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05章 第 5 章

周芷玉面容冷凝,剛想斥責,結紮這種事情怎麽可以開玩笑。

卻又聽到周景淮話鋒一轉:“也不好說,過兩年要是想要了,去複通也說不定。”

周芷玉松了口氣:“那就好,那你們還是好好考慮考慮,我聽說這玩意兒要做的話還是要盡早做,幾率大。”

眼見着周芷玉讓了步,黎穗對周景淮的說話藝術肅然起敬。

就像對人提要求的時候,先提一個苛刻得根本達不到的,再退而求其次,提一個有點希望達到的,這樣第二個要求得到滿足的幾率會高很多。

而周景淮是反過來,先把路堵死了,再給你象征性畫個餅,這樣別人就會期待餅落進嘴裏,早就忘了一開始的要求是什麽。

“穗穗啊,你的想法呢?”周芷玉顯然還沒有放棄,開始從黎穗這頭下手。

“我……”黎穗也不知道怎麽說。

周景淮可以毫無猶豫地拒絕母親的提議,但黎穗不行,因為對周家而言,爺爺是他們的恩人,但于她而言,資助她的學業、在爺爺生病時出錢又出力的周芷玉,同樣也是她的恩人。

“媽。”周景淮又一次打斷了周芷玉的問題。

周芷玉不耐煩地瞪他一眼:“又幹嘛?”

“我記得你剛說四點半有個視頻會議。”

周芷玉如夢初醒,一看時間已經四點二十五了。

“哎喲,還真差點忘了。”也只有工作能讓周芷玉暫時忘記一切,她趕緊起身上了樓。

黎穗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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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慮到黎穗要去市集,晚飯吃得很早,不到六點,黎穗就準備出發去開門營業。

她本來想自己打車去的,但周芷玉催着周景淮送,黎穗盛情難卻,正好也有些事想跟他說,就沒再拒絕。

正提着購物袋,打算穿上自己的帆布鞋,餘光卻看到了剛才被換下的高跟鞋。

知道周芷玉正站在身後,黎穗猶豫片刻,還是換上高跟,轉手把帆布鞋塞進了鞋盒裏。

在周芷玉欣慰的眼神裏,她用極緩的步調下了門口的臺階。

二十分鐘的車程,顯得異常沉默,黎穗總覺得他好像在思考些什麽。

她不是一個是非不分的人,想到剛才的事情,還是主動打破了沉寂,但喊哥也不對,喊老公喊不出口,于是只能直呼其名。

“周景淮,剛才,謝謝你啊。”

“謝我什麽?”

“謝謝你替我解了圍。”黎穗好奇地問,“但是,你說結紮什麽的,是真的假的啊?”

“目前是假的,以後不一定。”

“哦。”黎穗便沒追問,反正以後跟她也沒關系。

而且現在還有一件更緊急的事情擺在面前。

“其實這麽下去,也不是事兒,媽想抱孫女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最近有時間嗎?要不我們去把離婚證領了?媽那邊,我會承擔所有責任。”黎穗低頭摳着手指,誠摯道,“我也該跟你認真道個歉,當時……确實是我太不理智太沖動了。”

“最近不行。”

“為什麽?”

周景淮語氣淡然:“最近太紅了。”

黎穗:?

要不要臉。

“前腳緋聞,後腳離婚,要是被拍到,不說我媽怎麽想,董事會那批人也不會放過我的。”

的确,黎穗用膝蓋都能想象到那腥風血雨的程度,而且說不定人家女明星還會被冠上第三者插足的莫須有罪名,沒必要把無辜的人卷進來。

“那好吧。”黎穗退一步,“那你什麽時候覺得事情翻篇了,再跟我說吧,我随時都有空。”

“嗯。”周景淮低低應了一聲。

她平時一般都是從北門進,但南門停車方便,黎穗就讓周景淮把車開到了南門。

也是到了那兒,黎穗才發現,原來不止市集裏的店鋪,南門外還有不少流動小攤。

有看上去像創業的年輕人,也有上了年紀的叔叔阿姨。

黎穗透過車窗,一眼就被角落裏一位奶奶吸引了視線,她看起來有六七十了,穿着樸素,用花花綠綠的頭巾裹着頭發,臉上帶着淺淺的笑意。

更主要的是,她和黎穗做着一樣的糖畫生意。身旁一條棕黃色的小狗,正趴在地上安安靜靜地陪伴着。

黎穗瞬間想起了爺爺。

她從有記憶開始,身邊就只有爺爺一個家人。

一輛三輪車,走遍了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每當爺爺擺攤的時候,黎穗就坐在他身邊,安安靜靜地等着。

