炊煙的故鄉/
有一個叫烽火臺的地方/
我曾和一個叫阿楚的姑娘/
彼此相依一起看月亮/
嗅着那桂花淡淡的香/
……
阿楚姑娘/
鄉村的風裏彌漫你的香/
風吻過的口紅欲蓋彌彰/
阿楚姑娘/
……
幾乎是憑着本能唱完了一整首歌,虞荔在如雷掌聲中下臺。
到了後臺,之遙已經等在那裏,身邊跟着秦荷,給她披上厚外套。
秦荷遞上去一束花:“荔荔,唱得真好,寶貝真漂亮,幹媽看完你的表演就好了,要先去趕飛機了哦。”
秦荷走之後,之遙晃着虞荔肩膀:“荔荔,幸好你選了這首歌,太絕了。”
虞荔眼睫塗了睫毛膏,眨眼時有點不自在。
“我說不上來,但是,特別是你唱那句阿楚姑娘的時候,那句漸強的感覺簡直絕了,可是又不單單是那種技巧上的好聽,聽着超級有感情,我都快聽哭了。”
虞荔抿唇笑了笑:“那就好。”
“等回去我把相機裏照片全都發你,真的超級漂亮,還有氣質,”方之遙說完,有點可惜地道,“我哥他們吃飯去了,不然我們就能合照了。算了,以後也有機會。”
校慶結束之後,虞荔連着好幾天沒看到許頌。
之遙嘴上說着讨厭考試,但也忙碌了起來,連中午吃飯的時候都在背着文言文。
虞荔也沒時間想其他。
考試結束,很快出了成績。
看到成績那一眼,虞荔預期之外也意料之中,她留在了鴻鹄班。
而且,許頌重新回到了年級第一。
出成績第二天,早讀結束。
虞荔心心念念等許頌換來鴻鹄班,卻沒看到人的影子。
而戚韞希也不在。
她回理科一班找之遙,語氣難掩擔心:“之遙,你哥今天沒有來嗎?他生病了嗎?”
“不是生病了,荔荔,害,就是姨媽家裏……出了點事。”方之遙也是剛問明情況,含糊其辭地答。
之遙明顯就是不方便繼續往下說,所以虞荔識趣地沒有繼續追問。
卻沒想過之後幾天,虞荔再沒見過許頌。
校園論壇上也沒有關于許頌的帖子,他整個人像是人間蒸發了般。
連之遙都不再多提許頌,只是和虞荔聊些無關痛癢的日常。
考試成績出來後,淮京一中放了周末。
虞荔悶在房間,翻出寫的那首歌,看着看着,沒由來地就有些想哭。
明明決心不再聯系鄧清,虞荔還是妥協了,請求她幫忙找一個錄音室。
花了一下午時間,虞荔在錄音棚錄好了歌,又找人花錢刻了一張唱片,大概半月之後能拿到。
回家已是深夜。
幹媽不在家,虞荔走着走着,不知道怎麽停在許頌家的單元樓下。
她擡頭望去,這個方向她記得是許頌的卧室。
沒有開燈,人不在。
虞荔卻沒離開,安靜地坐在了樓下的長椅上。
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麽事,虞荔也很難通過“七十七秋”的心願牆安慰他。
一個多小時後。
晚風忽起,虞荔凍得發抖,緊了緊圍巾。
燈依然沒亮,虞荔嘆口氣,起身回家。
周末之後,許頌仍然沒有出現在學校。
班上或多或少有時不時提到許頌的,但都不知道他确切的消息。
虞荔沒忍住去問幹媽,秦荷欲言又止,最後岔開了話題,只說他跟蔡阿姨間有些事要解決。
于是虞荔沒有繼續問下去,只是一邊上課,一邊耐心地等着許頌回校。
過了幾周,虞荔拿到唱片。
本想在封面寫致許頌,落筆前,轉念,認真寫上致h同學。
除了怕被發現,她也更喜歡稱呼他為h同學。
許頌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你的名字,但只有我一個人叫你h同學。
每次這樣叫你的時候,我會有種你屬于我的錯覺。
多可惜,只是錯覺。
想了想,虞荔最後把唱片塞進了書包夾層裏。
第二天,早讀時,虞荔發覺戚韞希有些不對勁,死氣沉沉的人看着突然有了活力,跟老師說了什麽就出了教室。
虞荔有種預感,難道是許頌回來了嗎?
早讀後,她找到回教室的戚韞希:“戚韞希,你知道許頌的消息嗎?”
