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第 15 章

黎穗的手都握到門把了, 才想起自己還沒洗漱,蓬頭垢面的,未免也太狼狽了, 首先就輸了氣勢。

她揉揉眼睛, 又先轉身進了洗手間,想着反正也不差這點時間。

洗手間裏, 水流聲嘩嘩。

手機被放在一旁,黎穗一邊刷牙, 一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慢慢冷靜下來。

當喜悅褪去之後,有一絲淡淡的、很陌生的情緒湧了上來,黎穗不太确定, 那能不能叫不舍。

或者應該說,是可惜。

這段時間接觸下來,她真覺得周景淮是個不錯的合租夥伴,生活習慣幹淨、擅長廚藝、時不時還能替她排解困擾。

可惜, 離婚後, 她就得搬走了,總不好意思再住在人家的婚房裏, 而且大概以後也吃不到他做的菜了。

可惜,要是能做一輩子的假夫妻, 對她來說,好像也是不是什麽壞事。

但那只是對她來說, 不代表周景淮不想找女朋友,哪個男人不想過上所謂“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

她已經自私過一次了, 總不能再自私第二次。

整理好心情,黎穗的視線掃過還沒熄屏的手機, 卻突然頓了動作。

左上角的備忘錄上,顯示着一串小字——

【更新于:今天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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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撞鬼了?

三點十八分,這個點她早就睡死了啊。

黎穗疑惑點開,在看到文字的那一瞬間,陷入了徹底的迷茫——

“周景淮!我要殺了你!!!”

黑暗的小巷裏,突然傳來女人的尖叫,随之而來的,是男人陰森而狠戾的聲音——

“多蓋點土,我體寒。”

黎穗:?

懸疑故事好像突然變成了搞笑劇場。

不對,重點是為什麽會突然多了句回答?

她夢游了?

手機bug了?

還是被什麽神秘黑客入侵了?

凡事靠某度。

黎穗連嘴裏的牙膏泡沫都來不及吐掉,咬着牙刷打開搜索引擎,在輸入框裏打下一行文字:【手機自帶備忘錄裏突然出現奇怪內容是為什麽?】

排在相關搜索第一位的網頁,來自一個提問軟件,提問者的問題,雖然和她遣詞造句不同,但內容差不多,黎穗立刻點了進去。

1L:【從來沒用過手機自帶的備忘錄,但今天突然發現手機備忘錄上出現了一串奇怪的數字 837729737575892166839,是什麽黑客留下的神秘暗號嗎?】

2L:會不會是別人用過你的手機?

3L:這麽多數字裏,唯獨沒有4,樓主別急,說明沒4。

4L:樓主有沒有在同品牌的其他設備上登陸過你的手機ID?我覺得可能是同步了。

5L回複4L:解密了,确實是我的平板上登陸了一樣的賬號,我家貓用爪子打的。

黎穗:“……”

黎穗這手機用了四年多了,但從來沒關注過這些,她的平板也不是同一品牌,根本沒有其他設備可登陸啊。

等等,不對!

黎穗突然想起來,周景淮那個舊手機,和自己的手機是同一款。

兩個多月前,她剛拿到那手機時,手機恢複過出廠設置,什麽常用app都沒有。

她想注冊一個微信小號,應付那些搭讪的男人,又怕打擾周芷玉,就索性在那個手機上登錄了自己的手機賬號,用于下載軟件。

當時她以為那個手機是周芷玉的,也沒想過會被周景淮要回去,所以好像确實沒有退出。

難不成……

黎穗差點被牙膏嗆到。

此刻,離不離婚的事情,早就被黎穗抛之腦後,她滿腦子的想法就如同昨晚寫的小說開頭——

殺了周景淮!

