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冒險在召喚
“……掌門這麽說的,”靜兒放下模仿掌門摸胡子的那只手,“所以你收拾收拾行李,到時候跟着我們進京。”
李青雨抗議道:“請你仔細看看上面這段描述,當中我一次都沒有出現,更是一句臺詞都沒有,你們并沒有取得我的同意,我的人權呢?”
靜兒沉吟了片刻,道:“我不曾見過你的人權,你的東西不見了為什麽要問我?”
李青雨震驚,這話說得是如此的有道理啊……
“話說回來,人權是個什麽東西?”靜兒問。
“……不重要。”
接到這晴天霹靂一般的消息,李青雨戚戚然回到小院,為自己未蔔的前途黯然神傷,這黯然中還有一部分羞于表明的情愫——她舍不得安和。
一想到她有可能後半生再也見不到安和就感到胸口像被錘了般悶疼。
至少要跟他道別……李青雨想着,但随即發現自己并沒有聯絡安和的方式,通常都是安和自己來找她,她從沒聽過安和說他到底住在哪兒,也不知道如何能在一個時辰內聯系到他。
李青雨一瞬間被抽離了全部的力量,連苦笑都撐不起來。
最終,她收拾了幾件衣服和随身物品打成包袱,然後用竈裏沒燒完的柴火棍在院內地面上留了幾行話作為告別,寫完後,她直起腰環視一眼自己住了近一個月的小院,轉身走出去關上了門。
山門口,送行的人很多,門中年輕的男弟子們抱頭痛哭,今後就不能每天看見大小姐的美貌,這山中漫漫時光如何度過……
為了門派的臉面,掌門還給撥了交通工具,門派中唯一一輛用來采買的板車配上一頭耕田的老黃牛,體貼的大師兄為了給大小姐遮陽,特地用自己的靛青色床單紮了個布幔。
布幔上一塊白色的補丁紮眼睛。
沉穩的大師兄與幾個同樣胸肌鼓脹的大漢作為此行的保镖大步流星走在板車兩側,李青雨背着包袱跟着小姐主仆坐在板車上,深感自己就像被帶往集市販賣的雞仔。
下了山,沿着官道一路向北,李青雨曾問過大師兄路程,大師兄的回答令她絕望,“近,個把月就到了。”
……行。
計量單位不同是不可抗力。
六月的天氣正炎熱,大師兄的帳子雖然醜,但卻起了大作用,李青雨深感若不是有這麽一層,自己怕是已經融化了。
早上,天擦亮就要啓程。
中午,太陽升至頭頂可休息一個半時辰。
下午,趕路直至天黑視線不靈光。
不得不說,人的适應能力就是強,幾天下來,李青雨也漸漸從半死不活的狀态中緩了過來。
無量山地處西南,附近多山,往京城方向去需穿過多座山才行,大師兄為了節省時間,帶大家走的是半山腰的山路。
山路蜿蜒崎岖,卻有一點好,就是山林茂密,山風偶爾吹過,甚是涼爽。林間有不知名的鳥兒鳴叫,清脆的聲音令人心曠神怡。
李青雨喟嘆,暫時将安和抛到腦後,閉上眼睛,享受這難得的惬意時刻。
“停下。”大師兄擡頭看了看時辰,擡手道:“大家休息一下。”
隊伍松散開來,靜兒從牛車上跳下來,伸手托了大小姐一把。
大小姐道:“青雨,我們去解手你去不去?”
靜兒恨鐵不成鋼:“大小姐,男人們才說解手,咱們要說方便。”
大小姐從善如流:“那青雨,你要不要去方便?”
李青雨心累地聽着每次休息都會上演的對話,無力道:“去。”
三人進入山林走了一段距離,才蹲下來解決個人問題。
因為李青雨還不習慣衣服的穿法,便慢了兩人一步,可越是着急越系不好,李青雨感到有人搭上她的肩膀,頭也不擡道:“別着急,再等我一會兒……瞧,這不就系好了。”
李青雨松了一口氣,擡頭就見面前的兩人正用一種驚人相似的表情望着她——眼睛圓睜,嘴巴張大,上身後仰,像是見了鬼的表情。
“你們這麽看着我幹什麽?”李青雨奇道。
等一下,眼前兩個人,那她肩膀上這個是……
李青雨緩緩轉動像生鏽多年的脖子,幾乎能清晰聽到裏面“咔咔咔”的摩擦聲。
然後,她就與一條翠青翠青的三角蛇頭對上了眼。
“……”李青雨僵直着身子一動也不敢動。
大小姐:“靜兒,我們怎麽辦?”