爺爺雖然自己生活粗糙,卻給了她他力所能及範圍內最好的,親手做的小裙子小布鞋,就連辮子,也梳得整齊。

買糖畫的叔叔阿姨看到她,經常會誇她可愛,而她也從來不害羞,左一句“姐姐你真好看”,右一句“哥哥你真帥”,總是哄得路過的人不好意思不買。

不是沒有被趕的時候,但爺爺生性樂觀,被趕了也只是笑呵呵地離開,怕她吓到,偶爾路上還會給她買一塊小蛋糕,騙她說是剛才的叔叔送給她的禮物。

小時候的畫面,在腦海中,清晰得就像昨天才發生。

可明明,已經物是人非。

“嗨!你怎麽在這兒?”

窗外雄渾有力的聊天聲,把黎穗從回憶中喚醒,才發現車早已停下。

她轉身從後座拿了鞋袋,本能地想打開換鞋,卻在猶豫兩秒後,又把手收了回去。

開門下車,但右腳還沒碰到地,就被周景淮拉住了手腕。

黎穗疑惑回頭,只見他神色淡淡地說:“把鞋換了。”

“為什麽?”黎穗幾乎沒有猶豫就拒絕了,“我喜歡這新鞋,多好看啊。”

周景淮沉沉看了她幾秒,右手拿過她手裏的袋子,開門下車。

繞到副駕駛一側,周景淮将她的身子轉了過來。

腳腕被他的左手握住,灼熱的體溫,讓黎穗本能地縮了縮,但今天的周景淮,顯得格外強硬,黎穗的努力毫無用處。

被擠在高跟鞋狹小頭部的腳趾,不舒服地動了動。

周景淮動作迅速地将她腳上的鞋脫了下來,随手扔到盒子裏,咚咚兩聲,黎穗感覺起碼四位數已經打了水漂。

在此之前,黎穗沒有在他面前表達出對這高跟鞋的不适應,是因為她覺得,周景淮說到底也是周家人。

平時怼來怼去也就算了,這種收了禮物還不滿意的事情,萬一從他那兒傳到周芷玉耳朵裏,就未免顯得她太不識好歹了。

她不知道周景淮是怎麽看出來的,但既然已經被識破,她也就索性坦白了。

“你別告訴媽,我怕她失望。”

“她送禮前不了解你的喜好,是她的問題。”

“……”黎穗莫名其妙地想,難怪周景淮精神狀态這麽穩定。

他看起來就是“與其自己內耗,不如怪罪他人”的那種人。

“也不是不喜歡,只是穿不習慣,也不太用得上,市集裏都是鵝卵石路,我穿這樣估計走幾步就要崴了。”

周景淮低着頭,看不清神色,一言不發地幫她把帆布鞋穿好,骨節分明的修長十指,就連系個鞋帶,也像是在擺弄一件藝術品。

末了,他仰頭,無奈嘆了口氣。

“黎穗。”

“嗯?”

“現在不是說得挺溜?怎麽到我媽面前就不敢說了?”

她本沒有任何理由委屈自己,無論是穿一雙鞋。

還是嫁一個人。

可周景淮有時候又想,自己有什麽立場說這種話呢,他不也一樣?

明知她當時不理智、明知她的心另有所屬,卻還是假裝不知地裝成獵物,闖進了她的生活。

*

晚上又下起了雨,淅淅瀝瀝。

黎穗撐着腦袋,看着雨滴落在鵝卵石上,水波四濺,宛如這陰沉沉天色裏,綻放的煙花。

周景淮的話,在她腦海中循環播放,但記憶更深的,倒不是內容,而是他當時異常鄭重的語調和神色。

在黎穗和周景淮為數不多的接觸中,這樣的周景淮,無疑是令人陌生的。

她還清晰地記得,第一次和周景淮見面的場景。

那是差不多六年前,異常躁熱的七月。

她還沒有放暑假,爺爺的室外糖畫攤,因為氣溫實在太高,完全開不了張,正好認識的店老板給他送了張景區門票,他想着不要浪費,就一個人去了。

沒想到就是在那個甚少人光顧的景區,他意外救下了當時年僅五歲、失足落水的周景丞。

為了表示感謝,周芷玉特意請他們爺孫倆去周家做客。

周景丞受了驚吓,早早就在保姆的陪伴下休息了,餐桌上除了她和爺爺,就只有周芷玉和剛回國過暑假的周景淮。

見她沒吃多少,周芷玉熱情地從砂鍋裏夾起一個大雞腿:“穗穗,你才吃這點就飽了?嘗嘗這個。”

想起進門前爺爺千叮咛萬囑咐要聽話,要有分寸,黎穗連連擺手:“阿姨,我不吃了,已經飽了。”

“就吃這點就飽了?”周芷玉倒也沒有堅持,把筷子放下,心疼地拍拍她的手,“飯量這麽小,難怪這麽瘦。”

黎穗腼腆笑笑。

“對了,你爸爸媽媽呢?怎麽沒有一起來?”

