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30、雕塑
◇ 30、雕塑
◎一病一幼,這樣一對母女,她們真能治愈彼此嗎?◎
影子一閃, 大狼狗似的男孩已經竄過來,趴床沿邊上了。
出乎預料的,媽媽沒有像原來一樣推開他, 反而伸手,将他攬到了自己懷裏。
多少年了,法典沒有被媽媽這樣抱過了,他太想念媽媽的懷抱, 和她懷抱裏的味道了,他真的好想哭啊。
男孩給媽媽抱着, 嗅了會兒媽媽身上跟原來不太一樣的味道,悄悄揩了眼淚,瞬間就變的頑皮了:“媽媽, 這個妹妹可乖的,不信你看……”他朝她吹口氣,吓的媽媽一滞,得意的說:“看吧, 我這樣弄她她都不會醒來,是不是很好玩?”
看媽媽唇角一彎,眼裏漸漸有了光彩, 顧法典得意極了,伸手去揪半夏的鼻梁:“媽媽你看,我還可以這樣, 她根不會醒的。”
林珺被吓了一跳, 但小女孩果真沒醒,還往她身邊縮一縮, 睡的香香甜甜的。
這讓她緊繃的神經得到了極大的舒緩, 長期失眠的她, 困意鋪天蓋地。
她打個哈欠說:“你去睡覺吧,媽媽好累,也得睡一覺了。”
“你快睡吧,我一會兒就走。”顧法典說。
媽媽已經眯眯糊糊的了,卻伸手拉了他一把,柔聲說:“快上來,媽媽要聞着你身上的味道才能睡得着。”又呓語說:“我家點點身上的味道,從小到大就沒變過。”
法典頓時唇角往上一勾,忍不住就又笑了。
為什麽當他發現半夏有可能是他的妹妹時,拼死都要把她找回來,就因為,有她,媽媽就會回來,而當媽媽回來,他就能回到曾經的幸福生活了。
果然,随着妹妹的回歸,媽媽又變回曾經的樣子了。
在他小時候,她就總喜歡說,他身上的汗腥味兒好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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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她又說這話了。
媽媽的鼻尖就在男孩的頭發上,那臭烘烘的味道,媽媽貪婪的聞着,一手輕拍着懷裏的女孩兒,一手還緊緊箍着他。
對了,法典悄悄比對了一下,驚呆了,因為他記憶裏的媽媽比他高大,但是此刻,他驀然發現,媽媽的胳膊腕子竟然比他的細了好多好多,他摸上媽媽的肩膀,卻摸到一團骨頭。
顧法典的媽媽,居然比出國之前更瘦了,已經好幾年沒讀過書,形容詞匮乏的法典,在此刻也想到了四個字:骨瘦如柴。
他的媽媽,只能用骨瘦如柴來形容。
男孩怕壓到妹妹,并不敢上床,聽着媽媽沉沉的呼吸,跪在床邊,睡着了。
這時卧室的門悄悄開了道縫兒,法典隐約知道,應該是爸爸放心不下,想看看媽媽的狀況,他也想給爸爸顯擺一下媽媽和半夏團在一起有多麽的可愛,幸福。
可他持續戰鬥了那麽久,也太困了,撲搧了兩下眼皮,就被瞌睡蟲拖入沉沉的夢鄉了。
……
再說顧靈,回家睡了一覺之後,早晨五點多,看天亮,一骨碌爬起來,心裏牽挂,過意不去,就又來慈心廠了。
她是這樣的,她兒子顧小北,是她和前夫生的,在她和前夫離婚後,被她的父母帶到首都去讀書了。
而她現在的丈夫,目前還在青藏高原上當兵,所以家裏只有她一個人。
從去年開始,她就下崗了,下崗以後再沒找工作,而是跟哥哥顧謹一起炒股。
還甭說,別看顧謹是搞法學的,但他在炒股方面非常有一套,所以這一年多,顧靈雖然呆在家裏,但反而比原來上班的時候賺得錢多,當然,日子也過的悠閑。