她急匆匆漱了口,連臉都沒來得及洗就沖出了卧室。

桌上擺着溫熱的早餐,周景淮正靠在餐桌邊喝水,按照之前的經驗,他喝完這杯水,就該出門了。

四目相對。

周景淮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淡淡提醒道:“趁熱吃。”

黎穗雙手叉腰,怒瞪着那雙杏仁眼:“你怎麽可以偷窺我的隐私?!”

她正打算和他大戰三百回合,周景淮卻拉開椅子坐了下來,一副要和她好好聊聊的樣子:“黎穗,講點道理。”

“什麽?”

“你在自己手機裏莫名其妙看到一個文檔,标題說要殺了自己,你會不會點開确認?”

“……”好像,是有那麽點道理。

“而且我看的是我自己手機裏的東西,怎麽叫偷窺?”

“……”好像,也有道理。

黎穗的态度稍微軟了一些。

幸好,這段時間備忘錄裏一直是空着的,他看到的也就是這麽一句真情實感的辱罵而已。

要是放在一兩年前……

那可真是人心黃黃,不堪入目。

而且,是她未經允許用他名字在先,他要是真想偷窺,就不會寫那一句話提醒她,假裝不知道,之後才能看到更多內容。

黎穗好像被說服了,下一秒,聽到他反客為主地問:“所以,為什麽想殺了我?我有這麽讨厭?”

“不是。”心虛襲來,黎穗坐下,一邊舀着碗裏的粥,一邊解釋,“周景淮這三個字吧,不是指你,你也看得出來吧?我是在寫小說,那只是一個虛無的代號,我身邊很多朋友的名字都被我用來存稿的。你要是覺得不好,那我下次不用你的了。”

“可以用,但就不能安排點好角色?”

黎穗縮縮脖子,理不直,氣也不太壯:“這就是好角色,後面會有反轉的。”

也不知道信沒信,反正他并沒多問,把桌上的餐盤往她面前推了推,周景淮起身系上了西裝外套的第一顆紐扣。

見他要走,黎穗想起什麽,立刻又把主動權奪了回來:“那個,你帳號退出沒?”

周景淮理直氣壯道:“沒有。”

黎穗那剛稍稍平息的怒火又燃了起來,她伸出手,掌心向上,語調強勢:“給我。”

周景淮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放到她掌心,轉身進了洗手間。

黎穗記得,這手機之前的密碼是周景淮的生日,但此刻輸入後,屏幕卻顯示密碼錯誤。

他換密碼了?

黎穗又試了周芷玉和周景丞的生日,都不對。

難不成……

黎穗一字一頓,咬着唇輸入自己的生日。

【密碼錯誤】

果然,自作多情了。

她朝着大門緊閉的洗手間喊了一聲:“密碼是多少啊?”

“240120。”

這很明顯是個日期,黎穗回憶片刻,想起來,這不就是周景淮去帝都的前一天嗎?

那天有什麽值得用來當作密碼的?

黎穗不理解,當然也不是很感興趣,她輸入密碼,第一時間點開了手機賬號登陸界面。

手指在“退出賬號”這四個字上停留了一會兒,黎穗漆黑的瞳仁轉了轉,突然又變了想法。

反過來想,她現在也掌握了主動權,說不定留着這備忘錄,以後還能氣氣他。

比如……

黎穗換回自己的手機。

然後新建了一個備忘錄。

她思索片刻,低頭打下幾個大字——

【男人嘴太毒,中年一定會發福!!!】

打完沒幾秒,這句話就被同步到了他的手機上,與此同時,洗手間的門把“咯噠”一聲被按下。

黎穗按滅手機推到桌角,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悠哉悠哉地喝着碗裏的玉米粥。

“走了。”周景淮把手機塞進口袋,朝玄關處走去。

身後傳來開關鞋櫃的聲響,黎穗咬着勺子,突然又回頭:“你等等。”

周景淮轉過身,右手搭在鞋櫃上,神色不知為何稍顯嚴肅。

黎穗沖到他面前,面容緊繃,踮起腳,右手朝他的嘴巴連拍了三下。

“好了,你走吧。”

周景淮似乎怔了怔,過了會兒,嘴角才微微勾起一絲笑意:“解氣了?”

