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039章 第 39 章
霍琮的回信, 成功打消了郦黎對前朝事務的焦慮。
……因為他現在開始焦慮情感問題了!
郦黎甚至開始反思:難不成,是自己的問題嗎?是自己給了霍琮什麽不該有的暗示?
是很久之前,他拉着霍琮一起洗澡互相搓背的那次, 還是霍琮來他家過夜, 通宵打游戲後, 睡一張床蓋一條被子早上起來還一不小心把腿壓在對方小腹上的那次?
郦黎靠在漢白玉雕的欄杆邊, 抱着腦袋拼命回憶。
随着記憶逐漸浮出水面, 郦黎痛苦地發現, 這一樁樁一件件, 都在指向一個共同的罪魁禍首——
把霍琮掰彎的,似乎、好像、大概,不是別人。
正是毫無知覺的自己。
怪不得上次見面的時候,霍琮老是用一種壓抑到變.态的眼神盯着自己瞧。
郦黎原本以為是他哥們在這個世界呆久了,被逼得逐漸變.态,還寬慰自己,要體諒一下對方的心情。
敢情從一開始他思想就沒正經過!
安竹站在郦黎的側後方, 并不怎麽意外地看到陛下在看完信後, 又開始了熟悉的變臉。
不過這一次,陛下似乎崩潰得格外厲害, 緊接着便是一串難懂的話, 什麽“家賊難防”、“竟然還是養成太無恥了”之類, 像是下一秒就要舉身赴清池了。
安竹實在好奇起來了:霍大人在信裏, 都寫了些什麽內容?
“安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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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黎突然出聲。
安竹瞬間回神,恭敬道:“奴婢在。陛下有何吩咐?”
“朕問你件事。”郦黎躊躇片刻,還是吞吞吐吐說了出來, “朕有一個關系要好的朋友,他身邊有位密友, 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形影不離,還……還經常同床共寝。除此之外,那位密友在生活中對他處處關照,稱得上是無微不至。”
“然後有一天,那人忽然跟我……我那個朋友說,自己其實早就心悅于他。我的朋友只喜歡女的,但他現在已經離不開這位友人了,你說,這事該如何處理?”
安竹看了看陛下糾結萬分的側臉,欲言又止。
他謹慎回答道:“既然陛下,咳,陛下的這位朋友并不好男風,那不妨試試看直說?”
郦黎脫口而出:“朕直說了,可他當沒聽見啊!”
安竹裝作沒聽到陛下說漏嘴了,還貼心幫他找補了一番:“那陛下這位朋友,對他的友人這番舉動,可有心生厭惡?”
“……并無。”
安竹了然點頭。
大景風氣開放,尤其是東南沿海一帶,契兄弟蔚然成風,就連上層官員也頗好此道。
只不過先帝對此事并不感興趣,因為景朝百年時,曾有一代君主因偏幸男寵惹得朝堂動亂,還差點引發兵禍。
所以安竹起先還有些疑慮,擔心是自己猜錯了,不敢妄加評議。
現在看來,陛下這是頗有先祖遺風啊。
“那不如先說些好聽話,安撫對方的心情,”他提議道,“或許陛下那位朋友……的朋友只是好色而慕少艾,過了一段時間,感情就自然淡了,也就變回從前的樣子了。”
郦黎下意識想反駁,霍琮什麽時候好色過?
可想起那晚的事,他又蔫吧下來,沒話可說了。
行吧,霍琮确實對任何美女帥哥都一視同仁,從前追他的不要太多,他從來都沒正眼看過。
現在看來,是他把注意力全都放在自己身上了,以致于旁人都入不了他的法眼。
郦黎一邊想着,一邊心裏又有些莫名的小雀躍。
等反應過來自己居然在高興後,他又不禁唾棄自己——
真沒出息!
綠縧垂岸,明鏡止水,郦黎低着頭,看着眼前池塘水面上倒映出來的影子,忍不住摸了摸臉頰。
他現在的模樣,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間,五官尚未完全長開,缺少了幾分棱角,卻帶着幾分清秀幹淨的少年氣。
郦黎其實很羨慕霍琮的五官,冷峻深邃,很有沖擊力,男性魅力十足。
哪像自己,從前演話劇的時候,人手不夠,社團裏每次都是他被迫換上女裝串場表演。
郦黎憂傷地嘆了一口氣。
人家說古代挑大臣看臉,現在看來,當皇帝也是要看臉的。
如果自己有霍琮的長相和氣質,輕飄飄一個眼神就能讓人噤若寒蟬,前朝那些大臣們,應該也會老實多了吧。
郦黎胡亂想着,各種念頭充斥在腦袋裏,最後糾結成了一團解不開的毛線。
“陛下,傅昭求見,他說,自己已經按陛下的要求寫好了奏疏……”
“不見!”