而因為她沒有生過女兒,所以她對半夏,确實有種執著的喜愛。
不但她,顧父顧母現在是還沒見着半夏,等見了,那得疼到心坎兒裏。
而林珺,是她哥顧謹的初戀,也可以說是他唯一愛過的女人。
當然,當初倆人在婚內,特別恩愛,也特別幸福。
林珺是慈心廠的大小姐,還從小就有天賦,會開藥方,會抓藥,再加上長得漂亮,追的男孩子多,人很高傲的。跟顧謹,是她主動追求的顧謹,而在結婚後,顧謹也按她的要求,搬到了慈心廠跟她一起居住。
慈心廠的人開玩笑,總說顧謹是慈心的上門女婿。
這種話,要心胸狹隘點的男人,肯定不願意聽,說不定還會生氣,鬧脾氣,但顧謹不但聽了,而且就像個真正的上門女婿一樣,孝敬林珺的父母,于林珺,更是好到讓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的程度。
當然,這其中有六年,顧謹出國留學了,家一直是林珺在照料。
而因為林珺是個大中醫,也是慈心廠的藥研員,着手開發了許多藥品,收入非常好,所以顧謹和倆孩子留學的費用,除了顧謹自己勤工儉學賺的,剩下的全是林珺掏的。
但林珺于此毫無怨言,甚至,顧父都抱怨顧謹出國時間太長,并因此對他意見特別大,但林珺一個人扛了整整六年的家,可她一句怨言都沒有,反而安慰顧謹,讓他放心在外學習,并拍胸脯保證,說自己能顧得好家。
總之,曾經他們倆的婚姻,顧謹待林珺不薄,林珺待顧謹也沒話說。
妍妍的到來是個意外。
她的病更是,險些折磨死了林珺。
因為孩子有病,林珺辭職在家照顧她,也因為她動不動就生病,林珺也變的歇斯底裏,不但對顧謹橫挑鼻子豎挑眼,顧父顧母來看望孫女,就因為顧父來之前沒洗澡,身上有從辦公室帶出來的煙味兒,惹得妍妍咳了兩聲,她當場發作,把孩子從顧父手裏抱走,抱回卧室了。
還當場給公婆甩臉子,并說,以後要是來看孩子之前不洗澡,就別來了。
顧父,堂堂東海市高檢的檢察官,被她罵的臉上挂不住,回家長籲短嘆的。
但就算這樣,顧家畢竟高知家庭,沒有人為了她的歇斯底裏而批評過她。
大家都是能容忍就容忍,能讓着就讓着。
可林珺卻變本加厲了。
但凡妍妍生點病,她就要跟顧謹吵架,還疑神疑鬼,總覺得顧謹對自己不貞。
之後,跟顧謹倆就是無休止的吵架,甚至發展到打架,還動不動就鬧自殺,要跳樓,顧謹想阻止她吧,她連顧謹都敢打,敢掐。
再後來,妍妍一死她就鬧着要離婚,要出國。
還跟顧謹提了條件,說三個孩子自己全都要帶走。
最後是因為法典主動提要求,不願意跟她走,顧謹才能分到一個孩子的。
大的倆,顧民和顧憲最後都歸林珺了。
也是在歸林珺之後,他們才自作主張,辦理了移民手續的。
而為什麽顧靈替大哥委屈,因為當時顧謹和林珺倆手裏總共有200萬,是準備給妍妍換心髒的,既妍妍死了,那就是夫妻共同財産,既要離婚,孩子林珺占了大頭,帶走倆,那存款,總該一人一半吧。
并不。
林珺拿走了150萬,而顧謹,則只分到了50萬。
現在,林珺聽說女兒還活着後,回來了,而且回來的比顧靈想的快了好幾天,簡直就跟一道閃電似的,顧靈心裏倒是很欣慰。
但她站在她哥的立場上,不免要操心,林珺的脾氣還跟原來一樣壞嗎。
于半夏,她又準備怎麽辦?
她是想帶走,還是想留下,留在國內。
顧民和顧憲,倆大崽已經長大了,他們不需要林珺的照顧,當然也不會被她傷害,可半夏是個才五歲的小崽崽,她就像個瓷娃娃一樣,是經不起折騰的。
交給林珺帶,能放心嗎?