“才沒有!”黎穗用食指戳他心口,惡狠狠叮囑,“你記住,你失憶了!昨晚什麽都沒看到!”

公主和大聖似乎感應到她的情緒,和她統一戰線,蹲在一旁默契地瞪着周景淮。

周景淮沒有被這股勢力吓到,反嗆道:“你以為我是你?”

“什麽意思?”黎穗挺直腰板,“我記憶力好得很。”

周景淮意味深長地哼笑一聲。

*

一天的會,讓周景淮分身乏術。

直到傍晚時分,金色光線将辦公室分割,他坐在辦公桌後,終于有空看了一眼手機。

也是到這時候,他才發現,黎穗并沒有退出賬號,反而還挑釁似的在備忘錄裏留了話。

“男人嘴太毒,中年一定會發福。”

周景淮靠在辦公椅上,漫不經心地複述了一遍。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宋傑拿着手機,表情糾結地進來打報告:“老板,蘇吟心經紀人剛才又打我電話了。”

“有事兒?”

“就是上次緋聞後,你說謝謝他,他覺得你在陰陽怪氣,一直怕你針對他,這回可不就立刻來邀功了麽,說官宣是他的建議。”

宋傑有理有據地分析:“但是要我說,上次的緋聞十有八九才是他的策劃,這回估計是蘇吟心自作主張,所以才有傳言說,倆人鬧掰了。”

周景淮想起自己僅有的四個小時睡眠,哼笑一聲,語氣涼飕飕的,讓人不寒而栗。

“再幫我謝謝他。”

“好。”宋傑拿着手機,走到角落打了個簡短的電話,不到一分鐘就回來了,報告道,“老板,他說應該的,不客氣。”

“……”

周景淮心累地擺擺手,卻在宋傑轉身離開的瞬間,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立刻喊住了他。

“宋傑。”

宋傑把身子轉了回來:“老板,還有事兒嗎?”

周景淮的右手手腕搭在桌沿,轉着一支鋼筆,姿态虛心:“你說,我嘴毒嗎?”

“老板,你……”宋傑欲言又止,眼神裏寫滿了尴尬,“我可以不回答這問題嗎?”

“怎麽?”

“我剛答應了我女朋友,不能撒謊,否則明天就單身。”

“……”周景淮看似貼心地嘆了口氣,“算了,允許你不回答。”

“謝……”

“畢竟你能找到個女朋友也不容易。”

“老板。”宋傑微微一笑,“是老板娘說你嘴毒嗎?”

周景淮的沉默,給了他答案。

宋傑撓撓額頭,不太确定地問:“您平時跟老板娘,不會也這麽說話吧?”

周景淮再次沉默。

宋傑搖搖頭,一臉“擡下去吧沒救了”的表情:“那完犢子了。”

周景淮和黎穗的相處模式,幾年前就定下了,在發現自己喜歡上她之後,他不是沒想過改變,只是都以失敗告終,就像上次他難得态度溫柔點,她反而覺得他奇怪。

周景淮認真請教:“你平時跟你女朋友,怎麽聊天?”

“這要怎麽說呢?”宋傑索性掏出手機,給周景淮看聊天記錄。

【寶寶,餓餓,想吃烤鴨飯飯。】

【老婆,我馬上就到家了,給你帶烤鴨飯飯(啵啵)】

【寶寶真好(愛你愛你)】

【老婆更好(親親)】

……

周景淮閉上眼睛,把手機往前推:“拿走,有點辣眼睛。”

“這就是情侶日常啊。”宋傑一臉習以為常,“老板,你得好好學學,溫柔的男人,才讨女生歡心。”

溫柔的男人,才讨女生歡心。

宋傑走後,周景淮的腦子裏回響着這句話。

他想起淩晨的時候,剛處理完工作,他正準備睡覺,卻在朋友圈裏看到有記者發了蘇吟心官宣戀情的消息。

她官宣了戀情,足以說明之前的緋聞已經翻篇,那他當時拒絕黎穗離婚提議的借口,也就不成立了。

他很清楚,只要黎穗看到這個新聞,一定會舊事重提。

而他也不再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就在他思考着應對方式的時候,卻意外看到,手機屏幕左上角的備忘錄上顯示了一行文字。

“周景淮!我要殺了你!!!”

