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信箋
何伊人聽她這話語氣不善, 自己倒有些讪讪的, “那也是太子妃的福氣好, 誰叫咱們沒有這樣的運氣呢?”
“我就是不服這口氣, ”田妙姝恨恨說道, “明明年歲差不了多少, 太子妃的娘家也強不到哪兒去,憑什麽她就能入選東宮, 咱們卻只能做個卑微的才人良人,還得對着能做自己父親的人媚笑承歡,老天爺真是不公!”
何伊人唬了一跳, 忙捂着她的嘴道:“姐姐這話可別亂說,仔細被人聽去!”
田妙姝看着她,漸漸平靜下來, 笑道:“我說着玩的, 妹妹別放在心上。咱們已經入宮,以後的處境哪還由得自己選呢?少不得走一步算一步,往後再苦,也得慢慢熬着罷了。”
何伊人見她這樣推心置腹, 自己反而傷感起來, 複勸慰道:“其實陛下年歲雖大了些,模樣還是不錯,有一股豐神俊秀的氣兒……”
她自己臉先紅了。
田妙姝吃吃的笑起來,“這還沒侍寝呢,妹妹你就芳心暗許起來。這才是只見了陛下, 若是見到太子,只怕你心頭更得小鹿亂跳了!”
“我也只在選秀那日,遠遠地看了陛下一眼,你又知道太子長什麽樣了?”何伊人紅着臉說道。
“我自然見過,照我說,太子才算得世無其二的俊秀男子,就算把全京城的公子哥兒加起來,也還不及他十中之一。”田妙姝含蓄的看着她。
何伊人聽得悠然神往,一時倒忘了接茬,直到田妙姝打趣般地撞她一下,“妹妹動心了麽?”
“姐姐別胡說。”何伊人回過神來,忙正色斂容。
田妙姝輕輕笑道:“其實這位太子妃傅氏,也還算不得頂頂出色,如今懷着身孕,那肚子更跟頂着一口鍋似的,不能細瞧。據說太子妃生性悍妒,想方設法地霸着太子,不許他納妾,照我說,太子只是沒見着好的罷了。倘若他見了妹妹你這般标致的人兒,保不齊一顆心都撲到你身上,連太子妃都被抛諸腦後。”
何伊人愈聽愈覺面紅耳熱,匆匆說道:“我還得回去向德妃娘娘回話,就先走一步了。”
田妙姝看着她離去的身影,漸漸露出一絲微笑。
新人們學完了規矩,漸漸也開始承寵,其中以新封的何才人最出風頭,一則她容貌本就出衆,二則,她還妙解音律——成德帝恰是喜好音律之人。往往政事煩惱之時,成德帝便叫她過來撫琴一曲,因此何伊人雖沒怎麽侍寝,陪王伴駕的時候倒着實不少。
一來二去,何伊人對禦書房也很熟絡了,她含羞向門口執着拂塵的內侍道:“煩公公為我通傳一聲,才人何氏已至。”
楊凡笑吟吟的打量着這位嬌羞佳人,妥帖的回道:“才人且等等,陛下正在裏頭同太子說話呢。”
何伊人的心跳了一下,下意識問道:“太子殿下在裏頭嗎?”
楊凡點點頭,“估摸着差不多要出來了。”
須臾,一身穿玄色縷金線緞袍的高大男子撥開簾子出來,楊凡恭敬地屈身下去,“太子殿下慢行。”
何伊人見自己處在正中,怕攔着路,忙站到一邊,也跟着喚道:“太子殿下。”
元祯不得不看向她,“這位是……”
楊凡笑着介紹,“這是新進宮的何才人,陛下特意召她過來撫琴的。”
元祯微微颔首,起步離去。
何伊人看着他的背影,眼中便有些癡癡的。這是她第一次見着太子,她先前還以為田妙姝誇大其詞,誰知親眼所見,她才知道世上真有這樣俊朗無匹的男子……
楊凡弓着腰喚道:“才人!何才人!”
何伊人回過神來,就聽楊凡笑道:“才人發什麽呆呀,陛下還在裏頭候着呢!”
何伊人忙紅着臉賠禮,理了理衣裳進去,總算她撫琴的技藝純熟,開頭雖有些凝澀,後面還是一切如常。
一道進宮的四位世家女,彼此都不怎麽相熟,見何伊人獨得風頭,更将她視作仇敵,只有田妙姝因着小時候的交情,還肯時常與她來往。
這一日秋高氣爽,田妙姝閑來無事,便來尋何伊人說話,她見何伊人伏案沉思,手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寫些什麽,便推門進去笑道:“妹妹做什麽呢?”