顧靈是見過林珺在家鬧脾氣,鬧自殺,鬧跳樓的。
她當然記得林珺曾經溫柔,賢惠的樣子,可也記得她歇斯底裏的樣子。
她怕林珺發起脾氣來,會控制不住,會傷害半夏。
不怪顧靈擔心。
國內國外兩相隔,信息并不敞通,她和顧謹聽說的消息是,林珺在國外把中醫事業發揚光大,甚至還在一所大學裏當了中醫學教授,年薪能拿上萬美金,可是她見到的林珺骨瘦如柴,還魂不守舍。
那樣的人,怕是連自己都照顧不過來,還怎麽照顧孩子?
對了,林珺在國外生活的到底怎麽樣,倆大崽,顧民顧憲還會歸國嗎?
他們是不是因為她的唆使才移民的。
她此番來,還走不走了。
這些顧靈都想知道,所以她大清早的就來了。
騎着自行車進了慈心廠,她聽到幾個老太太在咒罵沈四寶和馬明霞等人。
林珺可是慈心廠的大小姐吶,本來,她從小跟着老書記林慈搞藥研,她在大學讀的還是工商管理,研發,生産和管理她都能掌握。
她才是廠職工們看好的書記接班人,可因為沈四寶和馬明霞等人偷了她的孩子,生生把她給逼瘋,逼崩潰了,要說他們,罪大惡極。
也就不知道公安方面,最後會咋起訴他們了!
這事,要公安方面沒個說法,顧靈也咽不下心裏那口氣!
此時才早晨七點多,顧靈剛進門就聞到一股濃濃的咖啡香味。
先溜到卧室門上,輕輕推開門縫兒一看,喲呵,床上并排睡了仨,她剛剛回來的小侄女兒半夏在前大嫂林珺的懷裏蜷着,而法典,則依在床沿上,半個身子還在床上,腦袋跟林珺抵在一起。
至于林珺的模樣,昨天天太晚,回家後又是暖燈打着,看着還好,此時天亮了,仔細一看,她的樣子才叫吓人。
她穿的是背心兒,兩只胳膊細的跟麻杆一樣,胳膊上滿是青色的血管,臉簡直就像骷髅上罩了張人皮一樣,眼眶深陷,兩條腿,跟法典的一比較,細的就像孩子的一樣,她是側着睡的,她的胯骨是個尖銳的三角形。
這麽瘦的人,顧靈自小到大,就沒見過。
林珺的身高有172,顧靈推斷了一下,覺得她頂多也就八十斤。
目光落到林珺的腳腕處,顧靈又給吓了一大跳,因為她一只腳腕上全是剛結的痂,還血跡斑斑的,就好像,原來這條腿曾經被人用铐子鎖過一樣。
就這,她真是在國外當教授,一年能拿上萬美金的?
顧靈怎麽覺得,林珺像是從難民營裏逃出來的一樣。
這時顧謹伸手,悄悄關上了門,并低聲說:“別吵,讓他們好好睡一覺。”
不但顧靈,顧父顧母都因為倆大崽,顧民和顧憲的移民而對林珺意見頗大。
那是林珺生的,可也是顧家的血脈,不經父親和爺爺同意就移民,擱誰心裏都不好受啊。
可當看到前大嫂那麽個樣子時,顧靈內心即使有再多的意見,也在這一刻蕩然無存了,她轉到廚房,看到大哥煎了兩片吐司,卻煎的兩面焦黃,洗了把手說:“哥,那兩片焦了的你自己吃吧,我幫大嫂煎兩片新的。”
其實早就是離婚夫妻了,而且離婚的時候,顧謹和林珺也是翻了臉的,吵的不可開交過,但人都是有良心的,看到前妻那個樣子,顧謹義不容辭,已經肩負起照顧她的責任了,顧靈心疼大哥,自然也願意幫一把。
因為林珺自來愛喝咖啡,所以顧謹給林珺沖的是咖啡,烤的是吐司。
而給倆孩子,顧靈打算給他們熬個海鮮粥,再煎點雞蛋餅。
這時卧室裏呼吸勻沉,那娘兒仨還睡着,顧靈也不知道顧謹跟林珺交流過沒有,也是着實好奇林珺那模樣兒,就悄聲問他哥:“哥,咱不是聽人說我嫂子在國外過得特別潇灑嘛,她是咋瘦成那樣兒的,還有,我看她的脾氣還是很壞呀。”
顧謹清早起來出過一趟門,多買了兩套牙膏牙刷,還給林珺買了換洗的內衣褲和拖鞋,剛剛洗幹淨,揉出來,要晾。
晾好了東西,進來對顧靈說:“靈靈,你嫂子不是脾氣壞,她有病,叫抑郁症,這個在國外是确診過的。”
顧靈也大學畢業,原來在政大後勤處工作,但目前國內是沒有抑郁症一說的,而于情緒不穩定,喜歡鬧自殺的人,大家自然而然的,會說他們是脾氣壞。
脾氣壞的人顧靈也見過,但林珺一樣壞的,她只見過林珺一個。
雖然不懂抑郁症是個啥,可她哥既說是病,得,她接受。
而她跟這個時代大部分的國人一樣,因為沒聽說過,不了解,就不知道抑郁症會有多嚴重,但她懂,不論任何病,要太嚴重,是沒法照顧孩子的。
她說:“哥,真要說抑郁症,我看大嫂如今的樣子,比走之前反而更嚴重了!”