他從來不使用手機的備忘錄。

哪來的文字?

周景淮一開始以為是誰惡作劇,點開才注意到這句話刻意帶了雙引號,後面還有一段劇情描寫。

他幾乎瞬間想起,之前聽爺爺提起過,黎穗好像在網上寫小說。

他想,自己這名字大概成了她的素材。

周景淮轉頭看了眼手機賬號,果不其然,登陸者id叫黎穗。

他按下退出,屏幕上立刻跳出提醒:【您确定要退出該賬號嗎?】

周景淮的右手拇指停留在那個“是”上,卻又突然頓住。

幾秒後,他選擇了否,然後重新點開備忘錄,留下了那句回複。

事情的發展一如他預料,黎穗的注意力,完全被這件事轉移,絲毫沒有想起離婚的事情。

她現在估計滿腦子都只剩下如何和他作對。

但,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

他想,或許自己還是應該嘗試改變一下和黎穗的相處模式,否則距離她下次提離婚,估計也不遠了。

雖然不必肉麻到這種程度。

他解鎖手機,嘗試着用溫和的語氣,給黎穗發去一條消息:【今晚幾點下班?去接你。】

黎穗:【?】

黎穗:【幹嘛?】

周景淮:【沒幹嘛,要吃什麽嗎?給你帶。】

黎穗沒有回複。

過了大概十幾秒,手機響了,正是黎穗來電。

周景淮剛按下接聽,還來不及開口,就聽到對面的人扯出一聲驚叫:

“周景淮!你微信好像被盜了!快去鎖定!”

周景淮:“……”

*

晚上周景淮回到家時,黎穗剛練習完糖畫,正在收拾工具,開口就是一句:

“你微信找回來了嗎?”

周景淮脫下西裝外套,随手挂在衣架上:“嗯。”

“那就好。”黎穗好奇地問,“你給我備注了個啥呀?他為啥給我發這些莫名其妙的。”

“他群發。”

“哦哦。”黎穗想着,騙子都這樣,先靠言語拉近關系,後面就要讓轉賬了。

還好她警覺。

客廳裏罕見沉默,黎穗這才注意到,他看起來有些嚴肅,不像平日裏那般欠嗖嗖的。

“你怎麽啦?這事兒很難搞嗎?是不是公司機密洩漏了?”

周景淮沒有直接回答,但面色沉重地嘆了口氣:“我最近會比較忙,晚上可能晚點回來。”

“啊,好。”看來大概率是了。

話都說到這了,黎穗自然不好在這種時候火上澆油地提離婚,她于心不忍地想,還是先放一放吧,等他把這急事兒處理完再說。

轉了轉酸澀的手腕,黎穗往沙發一躺,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準備開啓深夜休閑模式。

