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第 19 章
校慶當天, 陽光正好。
黎穗五年沒回來過了,沿着大道慢慢往裏走,才發現, 這裏似乎真的變了不少。
曾經的籃球場, 早已推翻重建,連教學樓外牆也被翻新過, 不見絲毫從前的斑駁。
巧的是,她剛走到教學樓底下, 就看到蘇天明和陳輝正站在樹蔭下聊天。
看到黎穗,蘇天明先朝她揮了揮手:“小雨沒來嗎?”
“她今天加班,讓我代她來看看。”
“她也太慘了吧。”蘇天明用手肘撞了撞陳輝的手臂,急匆匆道, “那讓輝哥帶你逛逛,我去班級裏發文化衫。”
說着,蘇天明一溜煙就跑了。
陳輝倒是客氣,禮貌問:“随便逛逛?”
“好啊。”黎穗沒有拒絕。
倆人越過高三教學樓, 耳邊傳來拍打籃球的聲音, 陳輝順着投去目光,球場上大多是穿着文化衫的校友成群結隊地回憶着青春。
黎穗有感而發:“我記得你以前和談霄他們, 也經常在這球場上打球。”
“是啊。”
“我那兒還有一張照片呢,那時候偷偷拍的你們隊, 你就站在談霄身邊。”
“那時候真好啊。”陳輝嘆了口氣,嘴角帶着些許自嘲的笑意, “哪像現在,霄哥衆星捧月, 感覺和我們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我前些天問他校慶回不回來, 他也沒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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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連着穿過幾座教學樓中間的通道,黎穗看着不遠處的白色小房子,驚訝道:“哎?那個廢棄的洗手間改造過了啊?後面的梧桐園不會也沒了吧?”
“梧桐園還在,洗手間好像改造成儲藏室了。”陳輝看似貼心地問,“要不換個地方逛逛?”
“沒事兒。”
見黎穗一路往前走,陳輝便沒再說什麽。
儲藏室外面的牆壁潔白,沒有一點灰塵,門開着,隐隐可見裏面只是拆了便池,用水泥抹平了地面,但牆壁依舊破敗,空無一物。
那個狹小的田字格玻璃窗,每一格,大概只有一個腦袋的大小,和曾經如出一轍,但卻成了昏暗室內唯一的光源。
見黎穗走了進去,陳輝以為她還在想着高考被關的事,跟在身後勸道:“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話音剛落,一只通體潔白的狗,蹭一下蹿了進來,随即,門被人從外面帶上。
陳輝記得,就是那天在店裏一直朝他叫的那只,他聽到她們管它叫大聖。
大聖弓着脊背,再次朝着他狂吠。
他默不作聲地往後退了幾步,按下門把的右手手臂上青筋暴起,門卻紋絲不動。
黎穗蹲下摸了摸大聖的腦袋,後者逐漸安靜下來,陽光透過狹小的窗戶,灑在她背上,襯得她的表情模糊不清。
陳輝只聽到她溫柔的嗓音:“不好意思,故地重游,它可能有點想起當初的事情了。”
“你什麽意思?”
“高考最後一天,我收到談霄的紙條,經過門口的時候,聽到裏面傳來小狗的嗚咽,我就進來看看,但我沒想到我進來沒一會兒,門就被關上了。”黎穗擡眸,目光平靜地看着他,“就像——現在這樣。”
“這狗,就是當初那條?”陳輝難掩驚訝,眼神直直地盯着大聖看。
“是,對方顯然不只是希望我錯過最後一天的高考,而且還弄暈了一只狗扔在這裏,算準了它醒來的時間,想讓它吓唬吓唬我。”
“你和我說這些是什麽意思?”陳輝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笑了聲,“你不會覺得,當年的事情是我做的吧?”
黎穗唇角輕揚,完全不像在回憶黑暗的往事,語氣裏反而帶着點自豪:“你不知道吧?大聖的記憶力非常好,對它好的人,許久不見,也不會生疏,同樣,對它不好的人,它也會記得。”
“你……”
“那天它看着談霄的照片叫,我沒理解,後來我才意識到,原來它是看到了站在談霄身邊的你。”
陳輝本能地又退後一步,但身後就是牆壁,他偏頭看了眼,轉回腦袋時,那條該死的狗已經朝他撲了過來。
曾經被他折磨得無比瘦弱的小狗,此刻卻光鮮亮麗,力氣十足。
它兇狠地張開嘴巴,尖銳的牙齒和震耳的狂吠,讓人不寒而栗。
陳輝手邊找不到任何防守的武器,想跑,卻又一次次被堵回牆角。
“黎穗!你故意放狗咬人,是犯法的!”陳輝怒目而視。
“你當初這地兒選得挺好的,這幾年過去,還是沒有監控。”黎穗蹲在地上,雙手捧着臉,言辭貼心地笑笑,“放心,你要是受傷了,醫藥費我全包。”
大聖的牙齒咬上他的衣角,陳輝死命拽着,身體死死貼着牆壁,卻不由發顫,見硬的不行,又來軟的:“我、我這裏有一樣東西,是當初談霄想給你的……”
黎穗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但也不重要,只覺得好笑:“陳輝,你以為是在演偶像劇嗎?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你以為我還在意這些?你只要坦白告訴我,當初為什麽這麽做,它就會停下。”
陳輝臉色煞白,眼見着身上的衣服被扯裂,他的心理防線也終于一步步坍塌:“因、因為我嫉妒談霄,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沒人會看我一眼,我知道你和談霄約好了考相鄰的學校,我要讓他不如意。”
就是因為陳輝當初和她無冤無仇,甚至不熟,黎穗一開始才沒懷疑他,聽到這理由,她頓感無語:“你有病吧?你嫉妒談霄,你關他啊!”