靜兒道:“小姐,您忘了掌門時常教導我們,行走江湖,應救人危急……”
李青雨感動得熱淚盈眶。
“……更重要的是,掂量清楚自己的斤兩,像這樣的時刻當然是——跑!”靜兒一把拉住大小姐的手轉身就跑。
李青雨絕望地看着她倆的背影,只覺得耳際一涼,翠青的蛇身像離弦的箭般射向跑走的兩人。
李青雨:“……”對哦,蛇喜歡追逐運動的物體。
“小心!”大小姐一把将靜兒推開,自己倒向反方向,蛇從兩人分開的空隙穿了過去。
“大小姐,你沒事吧?”靜兒一落地就四肢并用地爬向大小姐。
“靜兒,你快躲開!”大小姐喊道。
李青雨定睛一看,那蛇極快地游向靜兒。
“啊——”靜兒被吓得動彈不得。
就在蛇口大張,即将咬上靜兒的前一刻,一塊比杜大嬸兒腌鹹菜用的壇子還大的灰黑色大石頭從天而降,将蛇壓了個嚴嚴實實。
靜兒蹬着地面飛快地後退到李青雨身邊。
一連串的變故,李青雨反應不過來,還沒明白怎麽回事。
“太危險了,幸好我從樹上摘了塊石頭砸它。”大小姐拍拍手上的灰走過來。
李青雨:“……”
這話槽點奇怪,不知道從哪吐起。
李青雨還來不及深入研究石頭是什麽品種以及如何在樹上生長的問題,就見那塊灰黑色大石散發出黑色的濃霧,并伴随着一種耳熟的轟鳴聲。
“這是……”李青雨祈禱,千萬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東西。
“是蜜蜂啊。”大小姐恍然大悟。
“還愣着幹什麽,跑啊!”靜兒都快哭了。
飛出來的蜂子越來越多,在半空中形成一團黑雲,黑雲翻湧,向着李青雨三人的方向兜頭撲來。
李青雨恨不得多生出兩條腿來,能跑得快一點。
“啊,是大師兄!”靜兒幾乎是喜極而泣。
“大師兄——”大小姐邊跑邊揮手。
李青雨氣結,說重點啊,我要是還有力氣說話肯定比你倆強……
大師兄聽到喊聲,轉頭見三人‘熱情無比’的樣子,微笑着點頭示意,接着看見了三人身後那一大團黑雲,大師兄的笑容逐漸消失,“兄弟們,風緊,各自逃命吧!明日午時山腳下再會。”
說完,大師兄轉身就跑,撇下衆人愣怔。
“跑啊——”有機靈的漢子見狀也跟着跑,一衆師兄弟們在大小姐三人跑來前一哄而散。
“诶?”大小姐茫然。
“四師兄——”靜兒沖着四師兄白色的背影揚起爾康手,喊聲撕心裂肺。
四師兄回頭,痛苦地訣別:“師妹,師兄無能,保重啊……”
“诶?”大小姐更加茫然。
不是,你們是不是戲太多了點?李青雨抓狂,一把抓起大小姐的手腕,揀了個無人的方向沖刺。
李青雨拉着大小姐,大小姐拉着靜兒,三人像一串糖葫蘆般沖向山林,身後追着經過瘦身依然恐怖的黑雲。
“我快……沒、力氣了、快、快想、想怎麽、辦……”靜兒斷斷續續道。
“水……”李青雨呼吸的頻率太快,喉嚨裏火辣辣的。
“什麽、什麽時候、還……要喝水……”靜兒十分不滿。
李青雨連吐槽的力氣都沒有,“藏、藏在水裏就安全了。”
大小姐驚喜道:“我聞到水的味道!”
“?”李青雨錯愕,聞、聞到?
“這邊!”大小姐陡然拐了個九十度的彎,一手拖一個開始飛奔。
李青雨和靜兒如兩個飄不起的風筝在大小姐左右身後晃蕩,李青雨生無可戀地與靜兒對視着,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幹什麽,三個人生終極問題在李青雨腦海中盤旋。
幾個呼吸間,大小姐扯着兩人奔到一處水窪。水窪不大,有點像個超大號的澡盆,一側靠着山石,細細的水流順着山石流進水窪中,水面折射着林葉間隙的陽光,晶瑩聖潔。
“水!”李青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的是水!”靜兒感動道。
大小姐拉着兩人一躍而起,跳進水窪,濺起一地水花。
不是,你要是把水都濺出去了,那還有個屁用!李青雨忙摁住大小姐的肩膀,“深吸一口氣,閉氣藏到水裏。”
三人同時深深呼吸,蹲進水裏。
黑雲追到,在水面上盤旋試探,最終無功而返。
李青雨探出頭深吸一口氣,緩解缺氧的壓力,“走了——終于走了——”
“得救了!”靜兒扶着大小姐站起身來。
三人攤在水窪邊,誰也沒有力氣再動彈。
“喂!”靜兒緩過氣來,幫者大小姐擰水淋淋的衣裳下擺,“我們現在怎麽辦?”
