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墜落

墜落

“悅悅,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楚兮晚再次扭頭看向窗外,仍是漆黑一片。

是臨近淩晨,還是第二天夜晚?

她實在分辨不出自己睡了多久。

只不過周晗悅的思緒仍陷在楚兮晚方才那番話裏,自動屏蔽掉身周一切聲音。

“悅悅?”

久久沒能得到回應,楚兮晚不由得轉過身來,伸出手掌在正愣神人的眼前晃了晃。

“什麽?”周晗悅身形明顯一怔,随後立即反應過來,“快一點了,你睡了兩個多小時。”

楚兮晚點點頭。

還好不是睡了一整天,這次回國她有正事要辦,不能耽誤。

接着,她雙手撐着身側,準備起身下床,視線冷不丁地從床頭矮櫃間掠過,而後直直盯住。

是一盒拆開使用過的抗過敏藥。

電光火石之間,腦海當中驀然劃過一件被她忽略的事情。

不對勁,好像遺忘了某個細節。

當時,楚兮晚被過敏折磨得渾身上下極度難受,根本空不出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現在好點兒了才會想起當時的重重疑點。

繼而望向周晗悅,她狐疑地問:“悅悅,昨晚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是不是說過讓我等你三分鐘,你馬上就帶着抗過敏的藥到了?”

周晗悅t感覺自己心中的小九九就快被她看穿,神色有一瞬間恍惚,然後迅速否認:“沒有呀,你記錯了吧,要不然就是你聽錯了。”

為了增加話語的可信度,還義正言辭地搖了下腦袋。

“是……是這樣嗎?”周晗悅篤定的神情開始讓楚兮晚産生自我懷疑,語氣也愈發不确定。

“當然了,你肯定是被過敏折磨糊塗了。”周晗悅偷偷瞥了一眼面前人的表情,直到在她臉上尋到類似迷茫的神情才放下心來,故作鎮定,再次開口,“你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好在附近酒吧裏面玩,而酒店樓下的商業店鋪也正好有一家藥房。”

眼尾微微上揚,好像在說:一切都那麽湊巧,真不是我在憑空捏造。

說完,周晗悅稍稍偏過臉,暗自在心裏腹诽:還好我反應快,要不然就暴露了。還有謝斯遇也是,明明這麽關心晚晚,卻連送藥這麽一件細微的小事都要借她的手完成。

謝斯遇這個膽小鬼。

聽完這個回答,楚兮晚沒有多想。

本來也就不是什麽大事,随口一問,或許周晗悅說的‘三分鐘後到’是在夢中出現的畫面,而她将現實與夢境混作一團了。

但是。

楚兮晚又将視線落回放在矮櫃上的抗過敏藥上。

除了魚肉之外,她還對一些藥物過敏,服用後沒有副作用的抗過敏藥少之又少,而這個牌子的抗過敏藥對她來說藥效最好,且不會産生其他症狀。

同時,也是最貴、最難買到的。

在英國至少需要跑完三家藥房才有這個牌子抗過敏藥,沒想到國內随便一家藥都有。

楚兮晚晃了晃腦袋,企圖清除腦海中混亂複雜的思慮,眸底閃過一絲譏諷:楚兮晚,你到底在執着些什麽?

與此同時,酒店樓下的馬路對面。

幽暗路燈下,一道颀長挺拔的身影正斜靠在車頭旁,下颌微微仰起,一雙深棕色的眼瞳沾染上了些許暗夜的黑,仿佛在眸底生成了一團暈不開的濃墨。

謝斯遇視線抛向不遠處酒店的高層,房間窗口亮起的燈光如滿天繁星灑落,無法探尋最璀璨、最奪目且專屬于他的那顆星到底在哪兒。

身側燃起的點點猩紅逐漸朝指尖蔓延,腳邊落了滿滿一圈煙灰,甚至價值六位數的黑色手工皮鞋鞋面上都被燒毀了一點兒,看上去極為狼狽,而謝斯遇卻渾然未覺。

凜冽的冷風從耳邊呼嘯而過,陣陣白霧經過暖色調路燈照射後原形畢露,寒氣見縫插針地鑽入路上行人皮膚裏,骨縫中,迫使行人不自覺地攏緊衣袖。

即便身上穿着單薄外衣,寒氣一點一點浸入骨髓中,謝斯遇依然保持先前站姿沒有動。

白霜慢慢在他外衣凝固,頭發絲兒也被霜雪染成純潔的白。

整個人由內到外散發出瘆人的寒意,如同一尊感知不到任何外界變化,內心沒有絲毫情感起伏的完美雕塑。

就這樣,謝斯遇不知道自己在站了多久,眼看着道路上過往的行人和車輛越來越少,眼裏的一顆又一顆星辰光芒趨于黯淡,他才意識到時間已經很晚了,折磨了一晚上,她可能早就上床休息了。