戚韞希還是第一次見虞荔主動找他,“阿頌他今天來了學校一趟,讓我去天臺給他送東西。不過他不想回班了,應該就直接走了。”
“他……要去哪?”虞荔恍惚,出口音調喑啞得不像話。
“他這些天忙着留學,要出國了,覺得沒必要,就沒把消息傳開。”
不是沒有傳開,只是告訴了他覺得重要的人。
而她自己顯然不在這個範圍裏。
虞荔手指攥緊,問:“他什麽時候走?”
“現在快走了吧,他還要趕飛機。”
以後或許再也不會見面。
虞荔潮濕的心髒催生出勇氣,從書包找到唱片拿好跑出教室。
或許他不會聽,或許聽了也不能讀出她百轉千回的心思。
她只是,想讓他記得有虞荔這樣一個人而已。
就這麽簡單。
所以上天,請你眷顧我好嗎?
虞荔攥着唱片跑出教學樓才發現外面在下雨,猶豫了下,沒回去拿傘,把唱片護在懷裏,沖進了連綿的雨幕。
途中,她遇到同樣往天臺方向跑的朱藏月。
她跑得急,不小心撞到虞荔。
虞荔被撞得踉跄了下,唱片掉到地上,砸進水花之中。
少女一慌,趕緊蹲下去撿。
身邊有兩個女生經過,絮絮地說:
“那不是朱藏月嗎?他是要去找許頌嗎?朱藏月不會是要去告白的吧?她不會被拒絕吧,我憐愛美女了,美女實慘。”
“怎麽會?你沒聽說嗎?校慶那天,許頌親口說自己喜歡朱藏月。”
虞荔手指泡在雨水中,忽而失了力道。
她們說什麽?
許頌原來真的喜歡朱藏月啊。
她設想過很多次的可能是真的。
虞荔在原地失神,蹲了很久,直到上課鈴響起才回神,垂着眸安靜地拾起水裏的唱片,虞荔折返回教室。
陳思含已經開始講課,看見一身雨水的虞荔,也沒多說什麽。
虞荔從懷裏拿出濕漉漉的唱片,不想影響複習進度,努力地忽略情緒認真聽課,跟着陳思含的思路解題。
聽完一節課,她才無力地趴回桌子,伴着澀澀雨聲,心髒一陣陣微微抽疼。
許頌大抵早已離開,她還是沒能看到他最後一面,也沒能送出那張唱片。
消息傳得很快,虞荔沒幾天就拼湊出了許頌說喜歡朱藏月的詳細經過。
那天校慶聚餐時,戚韞希問許頌覺得這次校慶高三表現怎麽樣。
許頌答說有首歌他很喜歡。
高三年級唱歌的節目只有朱藏月、許頌和戚韞希以及虞荔三個節目。
總不會是在說她,何況在她表演之前,許頌已經跟戚韞希離開了。
所以,他喜歡的唯有朱藏月的那首歌,可他一向有分寸,比起在說喜歡歌,更像在跟朱藏月變相告白。
後來,虞荔又聽說,那天在天臺許頌拒絕了朱藏月的表白。
她想了下,許頌可能是不想因為出國耽誤對方。
虞荔開始慶幸沒有把那張唱片送出去,否則就是自找尴尬。
之後,虞荔專心複習,迎接高考,也有點抗拒打聽許頌那邊的事。
只是方之遙後來接受了許頌突然出國的事實,會在跟虞荔吃飯的時候時不時提到許頌兩句。
虞荔無可避免,或多或少都聽到了許多有關許頌的消息。
知道許頌出國讀了商科,在國外依舊風生水起。
也知道,他一開始在國外生活不習慣,但後來慢慢适應,依舊跨越時差偶爾跟戚韞希和方之遙插科打诨……
但她與許頌任何聯系方式都沒有,自然斷了所有聯系。
高三一模之後,虞荔糾結自己應該報什麽專業。
之遙跟許頌在吃飯時打了個電話,無意提到虞荔糾結要不要學動物醫學,怕自己選錯了專業。
方之遙又跟那邊聊了幾句,把電話遞過來:“荔荔,我哥有話想跟你說。”
那是她最後一次聽到許頌的聲音。
虞荔忍不住接過手機。
她一邊清醒地提醒自己,許頌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一邊控制不住地把手機貼在耳邊。
就這一次,可能就這一次了。
虞荔對自己說。
她忍住情緒,手指在發抖,接過之遙的手機,放在耳邊。
少年聲線熟悉,在話筒這頭聽有些啞。
許頌很自然地,隔着電話和大洋的距離開口:“虞荔?你想做寵物醫生嗎?”