“因、因為他本來就考不上什麽好大學,就算棄考,對他的傷害也不大,但你不一樣,我要讓他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因為他而功虧一篑哈哈哈哈哈哈。”陳輝說着說着,突然面目扭曲地笑了起來,就像這計劃已經成功了似的。
“大聖。”黎穗這才喊停。
大聖乖乖地跑回她身邊,雙眼卻依舊銳利冰冷,死死盯着陳輝。
“別冠冕堂皇地說什麽,想看他最重要的人功虧一篑了,你不過是不敢直接對付談霄罷了。”黎穗鄙夷地嗤笑一聲,“欺軟怕硬的懦夫。”
陳輝像是被抽了渾身的力氣,他的身子順着牆壁滑了下去,靠坐着和大聖四目相對。
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它的曾經。
他小時候被野狗咬過,向來最害怕狗,但那年生日,舅舅卻不明真相地送了他一條狗當生日禮物。
他沒法表現出不喜歡,只能收下。
那狗看着漂亮,卻兇狠得很,每次看到他就惡狠狠地叫,每次那種時候,他就覺得自己在它身上看到了談霄的影子。
憑什麽,類似的出身,他談霄孤僻冷漠,卻依舊為人矚目,而他處處與人為善,卻還是受盡嘲笑?
他不服氣,卻又不敢對談霄做什麽,黎穗說的對,他知道自己的智商體力,都比不過他,所以只能從她下手,甚至安慰自己,這樣更好,這樣,談霄絕對比自己錯過高考更難過、更絕望。
但他沒想到的是,自己的計劃沒有成功,黎穗最後不知道怎麽還是趕在開考前出去了。
而談霄,卻主動缺席了最後一門考試。
“咯噠”一聲,門被打開。
“還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黎穗回頭,唇角輕輕揚起。
“它完全沒有吓唬我,相反,恰恰是因為你把它也放進來了,我才沒有錯過高考。”
*
在陳輝驚詫又惶恐的目光中,黎穗牽着大聖離開了儲藏室。
一出門,她就看到周景淮靠在門邊的牆壁上,左手插兜,垂着腦袋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麽。
黎穗走近,一股淡淡的煙草味傳入鼻端,她低頭才看到他右手指間的一抹猩紅。
在她印象裏,周景淮并不抽煙。
這還是第一次。
黎穗沒有細想,剛想開口,就看到周景淮直起身,走到不遠處的垃圾桶處滅了煙。
他走回來,接過黎穗手裏的牽引繩:“讓我一起來,連門都不給進,就為了讓我湊個熱鬧?”
黎穗撇撇嘴:“那你不還是來了。”
“我這人天生愛湊熱鬧。”周景淮淡淡道。
黎穗伸了個懶腰,擡頭,天空一片湛藍,看不見一朵雲,陽光雖暖,卻不刺眼,令人不禁覺得神清氣爽。
倆人沿着大道一路往校門口走,周景淮随口問:“它當初,怎麽救你出來的?”
黎穗怔了怔:“你聽到多少啊?”
不會連談霄的事兒,也聽全了吧?黎穗發現,自己倒不是怕他知道自己曾經的暗戀,只是那段暗戀的過程,現在想起來,實在太丢人了些。
她當初可能真的是被豬油蒙了眼。
“就最後一句。”周景淮說。
黎穗偷偷松了口氣,想着也确實只有那句,是開着門說的。
她再次回憶起當初的畫面,沒有了許久前的後怕,反而有種,輕舟已過萬重山的釋然:“我當時,用洗手間裏的掃把柄打碎了窗戶,但因為是田字格,太小了,我根本出不去,求救了好幾分鐘也沒人聽見,倒是吵醒了它。本來它很防備,我也不敢靠近,就一直在旁邊跟它大眼瞪小眼,後來它好像被我的溫柔感化了……”
說到這兒,黎穗聽到一聲低笑。
她極為熟練地踹了他一腳。
“怎麽了?就是被我的溫柔感化了啊。”黎穗繼續往下說,“它開始接受我的觸碰,也不對我叫,我膽子就大了點,後來我發現,我雖然不能從窗戶出去,但以它的體型可以,于是我就把掃把上的布條撕下,用地上的泥沾了水箱裏的水,在上面寫了廢棄洗手間有人被關的字樣,系在它脖子上,然後把它從窗戶裏送了出去。”
“但其實我也只抱着百分之一的希望,因為萬一它直接跑出學校,那根本沒人有機會看到字條。”黎穗長抒了一口氣,“但是沒想到這小家夥居然根本沒求救,它跑到門口,自己撞開了陳輝用來抵門的裝置。”
周景淮的腦海中,閃過她高考結束那天,抱着大聖進周家求助的畫面,這才恍然大悟:“所以當初,它腦袋上的血,是因為救你而傷的?”
“嗯,我當時一心想着考試,沒察覺到,考完卻越想越不對勁,就回來看看,沒想到它還乖乖趴在門口。”
周景淮這才明白,為什麽當初他問她是否确定是流浪狗的時候,她那麽肯定。
因為它甚至不是流浪狗,而是,被丢棄的。
倆人就這麽你一句我一句,閑聊着出了校門,大聖安安靜靜地跟在身後,宛如騎士。
殊不知身後的教學樓二樓走廊上,有人停住了腳步,目光沉沉,落在他們相攜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