卻意外地發現微信右上角莫名其妙有99+提醒,黎穗驚訝點開,信息都來自高三班級群。

高三時她沒有手機,這群還是上了大學後,何潇雨把她拉進去的,但那時候各奔東西,群裏已經沒什麽人說話,她也就忘了設置免打擾。

今天不知為何又罕見熱鬧了一回。

黎穗翻到最上面,看到了班長蘇天明的提問:【五一校慶,有人要回校嗎?回的人到我這兒登記一下哈,隔壁班輝哥大氣,資助了文化衫,到時候每人一件。】

底下陸陸續續有人回複。

【輝哥發達了啊?】

【謝謝輝老板!】

【當年我就覺得我們輝哥雖然瘦瘦小小,但一定不是等閑之輩!聽說畢業一年已經做到經理級別了?牛啊!】

……

黎穗回憶片刻才想起大家口中的“輝哥”是誰。

陳輝,當年談霄的同桌。

面對大家的熱情,蘇天明開玩笑道:【你們可別都來,那就太貴了,我怕輝哥破産,周五就請不了我們部門同事去雲上了。】

【雲上KTV?我知道那個,還挺貴,不過環境是真好,音響也牛。】

【你這麽說,那不行,為了這文化衫,我也得去。】

【哎,班長幫忙問問輝哥,談霄會來嗎?我最近在看他的劇,演得太好了!】

【你想多了吧?都成大明星了,哪還有時間。】

【也是,都不知道他用不用這微信了,朋友圈也沒見他發過東西。】

……

大家聊着聊着,話題就被岔開,全部引到了談霄身上,談論着他拿了多少獎、粉絲多瘋狂、如何光芒萬丈。

黎穗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這個名字,帶給她最深刻的記憶,不是夏日午後的籃球場、不是時不時的擔心憂慮,而是那個……陰暗潮濕的廢棄洗手間。

黎穗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起過當年的無助,但此刻回憶起來,才發現她依舊記得那麽清晰,就像一切就發生在昨天。

黎穗當年是在本校高考,最後一天的下午,考試開考前,她在課桌裏發現了談霄的紙條,說約她在廢棄洗手間後的梧桐園裏見。

黎穗确認,那個字跡的确是談霄的,梧桐園也确實是他們偶爾有事會去的地方,于是她沒有懷疑。

然而在經過那個廢棄的洗手間,她卻突然聽到裏面傳來虛弱的嗚咽聲。

學校裏經常會有貓貓狗狗進來,她沒有多想,翻了翻口袋裏正好有一瓶牛奶,就走了進去。

卻沒想到還沒往裏走幾步,門就被人從外面拉上了,并且任她怎麽拉也拉不開。

黎穗這才意識到,自己中了圈套。

但這件事,最後無疾而終,連老師都勸她算了,一是因為她在考試前成功脫險,并沒有造成什麽大的傷害,二是因為那一塊區域是監控盲區,并且考完大家就散了,很難着手調查。

黎穗本沒想算了,可那個暑假,爺爺被查出了胃癌,她的注意力也一下被轉移,而當下沒追究,之後也就更沒頭緒了。

現在再回憶這件事,黎穗依舊覺得疑雲重重。

突然想起什麽,黎穗直奔卧室,從抽屜裏的一本筆記本中,找到了那張,夾了五年的小紙條。

紙條是從一本筆記本上撕下來的,微微發黃,卻很平整,上面簡明扼要地寫了一句:【14梧桐園】

黎穗坐在餐桌邊,對着它出神,甚至連周景淮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卧室回到了客廳,也沒注意。

直到客廳裏響起了電視背景音。

黎穗回頭看了眼。

周景淮正在看王寶钏挖野菜。

*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張紙條很顯然是仿冒的,而那個往她課桌裏塞紙條的人,自然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要弄清楚這一點,黎穗覺得,當時坐在她後座的蘇天明是第一個可以詢問的對象,但多年不聯系,突然加好友問當年的事情,不僅突兀,還容易打草驚蛇。

黎穗本來想借着校慶的機會,讓和蘇天明關系更好的何潇雨牽線,去找他側面打聽一下當年的事情,但蘇天明在群裏的話,卻讓她覺得,計劃似乎可以提前。

因為周五,正好是何潇雨的生日。

倆人本來就糾結着不知道要去哪裏慶祝,想到這件事,索性就去了雲上KTV。

按照何潇雨以往的習慣,一定是喊一大幫人一起慶祝,所以在發現包廂裏就她們兩個的時候,黎穗還挺驚訝。

“沒有其他人了嗎?”