妹妹來幫忙做家務,當哥哥的不能啥都讓她做了。
顧謹此時在洗碗,他語氣裏也壓抑着憂慮:“是,她确實病的更嚴重了。”
頓了頓,又說:“你看到她腿腕上的傷痕了嗎,一疤又一疤的,那證明她在國外時戴過電子鎖,我還從她的衣服口袋裏翻出一張處方箋,那是一家療養院的處方箋,而醫生給她開的藥,是給重度抑郁的精神病人吃的,我現在懷疑,她是悄悄從精神病院逃出來,回國的。”
顧靈倒沒太驚訝,因為她在昨天就猜過,林珺應該是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
她哥顧謹,不愧是公安廳的刑偵顧問,瞧瞧,這就找到證據了。
顧靈從一開始懷疑大嫂在國外享受天堂人生,不願意歸國,變成,想知道她是怎麽變成個骷髅,還被人拘禁在精神病院裏,并且要逃出來,才能歸國的了。
當然,這時她就更擔心林珺的病情,以及她對半夏的态度了。
雖然說四年前她也發過病,但那時哪怕她要鬧自殺,都會先支開法典,要跟顧謹吵架,也會先把孩子們支開再吵。
可現在呢,當她瘦成一把骨頭,當她昏昏噩噩的,她還能顧及到孩子嗎?
忽而,卧室裏響起孩子軟軟的聲音來:“點點哥哥……”
又是一聲:“咦……”
再,女孩語腔裏滿滿的驚喜:“媽媽昨天晚上,是跟我一起睡覺的嗎?”
……
看來半夏已經醒了。
顧靈剛好烙完最後一張煎餅,看顧謹也在豎耳聽着,并不行動,忙要去卧室。
但顧謹卻一把拉住了她。
“哥,你都說了,大嫂是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是,咱們先不問別的,啥也不問,半夏也讓她帶着,可咱總得在旁看着才行,半夏才多大啊,萬一她要傷到孩子呢?”顧靈悄聲說。
“不怕,你讓她們相處相處,我覺得半夏于林珺,當是一味良藥。”顧謹說。
林珺的抑郁症有多嚴重,顧謹是曾經陪伴過她的人,所以比任何人都清楚。
而如果說出國前,她還殘存了一絲想要自救的意識的話,現在,她已經嚴重到,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無法自救了。
作為一個法學博士,顧謹在翻了林珺的處方箋後,還發現,她不但有抑郁,還有躁郁問題,也就是說,她不但會心情低落到想自殺,還會沒來由的亢奮。
這種程度的抑郁症患者,按理是需要專業醫生在旁監控的。
不然,她随時有可能會傷害到自己,也傷害到別人。
可是昨天,顧謹也看到了林珺當着孩子時那種強大的自控力。
他看到被她捏碎的水杯,也看到她是怎麽溫柔的,陪着孩子洗澡的了。
此時他心裏也捏着把汗的,他渾身的汗毛在此刻全部豎起,在聽卧室裏的一舉一動,但他還是下定決心,把半夏交給精神症狀不穩定的前妻,因為他覺得,他失而複得的女兒,應該能把前妻從情緒的沼澤中拉出來。
現在不止顧靈提心吊膽,其實顧謹心裏也捏着把汗。
不過曾經那麽幸福一個家庭四分五裂,而現在,女兒回來了,顧謹也有了奢望,他想把曾經幸福的家重新彌湊起來,收回覆水,讓破鏡重圓。
他今天專門請了假的,試試看嘛,看半夏跟林珺,會如何相處。
但就在這時,卧室裏的半夏突然哎呀一聲叫。
