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喪鐘為誰而鳴

喪鐘為誰而鳴

第39章

同樣的一句話, 但當時自己是怎麽回的呢?

傅子深努力回憶着,但可能是由于在夢中,他的記憶力越發差勁,想了好久才回想起來。

當時自己是笑着道:

“爹, 我剛從外面回來, 你就趕我走, 萬一我哪天死在外面了, 你就連我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

“胡說八道!”爹氣得吹胡子瞪眼, “你才多大,說什麽死的沒的,就算是走, 也是我走在你的前頭!”

然後自己便賠了個不是, 等着爹發了一通火之後這個話題就岔開了,誰也沒有再提起。

就好像真的誰都不在意一樣。

但是這裏是夢, 他忽然不想笑着打岔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了。

他擡起頭, 盯着爹的眼睛,問出了那句自己藏在心裏許久, 但一直沒有勇氣問出來的話:

“爹,你是不是——”

他忽然看到了爹臉上的表情, 不由一頓, 把最後“知道我已經堕化了”幾個字咽了下t去。

爹的臉上出現了一種非常複雜的表情, 這種複雜只在多年前出現過一次。

那時娘發現自己即将堕化便留下一封信孤身前往白霧禁區, 他抱着爹的腿哭着求爹把娘找回來, 而爹只沉默地抱住他,最後只說了一句話:

“深兒, 你娘不會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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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時還小,不知道堕化的可怕, 更不明白為什麽突然之間所有人都對娘的存在閉口不提了,好像世上就根本沒出現過這個人一般。

這種刻意的避嫌和忽視傷透了他的心,在發現哭鬧無用之後,他便收拾好行李打算親自前往娘消失的白霧禁區找回娘。

盡管他當時準備了很多,但理所當然地沒有成功。

被發現後,爹難得發了一場大火,還破例帶着他去看了派中被關押的堕化弟子。

那原本是名非常溫柔愛笑的師姐,每次從外面回來後還會給他帶些零食和小玩意兒。

但堕化後的她陌生的讓當時的他完全認不出來,不單是扭曲的外表,還有她的眼神。

她的眼裏明明充滿了惡意和冰冷,甚至偷偷咽了好幾次口水,卻還裝着像以前一樣,輕聲細語地哄騙他讓他放自己出來,她會帶他去找他娘。

這根本不是他認識的師姐。

爹等他被吓哭之後,才鄭重地告訴他:

堕化,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所有堕化的人,從那一天起,即使他們原本多麽善良正直,但都會漸漸蛻變成與曾經的自己截然相反的一個人。

這是完全不受他們自己意願控制的。

即使短時間內他們還保存着理智,但遲早也會真正變成魔頭。

即使娘從禁區回來,她也不會是他記憶中的那個人了。

……

“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爹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開口,“深兒,不要問,給爹時間,爹會為你處理好一切的。”

他忽然有些想笑。

“怎麽處理好?”他低聲問,“堕化是那麽好處理的事嗎?”

如果真是如此,他娘多年前也就不會不告而別進入禁區,而那位師姐也不會在不久後被秘密處決。

這些年裏,他也曾親手斬殺過許多堕化後的宗門弟子。

一開始,他還曾抱有期望,因為有些剛開始堕化後的弟子确實保留着人性和自制力,所以他總忍不住放他們一馬。

但這些仁慈卻被一次次證明是個笑話。

于是他的心越來越硬,遇到堕化者之後殺得又快又狠,甚至懶得去聽他們想說些什麽,也不去費力求證他們是否正在與惡念對抗、還保留着人性。

反正堕化者殺無赦嘛,這是道門鐵則,誰也無法改變,他也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執行者而已。

直到他發現自己堕化的那一天。

“深兒,不要再問了。”爹臉上出現了難堪的神色,“相信爹,爹不會讓你失望的。”

“好,我不問。”

他又笑了笑,沒有去問爹口中的“處理方法”是什麽,給彼此都留下一份顏面。

殿內一時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

他跪在地上,思緒無邊蔓延,想着這個夢怎麽還沒結束。

“……你若真的不想當掌門,我也不強求了,只是新掌門上位之後,你必須得立刻離開千仞派,走得越遠越好,甚至連方圓萬裏的土地也不要踏上,如非萬不得已,否則不要再回來。”

他笑了:

“爹為什麽總要趕着我離開,我可不要走,千仞派就是我的家,就算死我也要死在這裏,而且解叔可不是這麽沒有容人之量的人,我在千仞派長大,他不會連一個落腳之地都不留給我的。”

解叔是千仞派副掌解志,也是千仞派下一任掌門除他之外最有競争力的人選。

千仞派內很多人都在傳,要不是傅慷掌門生了一個天生陣心的兒子,那麽下一任掌門理所當然該由解崇光的血脈接任。

畢竟解崇光在兩百多年前可是親自率領全宗門的弟子行走天下布設淨化法陣,對千仞派和天下人都有着非常特殊的意義。

所以有些外人便以為他和解叔一定勢同水火。

但其實他和解叔的關系其實沒有他們想得那麽惡劣,解叔看着他長大,小時候還抱過他幾次,也一直把他當做自己的子侄看待,這次回來遇上了還關心了他幾句。

所以他打從心底覺得,若是解叔能成為掌門也挺好。

解叔有能力有熱情,在他的經營下,千仞派或許會迎來一個新的高峰。

而且其它宗門看在已逝的解崇光解宗主的份上,也會在宗門往來上多讓上幾分。

爹嘆了一口氣。

“你解叔本事是有的,但太沖動,自負且急于求成,我和他理念不合,千仞派到他手中未必是一件好事。”他沉吟着,“你是我的兒子,又是我一手培養長大的,你的性格我再清楚不過,你行事沉穩,遇人包容,外柔內剛,遇到絕境時又能破釜沉舟、轉敗為勝,想把千仞派交到你手裏不僅是出于私心,而是我清楚,你是繼承千仞派的最好人選,你可以讓它更上一層樓。”