何伊人驚覺有人,臉上霎時有些慌亂,強笑道:“沒什麽,臨摹些古人詩句,聊作消遣。”随手将白紙黑字團成一團,扔進字紙簍裏。
田妙姝瞧得分明,那上頭只有寥寥數字,對仗并不工整,絕非什麽古人詩文。她也不說穿,只笑道;“到底是妹妹勤學,又通音律,又練書法,無怪乎陛下這樣愛重你,姐姐我真是自愧弗如。”
何伊人謙道:“陛下不過是一時新鮮罷了,究竟我也沒怎麽承寵。”
田妙姝拿扇子輕輕敲她的肩膀,掩口說道:“你呀,就是太不知足。咱們這些人裏頭,數你陪王伴駕的次數最多,你還推三阻四的,別是心有所屬吧?”
何伊人被她一雙眼睛滴溜溜瞧着,愈覺心慌,倉促笑着:“姐姐胡說什麽,咱們都是陛下的人,哪容得胡思亂想。”
田妙姝也不逼問,而是做出十分親近的模樣挨着她,“妹妹我問你,你這些時日常往禦書房去,可曾見過太子殿下?”
“見過幾回。”何伊人勉強說道。
“可曾與太子說上話?”
田妙姝揪着話頭不放,何伊人也不好阻止,怕顯得自己心虛,只能以閑話家常的口吻道來:“太子在場,我作為後宮女眷自是要回避的,怎會沒眼色與他搭話?”
田妙姝仿佛很有興趣,再接再厲問道:“至少你已經見過太子殿下的面了,來,你告訴我,太子殿下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你不是已經見過了麽?”何伊人詫道。
田妙姝嗐了一聲,“那是我诳你的,我哪有機會能見着太子。”她親熱的摟着何伊人,“好妹妹,你便告訴我一聲又如何?”
何伊人無奈,只能木着臉說道:“太子殿下生得很英俊。”
田妙姝對這個簡潔的回答不滿,急問道:“有多英俊?”
何伊人只好耐心為她描摹一番。
田妙姝聽後悠然神往,“倘若太子殿下真如你所說的這般,若能得他一句笑語,或是悄悄見個面兒,我便死也甘心了。”
何伊人聽得心肝直顫得慌,田妙姝這無意中說出的話,倒像是字字句句碰在她心上似的。
她掩飾着起身:“坐了半天了,也沒人沏壺茶來,一個個也不知跑哪兒頑去了,等我禀報了德妃娘娘,定得好好收拾她們。”
田妙姝笑道:“咱們初來乍來,不把咱們當主子也是有的,處慣了就好了。”
她目送何伊人出去,臉上笑容漸漸收斂,悄悄提着裙子走到桌案邊,俯身拾起剛才扔掉的紙團。
展開一瞧,上頭果然是零零散散的“祯”字。
何伊人從禦書房裏出來,情不自禁地縮了縮脖子。入了秋,天果然一日日涼下來,漸漸不大好受。
何伊人款款步下臺階,迎頭一個小太監匆匆上來,擦着她的袖子過去,險些将她撞一個趔趄。她正要發火,那小太監連忙賠禮:“奴才不長眼睛,沖撞了何才人,才人勿怪!不知才人可有傷到哪兒?”
這小太監認得她,想必不是有心的。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伊人不便發作,皺眉說道:“我沒事,你自去吧。”
小太監再三告罪,才上去同楊凡說話。
原來他識得禦前的人,何伊人看在眼裏,不禁慶幸自己方才的寬大為懷——她雖來宮中未久,也聽說宮中勢力盤根錯節,有些人不敢得罪。
回到殿中,何伊人吩咐侍女打一桶熱水來,自己站在屏風後預備寬衣,誰知才一振袖,裏頭忽然掉出一樣物事。
那是一封短短的信箋,上頭猶有墨香,字跡十分秀逸。
何伊人看着看着,臉色不禁大變。
信中人邀她今夜子時正于上林苑秋波亭中會面,曰有事商讨。
使她吃驚的不止是信的內容,還有那最後的落款,赫然是太子親筆。她在禦書房見過太子的筆跡,的确與此并無二致。
她不過是一個地位低下的妃妾,太子能與她有什麽要事商量,何況是在深夜鬼鬼祟祟見面——便不是幽會也成了幽會。
她素日往禦書房來去多次,太子往往眼皮都不擡一下,如今偏寫這樣一封信來,難道以往都是故意避嫌、如今終于忍不住了麽?
何伊人覺得臉上似火在燒,心中也劇烈的打起鼓來。
侍女在屏風外喚道:“主子,熱水放好了。”
何伊人按了按滾燙的臉頰,清了清喉嚨道:“我就來,你們都出去吧,我這裏無需人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