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塊方巾

醫院裏人不多，倪梓幫檢易挂了號，坐在排椅上等，前面就只排了兩個號。

檢易手背上以及掌心裏的血跡已經幹了，左手一直摁着傷口，他的手心手背一片暗紅色，看的倪梓內心焦灼，如坐針氈，深怕他下一秒要昏厥。

好不容易終于等到醫生喊號了，她比他還要先站起來。

他倒顯得不慌不忙，看着自己那道傷口，仿佛一個旁觀客。

他一走進診室，女醫生看着他過來，還沒來得及例常一問，猛一看他滿手裹着那麽一灘血，趕緊拉着他出來，帶着他往走廊裏面去了。

倪梓看醫生的臉色似乎不對，也跟了過去。

女醫生把他帶到另外的診療室，讓裏面的醫生給他清理傷口，還一邊念叨：“你這傷口就得做緊急處理，還等什麽等？傷口那麽深，等着它血流成河？”

檢易一聲未吭，她又教育了幾句，轉身出去了。

女醫生出來之後，看見倪梓在門外，皺着眉問：“你是他什麽人？”

倪梓：“我是……”

“女朋友？”女醫生一副了然的表情，“他都血流成河了，你怎麽不知道給他做個緊急處理，止個血啥的？現在的年輕人幹脆連常識都不要了？”

倪梓半天無話可說，最後點頭道歉：“對不起，我下次注意。”

女醫生眼睛一瞪，“下次？你還盼着他下次再流一灘血，彌補你這一次的過錯？”

倪梓幹幹笑道：“下不為例。”

女醫生也不再唠叨，她後面還有病人等着她看診，深嘆了口氣，走了。

倪梓也跟着深嘆口氣，走進診療室，裏面的男醫生正在給檢易清理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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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的血跡剛清理下來，傷口又開始流血，男醫生拿着一瓶藥罐在傷口噴了幾下，跟着又灑了一些止血用的藥粉。

男醫生一邊止血上藥，一邊用嚴肅的口吻問：“怎麽傷成這樣？這是拿刀給劃的吧？下手挺不留餘力！跟人打架了？”

檢易也确實懶得找借口，不言不語，呈默認态度。

倪梓站在檢易身後，眼看着醫生的神色越來越冷肅，在他張開嘴巴開口教育之前，她趕緊說：“我們吵架了！”

現在的醫生一要這麽大動肝火麽？

醫生微微一愣，擡頭看向她，瞬間明白過來，“情侶吵架？你當時怎麽不幹脆拿把斧頭，直接把這手臂砍斷算了？吵個架還動刀動槍的，年輕人不要那麽大的火氣！”

倪梓一直賠着笑，“是是是，您說的都對。”

男醫生一邊上藥，一邊不忘做思想工作：“年輕人要講文明講禮貌，有什麽事情不能好好的文明溝通？就非得動粗？你們上學都學了些什麽？”

這話倪梓聽來，她不禁要感到委屈了，畢竟她向來是個講道理更是個講文明講禮貌的良民，再怎麽不高興也不會持刀逞兇。

她拉了把一直過來坐下，三分氣憤三分委屈，說的煞有其事：“是他非要氣我，做錯事了也不道歉，說話也不好聽，甜言蜜語更不懂得說一句，也不哄哄人家，在外面招蜂引蝶，在家裏整天擺着一張冰塊臉，還是那種零下22度急速冰凍的千年老冰塊，換做醫生您，受到了麽？”

檢易：“……”

醫生的臉色有所緩和，“那你也不能這麽沖動啊，那是刀。”

倪梓讪笑着說：“當時手裏正好拿着一把水果刀，我一下怒急攻心，他的手臂近在眼前，剛好方便行兇，失去理智的我随手那麽一劃拉……”

“那是随手那麽一劃拉麽？那明明就是蓄意那麽一刀！”醫生立馬拆開剛纏了兩圈的繃帶，指着傷口說：“你看你看，你看這兒，這是你的傑作！”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倪梓不忍看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對不起，我不該這麽沖動，我反省。”