他笑道:

“爹,你可真是我親爹,到這個時候你還在誇我,就算我再合适也當不了,除非你指望千仞派隔個兩三年就再換一任掌門。”

爹神情一愣,繼而又要發怒:

“為什麽要隔個兩三年換掌門?難道你成為掌門過個兩三年後不想當了就把攤子撂給別人?傅子深,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把宗門大事當做玩笑!”

他心中不解,這不是明擺着的事嗎,他過不了兩三年就可能徹底堕化,到那個時候還做掌門可不是要把千仞派往泥坑裏帶嗎?

還是爹就對他那麽有信心,認為他毅力遠超常人,能堅持個三年三年又三年?

那還是饒了他吧。

他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決定要戳破爹的這個這個不切實際的幻想。

“爹,紙是包不住火的,等所有人都知道千仞派掌門是個堕化者,會毀了千仞派的,到時候,第一個把屠刀對準我的,就是千仞派內的弟子。”

爹突然不說話了。

他正要懷疑是不是自己話說得太重時,面前卻是一陣風聲,接着,他的兩側肩膀被人重重鉗住。

爹的聲音裏第一次出現了無法掩飾的慌亂和顫抖:

“你堕化了……什麽時候的事?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他悚然一驚,擡起了頭,卻對上了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

他的父親,一個向來莊重威嚴時刻注重自己形象的男人,此時卻驚慌失措地跪到了他的面前,抓住他的肩膀,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沫,然後滿含期待道:

“深兒,你是騙爹的吧?是爹總是逼你幹這幹那,你生氣了故意開玩笑?快告訴爹,你說的都是假的,你沒有堕化,爹再也不逼你當掌門了,你以後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他呆呆地看着爹的眼睛,好像一下子失去了言語的能力,與此同時,他的腦海裏一片混亂,許許多多模糊的念頭一閃而過。

到底是怎麽回事,那麽他們先前談的內容……

夢境卻在這個時候開始崩塌了,四周天塌地陷,化為點狀的碎片,向中心席卷。

漫天空白和碎片中,爹卻仍舊牢牢抓住他的肩膀,不肯和周圍的物品一樣退場,盡管身體的邊緣也已經開始化作碎片。

爹咆哮着:

“深兒,你說啊!你說話啊!你到底有沒有堕化!!!”

肩膀處傳來刺入骨髓一般的疼痛,可他卻不管不顧,只怔怔地看着爹逐漸被血色占滿的眼睛。

眼睛裏逐漸滲出兩行血淚。

沉默已經是一種回答。

爹臉上青筋暴突,僅存着的上半身也開始扭曲膨脹,其間體表的皮膚被刺破生長出許多蛇一般狂舞的觸手……最後卻從下到上都被坍圮的夢境碾為飛灰。

天地間只剩下那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

“你堕化了為什麽不早點說!啊啊啊啊啊啊啊賊老天你沒有眼——”

……

傅子深突然驚醒。

還是入睡前那個熟悉的囚室,可一切又都不同了。

四周都在晃動着,仿佛天塌地陷也被從夢境裏帶出來了一般,灰塵四濺,沒到時間絕不會開啓的大門卻敞開着,從門外傳來震耳欲聾的鐘聲,一聲,兩聲,三聲……

一個熟悉的人影從門外走了進來:

“啊,我正在想這門怎麽開呢,結果它就自動開了,正好省了我事,師父,好久不見啊,你還不知道吧,在你面壁的這些天裏發生了好多事呢,詭異入侵,好多人都死了,不對,更正一下,是不知道還剩多少人活着,我可t是歷經九死一生好不容易來到這見到你的……”

巫九楓還要詳細生發自己一路有多麽驚險,卻見自己的那個從來都懶散着好像什麽也不在意的師父卻突然激動地抓住自己,急切詢問道:

“鐘響了幾下?”

“哈?”

什麽都不關心,就關心鐘,她這師父果然很有幾分不同尋常 。

巫九楓回想了一下:“八聲呢,你好像跟我說過,這代表着——宗門大難?”

話音剛落,身邊便是一空。

傅子深身化虹光,強壓下恐慌的心情,用了這輩子最快的遁速朝着掌門所在的清霞峰飛去。

當日他只是對無極鐘做了一個簡單概述,但其實無極鐘的每一聲鐘響都有更深遠的含義,尤其是後面幾個。

比如說,誰都知道,當鐘響了八下,那便代表着宗門危急。

可到底要到什麽樣的程度才能算宗門危急?

其中就有一個判定标準,那就是掌門死于非命。

如果連一宗之主都無法在敵襲中存活,那麽喻示着這個宗門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無極鐘響八下之後,千仞派內所有禁制全都會打開,任由還幸存着的低階弟子四散逃命,以保留有生力量,同時發訊給其它幾個宗門。

無極鐘的八聲鐘響,是求援,也是喪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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