聽到宮人禀報,郦黎的滿心郁結終于有了發洩對象。
他猛一擡頭,劈頭蓋臉地罵道:“這才幾天,他就寫好了?三萬字兩天就寫完,抄都沒這麽快!朕都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東拼西湊寫出來的,他有創新點嗎?有理論基礎嗎?數據又是怎麽來的?”
“你回去問他這幾個問題,就說是朕提的,看他能不能答上來,有一條回答慢了,打回去重寫。”
宮人:“……是。”
他戰戰兢兢地下去了。
郦黎出了一口惡氣,頓時感覺心情好多了。
果然,人都是需要發洩的。
他大筆一揮,給霍琮寫了有史以來最簡短的一封信,上面只有一句話:
“朕實在不知拿你如何是好。”
說他裝死也罷,擺譜也好,反正他就裝傻充愣了,霍琮自己看着辦吧!
次日早朝。
自從六部成立後,各種矛盾摩擦就接連不斷地發生。
尤其是戶部,出身世家的朝臣都不服頂頭上司是個沒背景沒資歷,看上去還沒什麽能力的高尚。
這還沒兩天呢,就有人在朝會上公開彈劾他了。
這幫世家子弟,整人的手段一向簡單直接——他們先挑唆下面人架空高尚,然後再主動犯錯,引火燒他的身。
既讓他手中沒權,又要擔這個責任,俗稱:背鍋俠。
郦黎聽那人洋洋灑灑地說完高尚的十條罪狀,就大概明白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他懶洋洋地問當事人:“高大人,你可有話要說啊?”
高尚誠惶誠恐地站出來,深深作揖道:“陛下,臣無話可說。”
“哦?那你的意思是,剛才那些都是事實了?”
“臣并非聖人,孰能無過?”
彈劾他的那位朝臣面露嘲諷之色,還以為高尚下一秒就要開始為自己辯解了,正當他摩拳擦掌準備嘴炮應對時,卻聽高尚又把腰往下彎了彎,擲地有聲地說道:
“罪臣高尚,願引咎辭職!”
彈劾他的大臣:“…………”
等等。
他這邊才剛開始呢,你怎麽就放大招了?
郦黎稍稍坐直,嚴肅道:“高愛卿,何必如此?不過是一些私人生活上的問題,朕都能體諒的,辭職就不必了吧。”
高尚立馬道:“陛下不可!若是開了臣這個口子,屆時朝堂上下風氣必會一步步糜爛下去,方才林大人說得頗有道理,戶部種種問題,全系于罪臣一身,罪臣該死啊!”
他甚至當場摘下官帽,痛哭流涕、五體投地朝郦黎行了一個大禮。
“陛下,臣不能再為陛下盡忠,也不能再為國盡力了,若陛下認為臣有罪,臣這就下诏獄悔過;若陛下仁慈赦免臣無罪,臣回去後便打算攜家小離京隐居,于深山中終老一生……”
其他人聽着高尚這麽一嚎,渾身上下都麻了。
原本幾個也打算出來幫腔彈劾他的朝臣,見到這副場面,要說的話也全都堵在了喉嚨眼裏。
——這副潑皮無賴似的做派,怎麽越看越眼熟呢?
被許多人偷偷斜眼打量的現任工部尚書,陸舫陸大人眼觀鼻鼻觀心,一臉無辜淡定,就差把“與我無關”四個字寫在腦門上了。
“高愛卿的戶部尚書是朕任命的,這才上任幾天,戶部大門朝哪開都才弄清楚,能有什麽罪責需要你擔?”
郦黎一拍龍椅,故意怒道:“朕知道高愛卿責任心重,下屬犯錯,你作為上官也有管束不當之責,可也不是這麽個承擔法!該罰的另有其人,朕限你三日內,把名單交上來,不然朕就真要治你的罪了!”
高尚立馬不幹嚎了。
他利索地爬起來,跟個沒事人一樣聲音洪亮地回答:
“多謝陛下恩典,臣領旨!”
“行了,就這樣吧,朕也乏了,”郦黎揉了揉太陽穴,“退朝吧。”
大臣們只得紛紛跪下送別。
等散了朝,陸舫溜達到高尚身邊,嘆道:“陛下果然沒看走眼,高大人,高啊。”
高尚沖他假笑:“還要多謝陸大人支招。”
陸舫:“高大人說笑了,我陸舫雖然有幾分小聰明,但平生最厭惡官場鬥争人情世故,哪裏想得出這種破局的法子?”