“沒了啊。”何潇雨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的,“你不是要查當年的事情嗎?人少好辦事。”

“也不用。”黎穗倒是有些抱歉了,“今天替你慶祝生日才是主要的,我那就是順道。”

“順道什麽順道,我也好奇到底是誰那麽惡心來着,要是今天能把那人揪出來,那就是我最好的生日禮物了。”何潇雨臉色沉重,“但是都過去這麽久了,真的能查出來嗎?”

“不确定。”黎穗無聲嘆了口氣,“先找蘇天明問問看吧,但是就這麽找到包廂去,好像太明顯了。”

“我有辦法!”何潇雨朝她眨眨眼,一臉篤定地掏出手機。

黎穗把頭探過去,就看到她在班級群裏艾特了蘇天明:【班長!你品味真不錯,這KTV環境老牛了!】

蘇天明很快回複了她:【你也在嗎?現在?】

何潇雨:【對呀,今天我生日,在包廂307,要過來吃塊蛋糕不?】

蘇天明:【行啊!這我可不能錯過了。】

收到回複,何潇雨按滅手機,朝黎穗投來一個求誇獎的眼神:“怎麽樣?”

“你怎麽确定他一定會來?”

“蘇天明這人當慣了學校幹部,對于這種人情世故,最為看重,我在那麽多同學面前問他來不來,你覺得他會駁這個面子嗎?”

黎穗笑着朝她豎起了大拇指。

“哎呀,不能太明顯,顯得我們像在等他似的。”何潇雨拿起平板,食指堅定一按,第一首就點上了她但凡去KTV必唱的經典老歌——

《求佛》

她拿着麥克風,站在茶幾前,開始引吭高歌。

“為了你我變成狼人模樣,為了你染上了瘋狂……”

何潇雨是個講究創新的人,即便這首歌唱過無數遍,卻還是能每一次都能唱出不一樣的調來。

黎穗配合地在一旁搖晃着手裏的氣氛錘。

“我們還能不能再見面?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幾千年。願意用幾世換我們一世情緣,希望可以感動——上天!!!”

最後高音出來的瞬間,黎穗仿佛感覺到沙發在震顫。

也就是在這時候,門突然被人推開,透過紅紅綠綠的氛圍燈光,黎穗隐約看到兩個男人身影。

走在前面的,正是多年未見的蘇天明,他一身西裝革履,戴着銀邊眼鏡,看起來斯文有禮地朝着何潇雨開玩笑道:“也只有你能唱出這種九轉十八彎的調調。”

“滾啊。”何潇雨倒是沒有生氣,把視線投向他身後的人,不确定地問,“陳輝?”

陳輝比蘇天明大概矮半個頭,看起來有個一米七的樣子,體型偏瘦,和曾經差別不大,但是臉上得體的笑容,倒是很難讓人聯想到曾經那個內向沉默的他。

“想着都認識,就拉輝哥一起來了。”蘇天明給陳輝讓開道,側身看了過來,笑着朝黎穗揮揮手,“黎穗!好久不見,就你倆啊?”

“好久不見。”黎穗禮貌回應,視線往旁邊移動時,恰好與一旁的陳輝對上目光。

倆人微微颔首,也算是打了招呼。

何潇雨按下暫停,熱情招呼道:“坐吧,吃塊蛋糕,正好買大了。”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啊。”蘇天明拉着陳輝坐下,不忘客套,“禮物過幾天補給你。”

“不用。”何潇雨切了兩塊蛋糕,流暢地開啓了話題,“哎,你倆在哪個公司啊?來這麽貴的KTV團建。”

“新湖科技,陳輝舅舅家的公司。”蘇天明順口問,“你倆呢?”

何潇雨介紹道:“我在一家報社,穗穗是自由職業。”

“自由職業?”

