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002章 第 2 章

郦黎八歲認識的霍琮。

那一年霍琮十二,已經跳級上了高中。

他媽跟霍琮的母親是大學好友,後來霍琮母親患病離世,父親再娶,他媽放心不下這個早熟又聰慧的孩子,便經常帶着郦黎去霍家看望他。

霍家是個大家族,老宅空曠冰冷,郦黎起初并不喜歡那個地方,又聽說霍琮母親去世了,總覺得房子裏有鬼,剛來時哭着鬧着要回家。

不過郦黎挺好哄的,霍琮遞給他一杯可樂,郦黎就把這些全都忘到腦後了。

還發自內心地覺得,霍琮人挺不錯的。

可能是母親早逝的緣故,霍琮平時話并不多,做事卻很妥帖細心,會幫郦黎解決寫不完的假期作業,還會從冰箱裏給他拿冰可樂喝。

但在某次郦黎喝完拉肚子後,霍琮就默默讓家裏的阿姨把可樂都拿走了,改成了常溫牛奶和果汁。

郦黎一直覺得霍琮好酷。

相比之下,班上那些叽叽喳喳的同學就太幼稚了,所以他有事沒事總愛跟霍琮一起玩。

後來霍琮主動放棄繼承家業,保送進某國防大學的保密專業,郦黎則去學了醫,一到期末周,忙得恨不得一個人掰成八瓣用。

雖然兩人見面的時間少了,線上的聊天卻從沒斷過。

國防大學進出校管理很嚴格,尤其是霍琮所在的專業,學生出一趟校門還要向校領導打報告,層層審批後才能通過。

但每年郦黎過生日的時候,霍琮都會準時開車等在校門口,請郦黎和他的朋友去吃頓大餐,包場唱K,然後收獲一堆男生們“爸爸牛逼”的敬佩呼聲——郦黎一般不在其中,霍琮可是他名義上的哥們,怎麽能喊爸爸呢。

他通常只在心裏偷偷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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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黎攥緊信箋,思緒從過往回憶中抽離,用力眨了眨眼睛,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太好了。

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哥們。

“你這話本是從哪買的?”

最初的興奮過後,郦黎立即抓住安竹詢問信箋的來歷。

安竹惶恐道:“陛下,奴婢買的時候只讓書鋪老板把賣的最好的幾本挑出來,也沒仔細看就囫囵打包了,這……這信箋是何時夾在其中的,奴婢也全然不知啊。”

他見郦黎的神色不像發怒,反倒有種故人重逢的激動之意,便小心翼翼地問道:“陛下,您知道這信箋的來歷?”

是我好哥們遞來的救命稻草。

郦黎欲言又止。

他倒很想給霍琮按個皇室宗親的名頭,但景朝郦氏一脈,自開國起便子嗣凋零,僅剩的那些,也都在之前的皇位争奪戰中死的差不多了。

事關好哥們的人身安危,郦黎覺得還是必須要慎重一些。

他想了想,嚴肅道:“我少時有一個玩伴,姓霍名琮,但我和他已經多年不見了,不知道他現在做些什麽,身在何處。”

提及霍琮時,郦黎并不想用“朕”這個字。

平時他偶爾嘴瓢說我,安竹看上去也沒太大反應,大概本朝皇帝私下裏用“我”這個自稱還挺常見的。

安竹明白了:“這封信,就是那位霍大人寫給陛下的?”

“對。”郦黎說,“現今各地叛……匪患四起,我有些擔心他的安危。”

安竹很上道地說:“那奴婢明日便出宮,為陛下打探一番。”

郦黎先是高興,緊接着又擔憂起來:“朕如今在宮中能信的人也就你一個,切記,出宮時一定要僞裝身份,千萬不能叫其他人發現了你在打探霍琮的消息,尤其是相國的人,明白嗎?”

他鄭重地對安竹道:“此事事關重大,等同于朕的身家性命,朕就全權拜托給你了。”

受此重托,安公公身軀一震:陛下終于要重用他了嗎?

他重重點頭,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

“奴婢必不負陛下所托!”

*

郦黎站在禦書房裏,慢慢研着墨。

他盯着霍琮給他寫的那封信,看久了,眼眶又忍不住酸澀起來。

哥們,你現在過得好嗎?

自打穿越到這個時代,郦黎就沒睡過幾個好覺。

嚴彌的存在,一直是懸在他心上的一塊大石,外面那些藩王叛軍,則是繩子另一頭綁着的利刃。

兩者目前尚且能維持岌岌可危的平衡,可郦黎知道,但凡出現一絲偏差,最後倒黴的,都是他這個啥也不是的狗腳皇帝。

他想不出破局的方法,又沒有破釜沉舟的勇氣,幹脆就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沒事就在宮裏排排歌舞劇、聽聽話本,把逗雀喂魚當做消遣,活得活像個領退休金的老大爺。

反正在宮中吃喝不愁,大不了臨到頭一杯毒酒了事。

可郦黎現在不這麽想了。

如今外面世道這麽亂,自己好歹還頂着個皇帝的名頭,他活着一天,就能護住霍琮性命一天。

要是自己出了事,霍琮不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郦黎顫抖着提起筆,寫下經典回複:“I’m fine,thank you.”

在這裏他不得不佩服霍琮的機智,用英語的話,就算被人截獲了信件也不怕,反正景朝境內基本沒有外國人。

至于他的英語水平……

算了,能看懂就行。

他在信裏寫道:哥們,你現在身體怎麽樣?一定要保重好自己,這個倒黴催的時代可不講什麽人權,連大臣天天都活得提心吊膽,屁股遭殃都是輕的,人頭落地不過是朝夕間的事。

你說你當上老大了,我不知道你如今率領的是哪方勢力,但若是有什麽難處和需要,務必告訴我,我一定全力幫忙。

最後郦黎還加了一句:哥們你有空就多多寫信過來,咱們可以裏應外合,有我這個皇帝給你當內鬼,不愁你造反不成功。

他負責運籌帷幄,他哥們負責決勝千裏之外。

完美!