但謝斯遇仍執拗地不願離開。

緊握在掌中的手機屏幕忽而亮起,在這寂靜漆黑的夜晚中尤為刺眼。

是一條消息。

【李軒麟:放心吧,悅悅告訴我楚兮晚沒事,你也早點回家休息。】

李軒麟都不用動腦子想謝斯遇抛下一屋子朋友驟然離席,如此急匆匆的舉動是為了誰,能讓他情緒産生如此強烈起伏的僅有一人。

視線從手機屏幕上收回,繼續擡頭望去,又有幾個窗口熄了燈。

他站在樓下仰望,那一個個黑燈的窗口猶如無數個暗無邊際的深淵巨口,正兇狠地朝他張牙舞爪,再加上穿過叢林樹梢間迅猛的風發出的‘嗚呼’聲。

視覺聽覺的雙重刺激,瞬間讓人毛骨悚然,後背不禁爬上幾分寒意。

“斯遇——”

突如其來的女聲劃破了這番清靜,在一片夜色中顯得尤為刺耳。

女人踩着八厘米高跟鞋,杏色大衣包裹着似烈火般紅的緊身長裙。

楚韻宛是小跑過來的,但這衣服扮限制了她的動作,雙腿步伐很難邁得大。

看着眼前驟然出現的女人,謝斯遇第一反應是皺眉。

表情流露出幾分不悅,但也只是轉瞬即逝,剎那過後神色恢複如常。

“你……”

你怎麽在這?

一句完整的話還沒說完,被面前人興沖沖地打斷。

楚韻宛面露欣喜之色,伸手挽上謝斯遇的臂彎。

“斯遇,你真的來接我啦。”

“我剛剛還在和朋友們說,你今晚有事可能來不了。”

“但是看見你出現在酒店門口,我真的很高興很高興。”

說完,楚韻宛頓了頓,然後善解人意地道,“斯遇,你不會為了來接我而耽誤工作吧?”

謝斯遇盯着眼前這張陌生中又透露着點兒熟悉的面孔,沒有說話。

楚韻宛臉上充沛的愛意他曾在鏡中的自己眼裏見過,也曾在另一個女人眸底看過。

“謝斯遇,你怎麽才來接我呀?”

“離約定時間還有一分鐘,你又踩點到,我要生氣了。”

女人側臉對着他,雙手叉腰,顯然一副‘哄不好’的樣子。

他一路狂奔而來,額角挂着細密汗珠,氣息也因為剛經歷過劇烈運動不太平穩。

“晚晚,對……對不起,我下次注意。”

接着,他從身後捧出一捧用黑色包花紙包地開得正盛的弗洛伊德,雙手遞到她面前。

眼神誠摯而又熱烈:“剛剛路過一家花店,覺得它很适合你。”

美麗的東西總能獲得人們的芳心,楚兮晚也不能免俗。

“行吧,這次我就勉為其難地原諒你了。”

楚兮晚接過花束,伸出左手食指在他胸膛上點了點,一字一頓:“但是沒有下次。”

她非常讨厭等待,尤其是漫無目的的等待。

……

兩張有五分相似的面孔逐漸在謝斯遇眼前重合,讓他有一瞬的恍惚。

恍惚之間,楚兮晚重新回到了他身邊。

“楚。”一個字說出口後,剩下的話似乎如鲠在喉,很難說出口。

“韻宛。”

聽見謝斯遇叫出自己名字,正與朋友道別的楚韻宛回頭,雙目含笑:“怎麽了?”

謝斯遇微微張嘴,又閉上,好像只是單純地喊了一聲,并沒有實際想說的話。

重複幾次後,終于出聲,雖然問出口的一個極其沒有營養的問題。

“沒事,我就想問問你怎麽在這裏。”

楚韻宛拿出手機看了一眼,語氣帶着些疑惑:“我記得我問你有沒有時間來接我的時候,我就告訴你。我朋友今天在這兒辦生日宴。”

謝斯遇聲音很輕地‘嗯’了一聲,好像對問題的答案一點兒也不在意。

他從酒吧離開,站在這裏連姿勢都沒變過,更別提看手機消息看了。

“我們走吧。”楚韻宛這身裝扮是典型的要風度不要溫度,先前在室內暖氣充足,脫去外套都不會感到冷,出門後卻很難抵禦室外冷風,還是淩晨時分的冬夜。

發覺自己牙關都在打顫,楚韻宛迫不及待地拉着謝斯遇離開,但他雙腿仿佛被釘在原地似的,一動不動。

“你沒開車過來嗎?”

時間推移,寒霜加重。

除了身體,謝斯遇心髒也逐漸被霜雪冰封,感受不到半分溫熱。

“開了,但是我想讓你送我回家。”沉浸在喜悅中的楚韻宛沒有察覺到謝斯遇話語中的委婉拒絕,話語間不自覺帶上了些撒嬌的意味。

“走吧,走吧。”身體對于寒冷的忍耐到達極限,楚韻宛一邊用手摩擦着自己的手臂,一邊推着謝斯遇往車裏走,“外面好冷,都快把我凍壞了。”

在天寒地凍室外站了許久的謝斯遇終于有了下一步動作,即便是被動的。

與此同時,酒店高層某個窗戶後的黑色身影随着紗窗拉開而逐漸變得清晰。

視線随謝斯遇的車的行駛方向越眺越遠,直到車輛慢慢變成一個黑色小圓點。

最後再也尋不到任何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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