檢易的胳膊肘擱在桌上，掌心撐着額頭，提醒道：“醫生，麻煩動作快點，別再跟她說廢話了。”

醫生：“……”

倪梓：“……”

檢查之後，醫生建議打個破傷風什麽的，還好傷口沒有超過5mm，不需要縫線也可以藥用愈合。

檢易拿着單子去藥房拿藥，倪梓跟在他身後。

醫生忽然說：“等一下，你這個東西還要麽？不要我就扔了？”

倪梓只好扭頭看過去，醫生指的是那一塊染了血的方巾。

檢易已經先一步出去了，她想了想，過去把方巾拿起來，攥在手裏，說了聲謝謝之後，也出去了。

……

走出醫院門診大樓的時候，倪梓頻頻看向他已經包紮好的傷口，“傷口換藥需要上醫院麽？”

檢易擡着手臂嘗試着握了下拳，扯着有點疼，“不用，我自己可以。”

倪梓點點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對了，你剛才綁在手腕上的那條方巾……”

“那個，”檢易望着醫院外面的大門，邊走邊說：“不要了。”

倪梓又是點點頭，忽然間又想起了某件事，站在原地走不動了……

檢易走了兩步，回頭看過去，見她一臉愣神，皺眉，又松開……

他問：“怎麽了？”

她嘆了口氣，說：“沒事。”

她的書包啊……還在餡餅屋，不知道孟白有沒有記得幫她把書包給帶回去。

倪梓跟檢易的家距離不是很遠，所以回家是同一個方向，坐的車也是同一班。

她上了車之後，直接往後面的雙人座走，檢易跟在她後面，在她旁邊坐下了。

倪梓心裏惦記着書包的下落，坐下之後拿着手機給孟白發了信息過去，問明書包的去向。

孟白——你的書包在小詞手裏，她說跟你住的不遠，可以幫你帶回去。

不管在誰手裏，只要書包沒有丢就行，那裏面還有作業沒有完成。

她還沒回複信息，孟白又發信息過來了。

孟白——你居然跟檢易住在同一個地方？那你豈不是近水樓臺先得月？

倪梓看完信息，吓得趕緊擋住信息內容，偷偷去瞄檢易，發現他單手拿着手機，不知道在幹什麽。

她也懶得回複了，看了眼時間，下午三點多，然後将手機收起來。

怎麽拿回自己的書包呢？

晚上小詞應該會過去商場門口跳舞，讓她幫忙帶過來……

她覺得可行。

檢易接了個電話，全程沒張開過嘴巴，就應了一聲：“嗯。”然後挂了通話。

不僅表情不豐富，倪梓覺得他連性格都像是厭倦世俗，看破紅塵的修仙大隊一號頭領。

“今晚小詞還會去跳舞吧？我的書包好像讓她帶回你家裏了，能不能麻煩你今晚帶過來？”倪梓說的很快，因為她也不想打擾他玩游戲的興致。

檢易依然看着手機，慢騰騰地——“嗯”了一聲。

……

在車上，兩人沒怎麽交流。

他玩游戲，單手，她發呆，看着車窗。

她已經沒什麽心情去覺得尴尬，今天發生了太多事。

明明自己一直屬于旁觀者，但是卻感到身心俱疲。

明明都只是高中生，只需要關注學習，只需要偶爾感受一下怦然心動的感覺，這樣就很美好了，偏偏要參和打架一事。

還有那個吳風，老是喜歡幹一些欺男霸女的混賬事，以後要是在學校裏碰見了可怎麽辦？

……

下了車之後，她往前走，他過馬路，分道揚镳。

倪梓回到家裏，洗了個澡，把衣服扔進洗衣機，她才剛走出浴室，忽然想起什麽又轉回去，把洗衣機的衣服拿出來，摸了摸褲子的口袋，拿出那一條染血的方巾，鋪展開之後，看見上面被割出的幾道小口子。

