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請安
兩人本算不得多親厚的關系, 趙皇後也沒多少貼心話囑咐她, 沉默了一會兒, 就讓侍女端着一塊紅木托盆過來, 薄綢下覆着一樣金光燦燦的物事。
趙皇後将東西遞給她, “這是太子妃的金印, 有了它,往後東宮的人事便盡交由你掌管, 你須善用你的權利,別辜負本宮對你的期望。”
傅瑤正要接過那塊沉甸甸的金疙瘩,趙皇後忽的将手縮回, 冷目說道:“你如今有着身孕,不宜操勞,倒不如由本宮暫時保管的好。”
她大概想給傅瑤一個下馬威, 至少讓其着急一下。
傅瑤卻盈盈笑着, “那真是太感謝皇後娘娘了,臣妾懷着身孕辛苦,巴不得清閑一陣呢。”
趙皇後頓覺氣悶,這女子簡直刀槍不入, 什麽話都不能令她難堪——她反而一副氣定神閑模樣。
傅瑤越這麽說, 趙皇後越不能便宜了她,板着臉将金印塞到她手裏,“罷了,遲早你得學着理事,本宮也不能太嬌慣了你。”
倒真是一個慈祥婆婆。
傅瑤屈身接過, 朗聲應道:“臣妾謹遵母後之命。”
趙皇後又看着她,“按照宮中的規制,太子妃每三日都該到椒房殿來請安,念在你如今身孕不便,本宮便酌情寬限,許你五日一請安,你可甘願?”
趙皇後從前嫌棄她不願見她,如今大約是想拿出皇後的威嚴來,用婆母身份施壓。
傅瑤也只好應道:“臣妾敢不從命。”
反正以趙皇後的心胸,也做不出什麽大事,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她是沒什麽好怕的。
一個靈巧的身影忽然從內殿竄出來,喊道:“母後,兒臣出去一下。”
趙皇後忙喝道:“你去哪兒?回來!”
二皇子元祈笑嘻嘻的轉過身,“去進學呀!陸大人還等着呢。”他仿佛才瞥見座上的傅瑤,“皇嫂這麽早就來請安呀?”
傅瑤向他微微颔首,聊以致意。她聽說元祈這段日子一直住在趙皇後這裏,卻沒想到能碰上面,也是意外。
趙皇後忍住氣說道:“你不是說身子不适麽?本宮才派人跟先生告了假,你不必去了。”
“那怎麽成?”元祈撥浪鼓似的搖了搖頭,“身子哪有功課來的要緊。何況太子哥哥一向勤學苦思,母後您教導我多向太子哥哥學習,兒臣自然得謹遵您的吩咐。”
說罷大搖大擺地出去。
趙皇後的肺險些氣炸,她前腳向先生遞了假條,後腳元祈就急巴巴地跑了去,先生會怎樣以為?落在旁人眼中,只會覺得元祈勤奮好學,她這個母後卻難免有溺愛縱容之嫌——反正不是自己的兒子,前途不關己事,養歪了也就養歪了。
但若嚴加管束,又難免有苛待之嫌——怎不見她這樣對待太子?總之無論如何,都與趙皇後的聲譽有損。
傅瑤不無同情地看着這位婆母,遇上元祈這個滑頭,趙皇後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她忍不住問道:“母後是主動請二殿下來椒房殿居住的麽?”
“本宮要他做什麽?”趙皇後嗤了一聲,“要不是高氏說自己抱恙,怕兒子有所沾染,本宮才懶得接手這個禍害。”
這種吐槽的話是只有對着自己人才說得出口的,不知道趙皇後是不是無意間把傅瑤當成了自己人——想想還真是諷刺。
“他們母子一條心,高貴妃這是成心給您添堵呢。”傅瑤沉靜說道。
“本宮自然知道,只是礙于情面,不好推脫罷了。”趙皇後沒好氣地說道。
“這事要解決也容易。”傅瑤微微一笑,“母後不如借着查究二皇子功課的名義,每日都将陛下請來,想來貴妃娘娘見了這般,病很快就能好了。”
高貴妃因皇後無寵才敢欺她,若曉得成德帝每天都往椒房殿來,勢必會産生警惕,不敢繼續作怪。
這倒是個好主意。趙皇後輕輕咳道:“此事你不必理會,本宮自有打算。”
傅瑤明知她的心思,也懶得戳穿,待要起身告退,忽而問道:“二殿下的姻緣定下了嗎?那位孟小姐可願許嫁?”