顧謹比顧靈快得多,已經到卧室門上了,就見半夏捧着拖鞋,說:“沒事啦媽媽,我只是被拖鞋割了一下腳背,流一點點血就好啦。”
半夏的拖鞋是顧靈買的,她的審美恰是這個年代的流行風,拖鞋都花哨的不行,上面有用鋁釘釘上去的小珠子,孩子伸腳太快,就把腳劃破了。
林珺的動作特別遲緩,但這畢竟是她的家,她是熟悉的。
她轉身拉開抽屜,一摸,就從裏面摸出碘伏和創可貼了,先用棉簽和碘伏幫孩子處理傷口,再幫她貼一枚瘡可貼上去,她捧起半夏的小拖鞋,掰了幾下,發現自己掰不動,用牙一咬,把上面的花花和珠串全咬了下來,扔進垃圾桶,再把拖鞋捧給半夏,說:“穿上試試?”
她的樣子很可怕的,眼眶深陷,胳膊上,腿上都有青斑,腳腕上還有帶血的疤痕,她這種外形,像貌,按理一般孩子看到,肯定會被吓哭的。
但半夏不但不怕,而且女孩顯得特別依賴她,她接過拖鞋穿上,兩只小腳丫在空中晃了晃,發出一聲感嘆:“哇,媽媽,真的好舒服。”
小女孩肚肚餓了,咕咕作響。
顧靈輕輕敲了敲門,說:“林姐,帶半夏和法典出來吃飯吧。”
“走呀媽媽,咱們去吃飯吧。”半夏也伸手來拉。
林珺起得猛了點,而她,正如顧謹所言,确實是從療養院逃出來的,因為長時間沒有服用控制類藥物,再加上精神高度緊張,身體已經快撐不住了。
再猛得一起,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要摔出去,暈過去了。
但她沒有,她內心有個無比強大的念頭,那就是:她不能暈,不能吓到孩子!
緩緩轉身,她一手抓床沿,一手拉法典,坐到了床沿上。
倆孩子還小,還傻,不懂事,看媽媽坐在床沿上不起身,傻呆呆的,法典說:“媽,你是不是還沒睡醒啊,要不要再睡一覺?”
半夏立刻揉肚肚:“呀,我也不覺得餓了,我想繼續陪媽媽睡覺。”
終于,林珺說:“不,媽媽餓了,媽媽陪你們吃飯。”
抑郁症病人一旦突然停藥,副作用是非常大的,而且關于抑郁症的特效藥,國外的全是專利藥物,國內還沒有,所以林珺目前,正處在一個剛剛停藥後,最痛苦的階段。
這個階段,她将沮喪,厭食,聞到食物的氣味還會嘔吐。
但是,還是那種,怕吓到孩子的,強大的意志力支撐着,讓她站了起來,要陪他們一起去吃飯。
孩子們還沒洗漱了,顧靈進來,喊半夏去洗漱了。
林珺閉着眼睛緩坐了會兒,幾番嘗試着想要站起來,卻都不能。
在外人看來,她只是瘦弱,她的身體外在是全囫囵的,是好的。
可實際上,在聽說女兒還活着之後,她身體裏爆發的那股巨大的能量,就像一通戰鼓鳴過之後的離弦之箭一樣,已經頹了,所以她很累,她甚至站不起來。
幸好這時有顧謹,她的前夫顧謹一把肘起了她。
他用大手把林珺托起來,并說:“走吧,咱們去吃飯。”
原本抵着牆的餐桌被拉開到了餐廳中間,桌上有熱騰騰的海鮮粥,半夏的粥裏全是剝好皮的,煮的紅彤彤的蝦,孩子的一邊是高大,溫柔的爸爸,而另一邊,則是雖然沒有秦秀那麽年青,也沒有秦秀那麽胖,但是,目光卻比爸爸還溫柔的媽媽,半夏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擡頭,對顧靈說:“小姑,這叫團圓飯,對嗎?”