李青雨昏昏欲睡,“不要叫我,就讓我安靜地當一條鹹魚吧。”
靜兒道:“那行,小姐我們走,讓鹹魚待在這吧。”
李青雨:“……”
努力爬起來,跟着兩人踏上尋找大隊伍之路,這一走,就走到太陽下山。
月光如水銀洩地,山林間泛起淡淡的涼氣,驅散白日的燥熱。三人相互攙扶、跌跌撞撞的在山林間行進……
哦不對,是大小姐和靜兒相互攙扶,李青雨自己跌跌撞撞。
終于在月至中天時,三人來到一處茅屋。
這茅屋建在一處地勢平坦處,屋子周圍的地面上長了及腰高的荒草,屋頂的茅草稀疏,只有門框沒有門,只有窗口沒有窗子,黑漆漆的門洞和窗口像擇人而噬的大口。皎潔的月光下,這座破舊的茅屋透着種詭異的氣質。
如果這是一部恐怖小說,那麽現在NPC的臺詞大概是這樣:
‘快看,前面有座房子。’
‘太好了,咱們正好可以在這裏休息一晚上。’
然後三個人進入刷怪點,經過一夜的驚恐、逃命、掙紮之後,在黎明前第一聲雞叫前,對方達成三殺成就。
李青雨不禁感嘆自己竟是個隐藏的天才編劇。
這時,靜兒道:“快看,前面有座房子。”
大小姐道:“太好了,咱們正好可以在這裏休息一晚上。”
李青雨:“……”
靜兒攙着大小姐往茅屋走去,見李青雨站在原地,不解道:“你怎麽不走?”
原本想去來着,現在不想了……李青雨只好跟了上去。
茅屋并沒有想象的那麽髒亂,應該是獵戶們歇腳用的屋子。內室有張床,床上半人高的木箱裏收着疊好的鋪蓋,外室中央有張方桌,桌上用竹籃蓋着一套粗瓷茶具,以及紙包着兩塊雜糧餅子。
李青雨松了口氣,幸好不是什麽詭異的地方。
大小姐摸了摸雜糧餅子,又拿起來對着月光照了照,道:“這個好像還能吃。”
“大小姐!”靜兒驚叫,一把搶了過來,“這東西還不知道會不會毒死人,哪能亂吃!”
轉頭遞給李青雨,“你先吃吧。”
李青雨:“……”
說真的,我常常因為不夠變态而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在沒有人願意以身試毒的情況下,三人只好餓着肚子尋找睡意。
三人并成一排橫着躺在床上,可惜床不夠寬,六條腿都耷在地上。李青雨茫然看着透着月光的窗口,一點困意都無,大小姐突然道:“靜兒,我睡不着……”
靜兒翻了個身,“我也說不着……小姐,你有心事?”
大小姐:“應該沒有吧……”
靜兒:“……”
李青雨承受着靜兒灼灼的目光,“我也沒有。”
靜兒繼續盯着她,李青雨想了想,試探着問:“你有心事?”
目光緩和下來,李青雨唇角抽動。
靜兒:“唉,四師兄該多麽擔心我啊……見不到我平安,四師兄一定夜以繼日的尋找我……”
顯然并不會。李青雨沒敢說出口,她怕靜兒暴起傷人。
大小姐仰躺着,月光在她臉上投下鼻子的陰影,哪怕光線如此不友好,她都依然美得令人窒息,“靜兒,我想不起大黑哥長什麽樣了……”
李青雨呼吸一頓,此去京城或成永別,也許有一天她也會用這樣悵然的語氣提起安和,也再想不起安和的模樣。
“小姐……”靜兒道。
“小的時候,因為我比較笨,力氣又大,師兄們從來不愛帶我玩,只有大黑哥從來不煩我,帶我一起抓知了、掏鳥窩……”大小姐講起來,帶着無限的懷念。
李青雨:“……”這些好像都不是女孩子該玩的……
不過,人的記憶就是這樣,有着厲害無比的濾鏡,當時覺得普通的事情,随着時間的流逝越發美好。
比如,李青雨來這裏後的第一場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