“定下了,婚期就在半月之後。”趙皇後微微颔首,一面輕聲嘀咕着:“說是有宜男之相,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傅瑤覺察到趙皇後落在自己腹上的目光,不禁有幾分尴尬,總算沒表露在臉上。
她這一胎是被寄予厚望的一胎,雖說她已是冊封在案的太子妃了,但若這個孩子生出來不盡人意,那麽……
傅瑤按下心底的擔心,抿了抿唇出去。
她沒有直接回太子宮,而是先去壽康宮看望江太後。
比起趙皇後的不冷不熱,江太後的态度就和善多了。她拉起傅瑤的手,笑容盡管淺,但卻是十分真誠的,“哀家早知有這麽一日,太子這樣喜歡你,你又接連為太子誕育骨肉,若再不納你為太子妃,也實在說不過去。”
傅瑤看着那雙手上皺巴巴的皮肉與隐約暴露的青筋,心中的感覺非常奇異。
保養再好的人,也抵擋不了時光的侵蝕,何況江太後并不在意這些。盡管如此,這雙手卻是溫暖的,有力的,令人感到堅實可靠。
傅瑤緊緊握着這位老人家的手,幹巴巴說道:“臣妾能有今日,全杖太後您的栽培和教導……”
江太後嗔道:“當着哀家還說這些客套話,你覺得哀家是愛聽假話的人嗎?”
傅瑤只好住了口,在這位飽經世故的老人家面前,的确不必說多餘的話。
兩人寒暄了一陣,傅瑤便問起江誠如:“平安郡主嫁去北蕃,也不知如今過得怎樣?”
“她來信說自己過得很好,三王子對她也很是尊重,除了飲食上不大習慣,旁的都沒什麽可說的。”江太後現出一絲無奈的笑意,“隔着千裏地,哀家也不便去查驗真僞,罷了,反正是她自己選定的路,苦也好,樂也罷,總歸要她自己走下去,旁人幫不了什麽忙。”
看得出來,盡管江太後不喜江家,但對這個侄女不無憐惜,只是如今諸事已成定局,江太後亦愛莫能助。
傅瑤說不出心上是什麽感覺,只無端有些悶悶的,江誠如并未給她留下過深的印象,她就像一道影子,來過這宮裏,又輕飄飄的去了,留下的,只是一段身不由己的記號——古往今來,像她這樣的女子并不在少數。身負雄心,卻不得不屈從于命運,比起來,傅瑤的運氣真是好到極點。
江太後觑着她,“你關心誠如,倒不如想想你那快過門的弟媳婦,她那性子可不是好相與的。”
說的是孟扶男。
傅瑤陪笑道:“孟姑娘怎麽了?不是都說孟大将軍為人磊落,養出的女兒也家教良好嗎?若非如此,貴妃娘娘怎會看上這家?”
“那是她一廂情願罷了,”江太後嗤了一聲,“将門虎女,怎可與書香閨秀等同看待?高貴妃想借這樁親事拔高籌碼,固然是好想頭,那也得兩家和睦才行,若夫妻不諧,彼此成仇,只怕她會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
傅瑤仔細聽着,半晌才笑道:“話雖如此,眼下也說不準,指不定兩人情投意合,彼此皆安呢。”
“倒也是。”江太後擡了擡眼皮,“反正你也不必擔心,元祈成了婚,自然得出宮建府,他們兩夫妻住在宮外,礙不着你什麽,再說,還有你肚裏這個呢!有他在,你是沒什麽好怕的。”
提到這個肚子,傅瑤不禁有些心虛,像江太後這樣的精明的老人,貴徵只說只怕也瞞不過她。她讪讪笑道:“那蒼龍入夢的故事……臣妾不過白白做了一個夢,倒惹得宮裏宮外議論紛紛,連陛下也這般看重,臣妾真是萬萬想不到……”
江太後臉上木然,“旁人怎麽想不打緊,要緊的是皇帝相信。不過,皇帝這個人的心思,實在是難猜呀!”
她輕輕嘆了一聲。
傅瑤聽得呆住。
照江太後的意思,成德帝未見得被此話蒙蔽,他為什麽選擇默認?
元祯編織這樣的一個謊言,是不是已經在皇帝心中種下懷疑的禍根?
皇帝是不是已經在猜忌他、甚至算計他?
傅瑤這時才意識到元祯為她冒了多大的風險,僅僅為了圓這個太子妃的誓言。
眼前忽然一片模糊。
再回過神來,她的手已經攥在元祯手心裏了,兩人正在從壽康宮往回走。元祯伸出另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好奇說道:“還哭哪?”
傅瑤忙揉了揉眼睛,“誰哭了,就是眼睛有點酸脹,眨了兩下眼。”
元祯回頭望了一下,嘀咕道:“還說不是哭,上回也是在壽康宮這裏被我撞見,真的不是皇祖母欺侮了你麽?”
他真的把自己每一件事都記得清清楚楚。
傅瑤有些傷感和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