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釣魚和廊橋遺夢
釣魚和廊橋遺夢
周四,白于斯果然很忙。
朱無闕抱着路西法,窩在軟沙發裏看書。
看了幾頁,朱無闕翻了個身,下巴抵在路西法的貓頭上。
再有兩年,複明者樂隊大概就能功成名就全身而退了。
起初組樂隊時,朱無闕的要求就很明确。
第一,要有正經的主業與穩定收入。
第二,如果是學生,需要兼顧好學業。
第三,樂隊存續時間不會很長,大概只會活躍五年。
如今已是複明者樂隊的第三年了。
成績還算是不錯,單曲質量和粉絲數量都能過關。
前些日子,成員幾人細致地聊了聊解散後的具體去向。
阿青決定辭職簽約公司,他唱功不錯,能走上這條路算是意料之中。
春生要去研究院,Muse準備考研,李四備考教資,韶明姐則是實現了財富自由,準備脫離原生家庭旅游療愈。
幾乎人人都有事做。
按理來說,朱無闕也得想想下一步路該怎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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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居然什麽想法都沒有。
初入大學時,他還在進行着劇本創作。
寫寫停停,出了幾個原創劇本,商業氣息不重,更多的是文藝氣息,自然是叫好不叫座。
因為那些劇本,朱無闕在圈中逐漸有了些名氣。
朱無闕讨厭一成不變的生活。
他希望他的生活中不只有劇本,他也不希望劇本徹底成為他的工作的內容。
大四那年,他決定自行出資,組建樂隊,他擔任貝斯手。
起初只有阿青和他,慢慢地,其他幾人才加入到複明者樂隊中。
複明者樂隊。
起名靈感來自于薩拉馬戈的複明症漫記。
年少時,他渴求成為一陣自由的風,可人活于世,難免有牽絆,飛得總是不高不穩。
後來,他掙了些錢,覺得這下總可以自由了吧,結果自然還是不行。
高考結束的那一年,江翠英女士突然跟不要命似的,催促着他成家立業娶妻生子,還明确要求必須是個男孩。
其實江翠英女士已經有孩子了,不知是朱嘉明還是徐誠的孩子,只知道他姓朱,叫朱嘉俊,而江翠英女士對外宣稱這是朱嘉明的遺腹子。
今年十九歲,正是人厭狗嫌的年紀,被他媽嬌慣得上房揭瓦滿嘴髒話,成績一落千丈,聽說還經常搞校園霸淩。
朱無闕對這個所謂的弟弟沒有任何好感,對有江翠英女士的家也沒有任何好感。
以前幻想着,長大了,就能逃離令人窒息的原生家庭,從此遠走高飛。
可等到真的長大了,才發現自由原來是這麽難。
他對黑暗的恐懼,最早可以追溯到江翠英女士将他關進了密不透風的地下室,直到他快要窒息時,才假裝溫柔體貼地将他放了出來。
他對親密關系的恐懼,最早也可以追溯到朱嘉明抱着江翠英女士,在走廊裏親密,而與他們有着一牆之隔的病房裏,躺着病入膏肓說不出話的姚欣。
朱無闕閉了閉眼,冷着臉拆了貓條,注視着路西法一動一動的頭顱。
所以,樂隊解散後,他要做什麽呢?
朱無闕沒有想法。
真是沒想到,有一天他也會安慰自己随遇而安、船到橋頭自然直。
在安靜平和中,周五如期而至。
朱無闕特意換了身長袖長褲,帶着路西法,一路開車到白于斯的家門前。
來時,他還買了一束花,濃紅的幾朵,四周綴着點點白星。
白于斯拉着釣箱走出門,黑色的漁夫帽遮住了他的半張臉,只有嘴唇和下巴露在外面。
陽光投下,照耀得他如溫玉一般,謙遜有禮。
朱無闕突然覺得,今天的晴朗,來得很是時候。
路過主駕駛時,白于斯向朱無闕笑笑,然後将釣箱擡進了後備箱裏。
七月天,氣溫仍然很高,做完這一套動作,白于斯的額頭沁出了些細汗,渾身散發着熱氣,是被陽光炙烤過的味道。
白于斯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摘下了漁夫帽。
“有沒有等得很久?剛才強拽着黑塞,給它刷了個牙。”
“沒有久等。”
朱無闕将花遞給白于斯,心情美好,“喜歡嗎?”
白于斯偏頭一笑:“喜歡。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歡。”
一路閑聊,車行駛到了釣點。
這裏湖面開闊,天高雲白,風景确實不錯。
朱無闕對釣魚一竅不通,便站在樹蔭底下,看白于斯準備着釣具。
“你很喜歡釣魚?”
白于斯垂頭整理着魚線,聞言點頭道:“以前壓力大時,就會出來釣魚,逐漸地,養成了釣魚這個習慣。”
他擡起頭,舉起手中的路亞亮片,“要來試試嗎?”