再看一遍爸爸,又看一眼媽媽,說:“我們一家人要吃團圓飯啦。”
顧靈也眼熱的不行了。
顧謹,曾經東大最帥的小夥,林珺,東大第一校花,他們結合為夫妻,還生了一對小天才,那在整個東海市,曾經都是被人津津樂道的。
可瞧瞧現在,顧謹早生華發,林珺骨瘦如柴,而這一切的起因,都源自四年前的一樁換嬰案,當真相大白,公安方面會怎麽懲處沈四寶和馬明霞等人還不得而知,可顧靈內心既憤怒又感慨,哪怕槍斃沈四寶,也彌補不了他對顧謹一家造成的破壞呀。
看着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大哥和前大嫂,哪怕曾經對林珺有過些不滿,也蕩然消失無存了。
她抓起只雞蛋餅,卷了些菜,遞給林珺:“嫂子,快吃。”
半夏也揚起頭,笑着說:“媽媽,快吃呀。”
林珺接過雞蛋餅,突然一嘔,半夏和法典齊齊臉色一拉,法典還關切的問:“媽媽,不好吃嗎?”
在孩子殷切的目光下,林珺僵直着扭轉腦袋,沙啞着聲音說:“好吃!”
半夏已經餓壞了,舀起一勺微涼的粥,一口送進了嘴巴裏:“我也覺得可好吃了。”
顧靈還是覺得林珺的樣子吓人,她一會兒側首看半夏,一會兒又扭頭看法典。
機械的吞咽了一只雞蛋餅,這時顧謹把咖啡遞給她,又苦又濃的黑咖啡,她眉頭都不皺,一口喝幹,然後扶着椅子起身,踉踉跄跄進廁所了。
而随着她進廁所,顧謹,法典和顧靈都大松了口氣。
法典先說:“我覺得我媽完全好了,一點病也沒了,就是有點瘦。”
顧謹點了點頭,溫聲對兒子說:“正好你放假,多陪陪你媽。”
法典點了點頭,又說:“爸,沈四寶和馬明霞,馬書記一家都會被槍斃,對不對,等他們被槍斃的那天,讓我媽去現場看一面,那叫大仇得報,她應該就會笑了。”
顧謹頓時一噎,畢竟目前法律方面,對于拐賣兒童,不造成人命傷害的判罰是特別輕的,慢說沈四寶和馬家人不會被槍斃,他們因為拐賣半夏而受到的懲罰,跟他們犯下的罪行相比,可以說是毛毛雨。
當然,作為一個法學工作者,顧謹決不會讓沈四寶和馬家人逃脫法律的制裁。
但其實,目前全家在林珺面前,要少談沈四寶,少談馬家為妙。
因為那于林珺來說,是一種非常大的精神刺激。
會加重她的病!
顧謹想把兒子單獨喊到一邊,私下跟他談談,讓他不要刺激到林珺。
但這時半夏忽而湊首,問法典:“點點哥哥,我們的媽媽是會笑的嗎?”
顧謹和法典同時一愣,但法典旋即脫口而出:“當然,在我小時候,媽媽天天笑,她笑的特別好看。”
可這并沒有安慰到半夏,女孩反而更緊張了,嗫嚅片刻,她說:“我原來的媽媽秦秀,她也會笑,她也笑的很好看,但她只會對小龍笑,從來沒有對我笑過。”
頓了會兒,又試探着說:“她是不是跟秦秀媽媽一樣,只對男寶寶笑呀。”
孩子誤會了,以為媽媽不笑,是因為自己是個女孩兒的原因。
法典連忙說:“秦秀不是你真正的媽媽,她當然不會對着你笑,但林珺媽媽是你真正的媽媽,她會對你笑的。”
半夏最信任法典了,咧開嘴巴,她先笑了:“我對媽媽笑,媽媽也對我笑。”
小小的女孩臉上是滿滿的笑,兩只眼睛彎彎的,鼻尖上沾了一點粥,小小的臉蛋兒,就像只小貓咪一樣。
就仿佛只要自己笑的好看,媽媽就一定會對她笑一樣。
但這下,就連顧謹都要嘆氣了。
林珺是個抑郁症病人,而自從妍妍死後,她就再也沒笑過了。
關于沈四寶一家換嬰一事,因為有趙霞的講述,林珺應該已經知道大概脈絡了,女兒失而複得,她肯定特別開心,但同時,她對沈四寶得有多恨?