“我……“

黎穗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爺爺打斷:“她爸媽車禍去世得早,從小就跟着我長大的。”

“啊。”周芷玉歉疚道,“對不起啊,阿姨不是故意的。”

“沒關系的,阿姨。”

“小姑娘太乖了,我要是有女兒就好了,可惜我那前夫不争氣,只給我留了兩個兒子。”周芷玉遺憾地嘆了口氣,突然眼神一亮,“哎,穗穗,要不你認我做幹媽吧?行不行?”

黎穗心口一震,本能地看向爺爺。

“這……”爺爺猶豫片刻,在周芷玉的熱情催促下很快答應了,笑容滿面地讓黎穗叫人。

黎穗在外人面前絕不吃虧,但也有一個性格缺點,那就是在她覺得對自己很重要的人面前,她會習慣性地“聽話”。

畢竟,在她的生命裏,可以稱得上很重要的人,實在太少了。

所以,眼見着爺爺點頭,黎穗立刻喊了一聲“幹媽”。

“哎!”周芷玉的眼眸裏溢出笑意,又招呼着黎穗看向周景淮,“這以後就是你哥,要是有什麽事情,随時找他幫忙。”

和熱情的周芷玉不同,周景淮全程不冷不熱,自始至終都沒說過什麽話。

直到此刻被卷入話題中心,他才淡淡擡頭看了黎穗一眼。

倆人的目光直直對上。

漆黑的眼眸稍顯冷淡,黎穗如鲠在喉,憋了許久才憋出一聲“哥”。

周景淮微微颔首示意聽到了,又低頭自顧自地吃起了飯。

黎穗覺得,他可能是在不高興,母愛被莫名其妙剝奪了一部分。

飯後,周芷玉和爺爺下了一晚上的棋,結束已經是深夜,周芷玉看着窗外的雨,熱情地留他們住一晚再走。

而過分委屈自己胃的結果就是,那夜回到客房,黎穗饑腸辘辘。

實在餓得睡不着,又不想吃周家的東西,見外頭一片漆黑,大概都睡了,黎穗看了眼支付寶裏的餘額。

58.36元。

她挑了許久,最後忍不住給自己點了一個用完券之後只需要九塊九的馄饨外賣。

怕外賣員敲門吵醒其他人,黎穗盯着派送地圖,眼見着距離不到一百米,立刻先一步下樓到庭院大門外迎接。

酷暑的深夜,依舊悶熱,黎穗怕被人發現,又想着吃完順便把垃圾丢外面,于是沒有進屋,而是繞到了後花園,坐在秋千上,捧着那碗小馄饨,一口一個,吃得很是滿足。

唯一的缺點是,不知道後花園路燈的開關在哪裏,她只能借着月光,看清碗裏的馄饨,還要時不時動動腿,躲避猖狂的蚊子。

然而吃到一半時,漆黑的小花園裏突然灑下一道亮光。

黎穗本能仰頭,順着燈光看去。

周景淮穿着一身黑色睡衣,站在二樓陽臺上,神色淡淡地看着她,右手還搭在開關上沒來得及放下。

突然被抓包,尴尬一股股湧了上來,黎穗攥着勺子挺直腰板,鬼使神差地解釋:“我花自己錢買的。”

頓了頓,又底氣不太足地請求:“你別……告訴他們。”

比起吃飯時的冷淡,此刻的周景淮反倒顯得生動一些,他的雙手手臂搭在欄杆上,輕笑一聲道:“你人還挺好。”

黎穗還沒明白過來是什麽意思,又聽他慢悠悠補充:

“自己吃馄饨,倒給蚊子喂滿漢全席。”

“……”

吃飯時,黎穗對周景淮的第一印象是:帥,可惜不長嘴。

而此刻,印象變成了:帥,可惜長了一張嘴。

這種印象直接導致,之後數年為數不多的接觸中,她對周景淮,總不如對其他周家人那般和善禮貌。

但現在想來,黎穗才發現,有一個點,當初自己完全沒有注意。

那就是,他轉身進屋的同時,沒有關燈。

他給身處黑暗的她留了光。

也從一開始,就為她守住了全部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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