朱無闕向前走了幾步,眼睛因被劇烈的太陽光照射到,而微微眯起。
他屈起一條腿,點着腳旁的貓包,“露露,我老公要讓我去釣魚,你來不來啊?”
露露不想理他,在貓包中轉了個圈,舒服地躺下了。
朱無闕嘆氣,拿了把小凳子,坐在白于斯的身後。
“你的寶貝女兒不來,我就代她來吧,老公可要溫柔細致地教我啊,嬌妻可什麽都不會。”
白于斯心裏一跳,垂眸笑道:“好啊,我來教你。”
朱無闕笑眯眯地湊上去。
“老公真好。”
天熱,周圍的景色似乎都被熱浪扭曲,岸邊的溫度比陸地要低一些,但也沒有低到哪裏去,一陣風吹過,盡是熱風。
白于斯站在朱無闕的身後,和他說明着抛投姿勢。
“先往前伸,不要着急,然後竿尖朝天,向前抛,注意時機,讓拟餌飛出去。”
朱無闕跟随着他的指揮,有模有樣地抛投。
還可以,起碼入水了。
朱無闕側臉,彎唇笑道:“老公,我是不是很厲害?”
白于斯連連點頭,自動忽視了朱無闕動作中的纰漏。
“厲害,非常完美的動作。”
兩人在岸邊釣了一個鐘頭。
白于斯是老手,動作純熟,有着先天優勢。
朱無闕是新手,有新手保護期,buff效果逆天。
一個鐘頭下來,朱無闕釣的魚居然比白于斯還要多。
白于斯看了眼朱無闕腳下的魚,稱贊道:“你的學習能力确實很強。”
朱無闕只是微笑,沒有說話。
湖面微風起,揚起了朱無闕的幾絲長發。
白于斯側目看去,只能看見朱無闕的眉弓骨,和眉下漆黑寧靜的左眼。
說起來,他會對朱無闕一見鐘情,不僅是因為朱無闕清越的氣質,更是因為他的雙眼。
深邃,又仿佛透明,注視便能深陷。
而今天的朱無闕,狀态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白于斯從箱子中拿出瓶冰水,遞到朱無闕面前。
“怎麽了?你的臉色好像很難看,天氣太熱了?”
朱無闕接過冰水,抿了抿唇。
“不是,在想一些很煩人的事情。”
白于斯了然,然後指了指自己。
“煩人的事情裏,有我嗎?”
朱無闕回眼,表情有一瞬的怔愣。
對啊,他想了兩天将來,好像都沒有考慮到白于斯。
是他們的戀愛時間實在是太少了,還是他的臭毛病又犯了?
朱無闕不是遮遮掩掩的性子,有話便直說了。
“沒有。我最近在想,兩年後我大概會解散樂隊,而解散樂隊之後,我該做些什麽。”
白于斯挑眉。
這麽說的話,那朱無闕的種種考慮裏,就沒有他了。
也是能提前預料到的事。
白于斯挪着凳子,和朱無闕膝蓋相抵,順勢碰了碰他的腿。
“那你想做些什麽?”
朱無闕眯起眼睛,看向湛藍色的天空。
“不清楚,暫時沒有想法。”
“我想嘗試的事情有很多,但仔細想想,好像都沒有可行性。”
今年他二十六,行動就已保守。
待樂隊解散時,他二十八歲,更不知道要保守到何種地步。
白于斯不了解朱無闕的過去,也無權對他的未來指手畫腳,便以情人的身份與他對話。
“你知道,我是大路,是遠游客,是所有下海的船,這句話是出自哪裏的嗎?”
朱無闕回答道:“廊橋遺夢。”
他很喜歡的一本小說,曾經在一年之內翻看了二十三次。
朱無闕看着天空,而白于斯在看朱無闕的側臉。
湖泊旁,白于斯的聲音似乎也被染了水霧,是潮濕的。
“實不相瞞,很久以前,我的理想型是羅伯特型的男人。就像是女導演對他說的話一樣。”
女導演曾在縱歡之後,對羅伯特說。
“羅伯特,你身體裏藏着一個生命,我不夠棒,不配把它引出來,我力量太小,夠不着它。”
“我有時覺得你在這裏已經很久很久了,比一生都久遠,你似乎曾經住在一個我們任何人連做夢都夢不到的隐秘的地方。”
“你使我害怕,盡管你對我很溫柔。”
“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時不掙紮着控制自己,我會覺得失去重心,再也恢複不過來。”
白于斯淺淡地笑着。
“羅伯特是一只漂亮的豹子,像薩滿教的巫師,在他身上,可以聽到來自四海八荒的聲音。”
“可自我工作以後,我就放棄了尋找羅伯特的幻想。”
他刻意停頓了兩秒,用目光描摹着朱無闕的側臉。
沒有把話繼續說下去。
此時,朱無闕偏過視線,瞳中的色彩已不像前幾分鐘那樣死寂。
“然後呢?”
白于斯沒有回答,而是笑着保持了沉默。
然後是什麽,答案已經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