但仇恨充盈她的胸膛,對着兒女,她還能笑得出來嗎?
廁所裏隐隐約約,有壓抑着的嘔吐聲。
那當然是林珺在嘔吐。
作為剛停藥的抑郁症病人,那是她抵抗不了的副作用。
看女兒吃完飯了,顧謹溫聲說:“半夏,讓小姑幫你把睡衣換了去。”
顧靈立刻也起身:“走,咱去給寶寶換衣服!”
女孩提要求了:“小姑,換件漂亮的衣服呀,我想讓媽媽喜歡我。”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母子連心吧,骨瘦如柴,還臉僵眼直的林珺,半夏卻仿佛,喜歡她到骨子裏了似的。
顧謹又對顧靈說:“換好衣服,你帶着半夏出門走走去。”
顧靈掃了眼廁所,一副了然的神情:“我把法典也帶走吧。”
原來的林珺,但凡進廁所,大概率會悄悄割腕,雖然不一定次次割,現在也不好進去打擾她,但萬一她在裏頭鬧割腕,那必須把孩子們給隔開。
想到這兒,顧靈忍不住嘆氣,心說她哥娶的這是啥女人,過的又是啥日子喲。
進了卧室,半夏等着要換衣服,乖乖站在衣櫃門前。
顧靈的審美本就花哨,目前市面上又流行珠珠串串的衣服,她給半夏挑的衣服是最貴的,但同時也是穿着最不舒服的。
給丫頭換了一條紗質泡泡裙,還要給她穿一件胸前滿是珠釘的小T恤。
小孩子身子小,但腦袋大,半夏因為營養不良,腦袋尤其大,套衣服的時候孩子哎呀了一聲,因為她的大腦光蹦兒又被珠珠的亮片給劃了一下,劃破了一道。
顧靈揉了揉孩子的額頭,嘴裏念叨說:“這衣服好看,但不實用,看來我得給咱半夏再買幾件新衣服來。”
話音才落,她聽到林珺嘶啞的聲音:“她的名字叫半夏?”
是林珺,她悄無聲息的從廁所出來了,看手腕是幹淨的,面色倒也還算正常。
但是有點怪啊,從昨晚她一來,顧靈就跟她說過多回,她女兒叫半夏。
可她直到現在才記住孩子的名字?
這得病得多嚴重啊。
顧靈笑說:“這名字是別人給取的,她是咱的孩子,咱以後給她起個好名字。”
林珺緩緩坐到床沿上,并沒說什麽,日光下,她的眼眸呈黯淡的灰黃色,她的皮膚極度蒼白,她的手腕上也有大片的淤青,她的行動特別遲緩,呼吸重的像風箱在撕扯,而且她剛剛沖了個澡,家裏不算太熱,按理不該流汗的,可她鬓間全是汗。
驀的,顧靈一驚,因為她赫然發現,林珺的手裏有把明晃晃的剪刀。
另一只手裏拿了塊糖,她把糖遞給了半夏,然後極為緩慢的,她伸手撫了撫小女孩,示意她向自己靠近,一雙青筋爆起的枯爪抓撕上了半夏的衣服!
顧靈給吓的一滞,險些就要叫出聲來。
精神狀況不穩定的大嫂為什麽要拿剪刀?