知道他們肯定會追問,黎穗主動坦白了一半:“開了家小店。”

“不會是繼承了你爺爺那糖畫攤吧?”蘇天明驚訝地脫口而出,“這能賺幾個錢啊?”

說完,蘇天明撓撓頭找補:“我沒有別的意思啊,就是覺得有點可惜,你不是輔大畢業的嗎?名牌大學高材生做這個,是不是有點屈才了?”

“學歷也不代表什麽。”黎穗笑笑沒有解釋。

“也是。”蘇天明指了指一旁的陳輝,“你看,輝哥那時候成績也一般,現在卻是我們四個人裏發展最好的,都做到經理了。還有那個誰——劉文姿,黎穗應該記得吧?”

“天明。”似乎意識到話題不當,陳輝開口打斷,但大大咧咧的蘇天明,并沒有意識到。

“就是當初高考的時候,把你鎖在廢棄洗手間裏,害你差點錯過最後一門考試那女的,當時她不就考了個三本麽,但是我前段時間聽人說,現在成模特了。”蘇天明喝了口水,義憤填膺道,“真不理解這種人憑什麽還能混幕前。”

黎穗和何潇雨不動聲色地對視了一眼,沒想到歪打正着,蘇天明居然主動提起了當年的事。

黎穗順勢問:“你怎麽知道是她做的?”

“大二那年同學聚會,她自己承認的啊,而且誰不知道,當初班裏就她看你不順眼。”蘇天明擺擺手,“算了算了,反正都過去了。”

畢業之後各奔東西,黎穗再也沒和人提起過這話題,還真不知道,在老同學的圈子裏,居然已經對當年的事下了定論。

“她怎麽……”

黎穗還想繼續問,卻被蘇天明的聲音打斷:“哎,小雨,生日怎麽都不點瓶酒啊?這麽沒氛圍?”

何潇雨給他倒了杯橙汁:“點什麽酒,萬一醉醺醺吐地鐵上,我明天就該成抖音紅人了。”

“趕什麽地鐵,你也沒買車啊?”蘇天明拍拍陳輝的大腿,“輝哥有車,等會兒跟我一樣,蹭呗。”

“不太好吧。”

“沒事兒。”陳輝客套笑笑,放下只吃了一半的蛋糕,“總不能白吃你的蛋糕。”

蘇天明看了眼時間,也跟着他起了身:“我們那邊還沒散場,那就說好了啊,等會兒散場給你發消息,門口碰頭。”

如果是之前,黎穗肯定會拒絕,但關于劉文姿的事情,她還沒來得及問清楚,于是便順水推舟地答應了。

倆人又唱了兩三個小時的歌,何潇雨收到陳輝的消息,說他們散場了。

走出大門,陳輝的奧迪就停在門口。

她和何潇雨坐在後座,氛圍倒稱不上尴尬,只不過讓她無語的是——蘇天明喝醉了。

他跟中了“不說話就會死”的毒一樣,喋喋不休地朝何潇雨發着牢騷,從工作辛苦,到家庭矛盾,什麽都說,黎穗完全找不到空詢問那場同學聚會的事情。

“五一,我不、不加班……”蘇天明的話說到一半,拍拍陳輝的肩膀,磕磕絆絆地說,“輝、輝哥這次還友、友情贊助了文化衫,你、你們要不?就算不、不、不去校慶也可以留、留個紀念。”

“好啊!”何潇雨一口應下,“你們都去嗎?”

陳輝把側身的蘇天明一把按了回去,代替他回答:“我們五一當天去,确實也跟老同學們好久不見了。”

何潇雨扯了扯黎穗的袖子:“穗穗,你去不?”