在信的末尾,他大筆一揮,不僅署上了自己的英文名,還在旁邊加了個簡筆畫的笑臉,盯了半天,臉上情不自禁地揚起一抹笑容來。

哥們啊,就等着你來了!

次日,安竹從宮外回來了。

他不僅打聽到了這批話本的來歷,還順利與霍琮派來的人接上了頭。

那人自稱若雪先生,是沛縣一名書吏,他家主公的确姓霍,原本是黎山軍首領,剛受了朝廷招安,捐官當了個沛縣縣尉。

“沛縣?”郦黎面色古怪。

難不成,他哥們拿的是漢高祖劇本?

“這位若雪先生,該不會姓蕭吧?”

“不,”安竹搖頭,“他姓吳名鹽,號若雪先生。”

郦黎失望地哦了一聲:“你繼續。”

“若雪先生說,他家主公日後都會用類似方法往宮中傳遞消息,”安竹複述道,“每七日點燈一次,以燈為訊。”

“若是平安無事,便在書堂前放一盞綠燈籠;若是有意外發生,需小心行事,便放一盞黃燈籠;若是近期不宜聯絡……”

“就放紅燈籠,我知道。”郦黎擺了擺手,“別的沒說嗎?”

安竹很想問陛下是怎麽知道的,但還是老實回答道:“還有一句,若雪先生代他家主公轉告:‘無需擔心我,保護好自己,三……’”

郦黎追問:“三什麽?”

安竹咽了咽唾沫,閉眼道:“‘三年為期,我來京城接你。’”

郦黎沉默了。

其實內心早已淚流滿面:

——爸爸!有你這句話,我死都值了!

安竹譴責道:“陛下乃一國之君,本該坐鎮京城垂拱而治,就算離京,也是當地官員們安排接駕,哪裏輪到旁人來做主?此乃大逆……”

郦黎:“嗯?”

“——此乃大忠大義之舉,”安竹一秒改口,“霍大人是陛下心腹,身處地方,卻時刻惦念京中陛下安危,拳拳之心,着實令人感動。”

“你呀。”郦黎好笑地瞥了他一眼。

安竹這樣的太監,就像一面鏡子,碰上明君就是忠臣,可萬一遇到的是庸主或者昏君,那就成了後世人人唾罵的閹黨奸宦了。

不過現在皇帝是他,郦黎也很好奇,安竹究竟會變成什麽樣的人。

安竹窺着他的神色,見郦黎不似生氣,于是便從懷裏掏出了一塊指甲大的金子,賠笑道:“陛下,這是吳先生塞給奴婢的,奴婢不敢私藏。”

郦黎回過神來,被安竹暗藏肉疼的表情逗笑了。

“既然是給你的,就拿着吧。”他說。

雖然感動于好哥們的一番心意,但郦黎并不覺得霍琮能做到三年內帶他離京。

因為霍琮現在的官職只是縣尉。

所謂縣尉,一般負責當地的治安捕盜和司法刑偵,大概就相當于現代的縣公安局局長。*

所以,也難怪連安竹都覺得,霍琮的三年之約是天方夜譚。

區區一個九品芝麻官,連進京都不知何年何月,還想帶着皇帝私奔?

做夢呢。

可了解了霍琮的境況,郦黎卻一下子有緊迫感了。

霍琮是土匪頭子招安,出身不好,又是捐官,八成很不被長官待見,在當地不知道能不能吃得開,或許還會被同行使絆子。

他那幫曾經的土匪小弟,郦黎也越想越不踏實。

萬一其中有人一個不爽,覺得老大不該受招安,是朝廷走狗,很有可能學張飛把上官綁起來抽小皮.鞭,或者幹脆匹夫一怒,拔刀血濺五步……

他哥們的腦袋可是拿過奧賽金獎的,這怎麽能夠?

郦黎蹙眉問道:“安竹,我私庫裏有什麽寶貝嗎?”

得給他哥們寄點錢,打點一下當地的縣太爺。

唉,明明他才是皇帝。

但是聖旨不能下,萬一驚動朝野,反而會暴露霍琮,讓他被人盯上。

安竹回禀道:“陛下,您私庫的鑰匙在靜泊寺的太後那裏,奴婢也無權過問。”

郦黎抿着唇,半天沒出聲。

這位太後,也不是什麽好相與的角色。

先帝死後,她還試圖垂簾聽政,在朝中發展外戚勢力,只不過最終政鬥失敗,被嚴彌軟禁在了靜泊寺。

換句話講,他的私庫,其實還是掌控在嚴彌手裏。

他又不甘心地問:“若是裁減宮中用度,每月能否省下一筆錢來?”

“陛下,相國剛裁過,再裁咱們今晚就吃不上三個菜了。”

“…………”

郦黎扶額,他這個皇帝,當得還真是一窮二白的窩囊。

但是為了他哥們,郦黎咬咬牙,還得繼續想辦法湊錢:“那要是把朕床頭那對古董花瓶拿去當了,能值多少兩銀子?”

“大概一千兩,應該是有的吧。”安竹猶豫着回答,“可陛下,這是太祖傳下來的寶貝,一般的富商大戶就算有錢,也不敢買啊。”

郦黎沉默許久,終于想到一個冤大頭,啊不,是合适的買家。

他緩緩開口:“你之前說的那個,嚴彌的遠房小舅子,叫什麽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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