要知道,她原來就悄悄用剪刀割腕過好幾次呢。
當着孩子的面,她一病人,拿把剪刀,怕是不好吧。
顧靈很怕,怕的提心吊膽。
但半夏不怕呀,接過糖果,她說:“謝謝媽媽。”
林珺盤腿坐到了床沿上,湊近女兒,剪刀在手裏,她調整了幾遍,慢慢的,她彎腰湊近,剪刀也怼到了半夏的胸前,碰着孩子胸前的塑料花和亮片,叮鈴作響。
顧靈已經準備好了,林珺要敢對孩子不利,她就立刻沖上去奪剪刀,并給東海市精神病院打電話,讓醫生過來把林珺抓到精神病院去關起來。
她提心吊膽,她兩手已經蓄上了力。
但林珺湊近女兒後,看了片刻,抓起她的衣裳,極輕,極慢的,從孩子的衣服上剪下一枚亮片,再一枚,一枚又一枚,她把孩子衣服上那些珠串全剪了下來。
半夏剝開了糖在吃,她很信任媽媽,所以不管她在做什麽。
顧靈毛骨悚然的看了半晌,一口提着的氣,總算分作三截吐了出來。
林珺不但是個中醫藥研師,她還是名中醫,是一名能開刀做手術,接骨,做推拉,且針灸技藝非常娴熟,能在國外的大學裏當針灸教授的大中醫。
雖然她自己也是個病人,但她天生的手法,做事非常輕盈,快又迅速,她把那些珠子和亮片全從女兒的胸膛上剪了下來,再抖一抖,這就是一件幹幹淨淨,舒舒服服的小白T恤了。
半夏本想跳起來,但她摁着,不讓孩子動,轉身,從牆上取下雞毛撣子,先把床上的珠串和亮片掃了下去,再示意半夏站起來,跳一跳。
到底是親生的,半夏跟媽媽可有默契了,她站了起來,在床上跳了跳,看媽媽一臉贊許,于是再跳一跳。
随着女孩跳,身上又抖落了好多珠串,林珺把它也掃掉了。
然後示意女兒不要動,她湊近孩子,兩眼仔細尋摸着,從她腿上拈下幾枚亮片,也丢到了地上,又示意女孩轉身,将她背上也輕輕拍了一遍。
小小的亮片,看着好看,可它于孩子,其實是殺器。
因為它會劃破孩子嬌嫩扔肌膚。
而現在,當珠串被除掉,孩子渾身就舒服了。
半夏上下摸摸,咦的一聲,驚喜的說:“媽媽,我一下就不癢癢了呢。”
顧靈因為兒子是父母幫帶的,不懂帶娃,凡看衣服,也總以漂亮為主。
但林珺不一樣,她有四個孩子,小時候全是她一手帶大的,孩子舒服或者難受,自己不會說,但作為一個帶大四個孩子的母親,經驗讓她對帶娃有天生的警覺。
哪怕她抑郁了,躁郁了,甚至連飯都吃不下去,但她能敏銳發現孩子的不适。
腦子不好使的大嫂,卻比她個腦子正常的人更能體貼孩子,顧靈有點慚愧的。
可她依舊很擔心,因為林珺只是剪了個珠花的功夫,額頭,背上,全在滲汗。
骨瘦如柴的她攥着把剪刀,汗從發縫間往外滲着,牙齒咬的咯咯作響。
顧謹在另一間卧室裏,假裝收拾,也在注意着這間卧室。
顧靈看哥哥一眼,愁是揮散不去的。
她看得出來,林珺在竭力的控制自己,想對女兒好。
可她和半夏,一病一幼,這樣一對母女,她們真能治愈彼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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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好看!】
【撒花花】
【不是,沈四寶能在臨終的老人面前說這種誅心言論,都覺得他是好心?????這張人皮能帶的這麽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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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間咋排的?雙胞胎6歲在國外長大?但是林珺不是4年前鬧離婚打算帶着孩子們都出國,但是法典不願意才只帶兩個大兒子走留下小兒子嗎???】
【"積"給作者大大捉個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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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珺媽媽嗚嗚嗚要早點好起來啊】
【妹妹太可愛了,別人家的天使娃哈哈哈哈哈】
【看得我。。好累】
【看得我握緊雙拳】
【煩死了,這破地方真的不利于恢複。趕緊到別的環境去這一家人才可能修複吧。這案子寫的也好煩躁】
【這章錯字有點多啊233333】
【兩個大兒子6歲出國?但法典10歲的時候他們才離婚呀?】
【感覺看得好累,看不下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