“我到時候看吧。”

“我也不一定有空,萬惡的資本家,說不定又揪我加班。”

……

插科打诨中,按照目的地的遠近,一個個下了車。

最後留在車裏的,恰是黎穗。

她和陳輝向來稱不上熟悉,唯一的印象只有:他是談霄的同桌,也是知道她和談霄認識的幾個人中的一個。

五年沒見,彼此間越發生疏,黎穗又沉浸在“計劃只完成了一半”的失落裏,車內氛圍很是安靜。

陳輝大概以為她在不高興,側頭看了她一眼,替蘇天明打圓場:“你別介意啊,天明沒有惡意,就是情商比較低,什麽話都說。”

“沒事兒。”黎穗扯扯嘴角,“我只是不太敢信劉文姿會主動承認。”

“好像還真是。”眼前是個紅燈,陳輝将車緩緩停下,“我聽天明說,那次聚會,大家喝多了提起這件事,有人對劉文姿陰陽怪氣了幾句,劉文姿就松口承認了,但态度挺嚣張的,還說讓你有證據就去報警。”

黎穗的眼神黯了下來,盯着黑色的手機屏沉默不語。

“你打算追究嗎?需要的話,或許我多少可以幫點忙。”

“謝謝。”黎穗微笑着搖搖頭,“不了吧,都過去這麽久了,追究了也沒有證據抓她,我只是想不通她為什麽這麽做。”

“可能……因為談霄吧?我聽說那時候,她對談霄也有意思。”

“或許吧。”黎穗不置可否。

“對了,你和談霄,還有聯系嗎?”陳輝突然的詢問,将黎穗從高三的回憶裏抽離。

黎穗淡淡道:“沒有。”

陳輝嘆了口氣,語氣遺憾:“還挺可惜的,當初霄哥經常跟我念叨你,我還以為你倆肯定能成。”

“我當初也覺得挺可惜的,還想着我以後再也遇不到這麽帥的了。”黎穗輕啧一聲,“沒想到當天就遇到了。”

陳輝:“……”

*

到小區門口,黎穗解開安全帶,朝陳輝道謝後就推門下了車。

然而剛走出幾步,身後卻又傳來陳輝的聲音。

“黎穗。”

黎穗回頭,只見他快步走來,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忘了把這給你。”

黎穗低頭一看,是蘇天明在車上說的校慶文化衫。

“謝謝。”黎穗低頭接過,路燈照射在他左手的腕表上,反射出熠熠光亮。

黎穗這才看清手表的樣子。

金色表盤,12個數字的位置,均用小巧的鑽石替代,中央R字打頭的logo,分外奪目。

她曾經陪周芷玉逛街的時候看到過,多少錢來着?

好像六位數。

真舍得啊,黎穗在心裏默默感慨,餘光卻突然瞥到一輛熟悉的黑色邁巴赫迎面而來,車燈的光亮,漸漸将她和陳輝籠罩其中。

比起擔心周景淮誤會她和陳輝的關系,黎穗更擔心的是,周景淮那張嘴,萬一下車發揮一下,絕對會讓陳輝懷疑倆人的關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先走了。”黎穗朝陳輝擺擺手,抱着文化衫,跟腳下裝了風火輪似的,一下就溜沒影了。

但雙腳畢竟沒有四個輪子快。

黎穗跑到樓底下的時候,周景淮已經停完車,悠哉悠哉地靠在大門口等着了。

“蹿得那麽快,逃情債,還是金錢債?”

“下一季中國好rapper沒有你我不服。”黎穗雙手抱拳,朝他做了個敬佩的姿勢,“一個不熟的老同學而已。”

周景淮沒什麽反應,伸手按下電梯上行鍵。

黎穗的餘光,也因此掃到了他的手腕,低調、簡約的黑色表盤,上面點綴着點點星光,看不出是什麽牌子。

要是放在平時,她根本不會關注到他戴了什麽手表。

但因為剛才的事,黎穗這次難得好奇了一句:“周景淮,你買過那種十幾萬的手表嗎?”

“沒有。”

“看不出來你這麽省錢啊?”黎穗輕啧一聲,“你好歹也是個老板,還沒人家經理闊綽。”

“怕別人以為我破産了。”

黎穗:“……”

人就沒必要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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