這條方巾她花了十分鐘時間清洗，也沒能把上面的血跡完全洗幹淨。

出來之後，她拿着衣架子，把方巾夾上去，涼在自己房間窗口外面的欄杆上，方巾是展開的，這下能完全看清楚上面的圖案。

上面勾描的不是圖騰，也不是浪花，而是類似于雲彩這樣的東西。

這圖案的風格非常古典，有點像她小時候看動畫版《大鬧天宮》時，裏面出現過的圖案。

她拿了張紙，照着上面的圖案，把那兩朵雲給畫下來，這圖案不好畫，那麽多彎彎繞繞的線條，筆杆子撐在紙上，寸步難行，她盯着圖案看了半天才敢動筆。

最後畫完了拿起來對比了一下，大概還原了五成，她已經很滿意了。

倪梓拿着手機把自己畫出來的這個圖案拍下來，發給了忱書，讓她鑒定一下，這到底是不是她心中猜想的那樣東西

……

……

忱書還呆在圖書館裏，手機響了一下——

硯尋迅速拿過來一看，看到發信息者的名字，才放心把手機交給她。

忱書甚為無語，打開信息欄，看見倪梓發了一張圖片過來——這刁鑽的畫技，磨人的筆工，一看就知道是她親筆所繪……

硯尋忍不住湊過來看了一眼——“這不是姓孫那潑猴的筋鬥雲麽？”

忱書：“……”

她也覺得這圖案略眼熟，但好像不是，而是一種紋飾圖案。

……

倪梓躺在床上等着信息，等了半天，手機不聲不響的。

依她猜測，硯尋一定在忱書身邊。

倪梓盯着天花板，感覺渾身虛軟，她這才想起來，她中午根本就沒吃多少。

她拿着手機又看了一眼，碰巧就來信息了。

忱書——這個圖案應該是古典雲紋的其中一種樣式，雲紋最早可追溯到遠古時期，雲紋在中國古代，代表着吉祥的符號，象征如意，這也體現出古代人對雲有一種敬畏和崇拜之情。

雲紋，吉祥，如意，敬畏，崇拜。

難道他對雲這一類的東西有什麽情結？

可是他對這塊方巾似乎不是那麽重視，不然也不會說出“不要了”這樣話……由此可見，情結這種高深的東西，他是沒有的。

倪爸爸拿着一串葡萄過來，見她的房門沒有關上，于是趴在門邊上，往裏偷瞄——“閨女？”

倪梓說：“進來吧。”

“來，吃葡萄——”倪爸爸樂呵呵進來，在床邊坐下，“不吐葡萄皮兒。”

倪梓撐着床坐起來，把果盤放在自己腿上。

倪爸爸摘了顆葡萄，開始剝葡萄皮。

倪梓說：“不是不吐葡萄皮兒麽？”

“沒吐啊，剝葡萄皮，”倪爸爸說完又笑着問：“有心事啊？”

倪梓的葡萄還沒入口，聽到這話就吃不下去了，說：“爸，男孩子都喜歡打架麽？就算是好學生，心裏也會向往打架這種事？”

倪爸爸仔細琢磨了一下，說：“現在的小孩兒不清楚，但是你爸這一生，就打過一次架，而且心裏并不喜歡打架。”

倪梓手裏還舉着那顆葡萄，問：“什麽時候打的架？”

倪爸爸舉目回首往事，“當年我跟你媽在一個單位工作，那時候你媽就是我們那兒的一朵花，追求者多如過江之鲫，其中就包括了我。”

倪爸爸說完，還特意停頓了一下，回味着當年暗戀的滋味兒。

“那時候有一個比較大膽的，公然追求，你媽媽比較害羞，每次見了他都躲着走，那個人以為你媽媽讨厭他，直到後來那個人終于惱羞成怒了，趁着沒人的時候居然吃你媽的豆腐！！”

吃你媽的豆腐……

倪梓提醒道：“爸，請文明用語。”

倪爸爸嘆息着繼續：“那天剛好讓我碰見了，我一怒之下，沖上去就把人給揍了一頓。”

倪梓聽着一愣，“然後呢？”

倪爸爸忽然就笑了，“後來你媽每次見到我都臉紅，我一看就知道，她也喜歡我，于是我立馬展開含蓄的追求。”