虞荔咬着唇,點頭,又想起他看不見,道:“嗯。”
他也會像虞世卿他們那樣反對嗎?
也會覺得做寵物醫生不好嗎?也會覺得醫獸不如醫人嗎?
也會不相信她嗎?
許頌在那邊沉吟了很久,她好像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
虞荔攥着手指認真聽着。
滋滋電流聲之後,少年聲音飄來:
“我覺得你很适合學這個,而且,你一定能學好。”
虞荔再也無法掩藏哭腔:“可是……許頌,如果我選錯了呢?”
“這種事哪有什麽對錯?而且,人生就是來試錯的,一輩子很長,錯了也沒關系,大膽去做就好。”
末了,他頓了下,溫聲道:“虞荔,不要哭。”
我怎麽能不哭。
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聽到你的聲音。
結果,二模成績,虞荔考得并不如意,分數不夠京大的動物醫學專業。
淩晨兩點,她焦慮得難以入眠,秦荷不在家,虞荔拿着門卡下樓,迷茫地抱膝坐在單元樓門口看雨。
她不知道怎樣才是最正确的那一條路,選擇其他專業能确保她考進夢寐以求的京大,她要放棄這個專業嗎?
雨聲淅瀝,她睡衣單薄,須臾,四肢冰冷。
聽着雨聲,她失神許久,腦海中突然有一道清晰的聲音響起,有人那麽堅定那麽真誠地對她說過:“我覺得你很适合學這個,而且,你一定能學好。”
虞荔毫無征兆地落下一串眼淚。
高考來得很快。
方之遙那時候也已經出國。
虞荔一人踏上高考的戰場,難得的是,她比任何時候都平靜得多。
考完後,虞荔盡管不敢過早高興,但隐隐約約有種預感考得還不錯。
她回學校收拾還留在辦公室未搬走的一摞書,被陳思含叫住:“虞荔,你來幫老師整理下這些卷子吧。”
虞荔無事,自然應好。
陳思含辦公桌底下還留着最近的試卷,虞荔一摞摞整理,整理到最後,發現底下壓着的是校慶後那次月考鴻鹄班和理科一班的生物答題卡。
虞荔眉心一跳,把那些混在一起的答題卡抱出來一頁頁翻找。
倒數第四頁,翻到了熟悉的字跡,少女纖細的手指忽地一頓。
那是許頌的答題卡。
虞荔從淮京回到湘南跟茜茜住了一個暑假,出成績時掉了眼淚,她考出了高中三年以來的最高分數,是自己都沒想到的成績,如願進了京大讀動物醫學專業。
大學四年,她和之遙保持着聯系,卻再也沒聽到過許頌的一點消息。
虞荔都快忘記了他的樣子,也快記不清喜歡他的感覺。
大學畢業後,虞荔整理宿舍,偶然翻出那張被水浸染得面目全非的唱片,內心早已一片平和。
翻到背面,右下角刻着“xs 、 yl”的字母縮寫,虞荔伸手輕輕摸了摸,記起這是她高考結束那天刻下的。
她溫柔地看着唱片笑了笑,把它塞進了箱子最底層。
最後整理電腦,心神微動,她搜索“七十七秋”的網址。
其實從許頌出國以後,她就再沒有登過“七十七秋”,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意外地,發現網站還在。
她笑着進入後臺,既然沒有同許頌好好告別過,至少,她還能與“七十七秋”正式告別,雖然,已時隔四年。
最後一篇帖子,寫什麽好呢?
舍友都離開了,虞荔一人安靜地坐在桌前,慢慢地想,認真地仿佛在答卷。
h同學,暗戀你那麽久,好像還沒給你寫過情書。
所以,這次我決定給你寫一封情書。
虞荔擡起唇角,眉眼彎彎地敲下第一個字。
窗外蟬聲漸歇,日光跳躍于樓宇間直至跌落。
滞悶的空氣總算有了些微涼意,再回神,夏夜已至。
敲完最後一個字,鍵盤不知何時被洇濕,虞荔恍然,抹掉眼角的淚滴。
垂着眸,她笑了笑,關掉“七十七秋”。
那段無疾而終的暗戀,随着一張不見天日的唱片和這封“七十七秋”裏永不會被翻開的情書安靜地消弭。
自此,思念封塵,暗戀落幕。
祝好。
也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