作為一個主動跳坑,一個被迫栽進了坑,但暫時也算是狼狽為奸的兩人默契地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這局棋,他們最多只能算得上是有分量的棋子。
唯有陛下,才是那位真正高超的執棋者。
“我現在開始相信你先前所說的了,”高尚說,“陛下年少聰穎,又洞察人心,心懷天下,将來,定會成為我大景名垂千古的一代明君。”
*
郦黎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為明君。
他只知道,自己這個皇帝當的,每一天都在“好想辭職不幹”和“這國肯定要完”之間來回搖擺。
今日早朝,大臣們都吸取了昨天的教訓。
——他們不針對高尚了,改針對他這個皇帝了。
這幫人不僅逼着他立後,娶所謂“名門望族”出身的女兒,還想要給他立規矩,拿所謂的祖宗天命來壓他,叫他乖乖當一個懂事的好皇帝。
地方上的軍情戰報一日比一日糟糕,沒了一個通王,剩下的各路藩王卻都開始蠢蠢欲動;還有起義軍的數量,在天氣逐漸回暖、百姓日子本該好過些的時候,竟然還開始與日俱增了!
這種情況,只能說明一件事——
地方官員從上爛到下,老百姓是真的沒活路了。
郦黎是想挽救這個國家的。
所以他努力改革,建設朝堂,然而他發現,這個國家似乎已經腐爛到根子裏了,無論他做什麽,都只是飲鸩止渴。
而他在按照約定赴約,在和陳家大管家見完面回來後,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連着在宮中解剖了三條魚兩只兔子,郦黎這才勉強平靜下來。
“朕出錢,朕出力,他們還想給朕下套,來騙朕的方子,”他邊擦手邊冷笑着對季默說道,“真是有本事!怪不得那趙應提前給朕打預防針,原來陳家所謂的‘合作’,只是想白嫖!”
季默問道:“陛下,需要派錦衣衛盯着陳家嗎?臣懷疑,那陳家的大管家近期定會派人,會去探查城中各處生産青黴素的作坊。”
科學院的地方不大,而且也不是用來量産藥品的地方。
考慮到日後要大量生産青黴素,郦黎便叫季默在城中收購了幾家作坊,把制造青黴素的流程拆分,一個作坊只負責一個環節。
這樣既可以提高效率,也能防止制作方法洩露。
郦黎當然不介意把制造青黴素的方法公布。
甚至可以說,他對此樂見其成。
但他擔心的是,萬一被那些豪門大族提前知道了生産步驟,從此把本該惠及天下人的藥物當做獨有秘方珍藏,高價售賣,形成壟斷。
到時候,一切想要普及這種藥品的人,都會成為世家的公敵。
他沒有回答季默的問題,而是咬牙道:“謀逆的叛軍想朕死,地方的藩王也想要朕死,就連朕朝堂上這些累世公卿的大臣們,也都瞧朕不順眼,覺得朕的存在礙了他們的事!”
郦黎憋着一口氣,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
霍琮在信中勸他不要着急,要徐徐圖之,放長線釣大魚。
可看着躺在病床上,因換藥而疼得渾身顫抖下半輩子尚且沒有着落的孫樹,看着街上那些背着背簍艱辛讨生活、還要被各種官員權貴搜刮壓榨的百姓,他怎麽能不急?
抛開他們之間如今一團亂麻的感情不談,霍琮屢次對他承諾說,一切有他……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稍微任性一下?
郦黎猛地睜開雙眼。
他走到書房角落裏,擡起手撫摸着蘭锜上放置的大景至寶山河劍,沉默注視許久,終于動了。
他握緊劍柄,像是在自言自語似的說道:“與其這樣下去,不如朕就遂了他們的願望,當一回舉世公敵好了。”
說完,他拔劍出鞘,霍然轉身:
“——錦衣衛指揮使聽令!”
季默立刻單膝跪地,垂頭道:“臣在!”
“你可願與朕一道赴死?”
季默停頓了一秒,斬釘截鐵道:“臣請先死!”
“好,”郦黎臉上終于多了一絲笑意,他把那柄劍交到季默手中,“但如果可以的話,咱倆誰都不要死。”
“——因為該死的,另有其人。”
翌日午後。
京城有一商人獻神藥于陛下,說此藥可治百病,能活萬民。
陛下龍顏大悅,親自前往制藥作坊驗看,期間卻遭到歹人行刺,重傷昏迷不醒。
當晚,錦衣衛包圍了陳氏府邸。
一夜之間,火光沖天,朱樓傾塌。
錦衣衛指揮使還當衆放下狠話,說陛下一日不醒,查抄清算便一日不休。
消息傳出,天下震動。
徐州。
正在書房中批閱公文的霍琮聽聞來報,瞳孔驟縮,霍然擡頭。
“你再說一遍,誰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