倪梓：“……”

倪爸爸：“不過有一次我特地在路上堵她，把她堵在了牆角，想給她送一支紅玫瑰，她居然罵我變态……女人心，海底針啊。”

倪梓說：“如果有個男的把我堵在牆角，我一定……”

倪爸爸：“我一定剁了這變态！！”

倪梓：“……”

晚上吃完飯，倪梓幫忙着收拾碗筷，倪媽媽還催她手腳快點，廣場舞快開始了，倪梓今晚要過去拿書包，想一想也就真的把速度放快了。

她剛把碗筷收拾進廚房，手機響了。

倪爸爸拿着她放在茶幾上的手機一看——“閨女，這個-檢大帥-是誰啊？”

倪梓猛一驚，趕緊擦了手跑出來，搶回自己的手機，摁了接聽。

倪爸爸和倪媽媽同時看着她。

倪梓小心翼翼喂了一聲，那邊一聲高頻女音蹿進耳朵。

“妮子姐姐！！”

“……”

倪梓反應過來了——“小詞？”

檢詞——“是我，姐姐吃飯了麽？”

倪梓笑了笑——“嗯，你呢？”

檢詞——“我也吃了，姐姐，你的書包在我家裏。”

倪梓——“我知道，你今晚幫姐姐帶出來好不好？”

檢詞掩着嘴小聲說——“不行哦，哥哥受傷了，我要留在家裏照顧哥哥，還要幫哥哥做家務。”

倪梓——“這樣啊，那姐姐明天過去拿，你在家裏麽？”

“明天……”檢詞想了很久，說：“姐姐現在過來可以麽？”

“也可以，那你把地址說一下。”倪梓趕緊回房間，翻開筆記本，拿着筆把地址寫上。

……

……

這個小區她倒是認識，這裏面有一家診所，她之前還在那裏看過病，她還非常羨慕來着，住在這座小區裏的人，一有個感冒什麽的，直接過來，非常方便。

倪梓根據紙上記着的地址找，路上問了兩個人。

這小區挺大的，到處散發着一股年代久遠的氣息，周圍有許多大樹看上去有一定的年齡了。

最後她在那家診所旁邊找到了檢易住的單元樓，然後直接步上三樓。

剛拐上最後半層，倪梓看見有一戶人家的門是開着的，往上走了兩階就直接能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撐着下巴，坐在自家門口，似乎是在等她。

檢詞一看見她，猛一下站起來，跑過來喊道：“妮子姐姐來了！！”

這棟樓挺安靜的，她這麽一喊，把二樓乃至一樓的聲控燈給喊醒了……

倪梓“噓”了一聲，“小聲一點。”

檢詞拉着倪梓進屋裏，然後把門給關了。

這屋子看得出來有一定……資歷了，但是收拾得很幹淨很漂亮，到處散發着老舊感，卻很有感覺，尤其是茶幾旁邊的那兩把藤椅。

檢詞拉着她在沙發上坐下，自己跑到廚房給她倒了杯水出來，放在茶幾上，倪梓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拿水，檢詞忽然又拉着她站起來。

“姐姐，我帶你去看看我的房間。”

……仿佛給她倒那杯水，就是一項應付式的禮貌接待禮儀。

倪梓還以為過來之後會看見檢易，路上她還緊張了一把，他大概是出門了。

她看着挂在牆上的相框，随口問道：“小詞，你一個人在家麽？”

檢詞停下腳步，轉過來，視線由她身上轉移至她身後，她笑着說：“哥哥在那兒！”

倪梓順着她所指的方向轉身看過去，這一看，她猛一下又轉回來，心髒怦怦直跳。

……居、居然沒有穿上衣！！

莫非她年紀輕輕，一雙不谙世事的明眸就要被此等葷腥肉體所染指了麽！！

檢易的脖子上挂着毛巾，渾身上下就穿了條運動褲。

他洗完澡出來，莫名其妙家裏就多了個她？

……

***

作者有話要說：

……

……

我要說什麽來着？？

……又忘了。

那就說：晚——【下次把要說的話記在小本本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