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牆壁轟然倒塌。
流竄的風将金發男人手上照明用的燭火吹滅, 黑暗像一只無形的手扼住咽喉。
他伫立于原地。
視線受阻時,唯有依賴于其他感官。
耳畔是淅瀝雨聲,暴風雨給萬物籠上一層僞裝的幕布, 掩蓋了無數細微的響動。
安室透屏住呼吸,将所有幹擾項去除, 終于抽絲剝繭,捕捉到連綿不絕的翛翛響動。
像是什麽昆蟲或鳥類振翅的聲音。
自牆壁飛竄向上, 穿過破開巨口的走廊。
身體自發緊繃,常年訓練出的本能讓他敏銳捕捉到空氣中那刺鼻而濃烈的危險因子, 大腦皮層電光竄動, 血液速流讓心髒随之加快跳動。
将身體調動至最佳的應戰狀态。
在屍體被發現後試圖趁黑封口的兇手,亦或者暴風雨夜流竄至此的逃犯?
理智給了他唯二兩個合理的選項, 潛意識卻将其全部否認。
這股環繞不去的危險氣息太過灼烈, 不會出現在以上任何一個人身上。
那是滿腔用鮮血堆積而起的惡意。
有腳步從後方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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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發男人下意識停頓, 又随即卸下部分防備。
他知道來者是誰。
——滿室磚瓦倒塌的塵灰和雨腥味之中, 一縷冷冽的木香同刀刃挑開薄紗, 沉寂地将他環繞。
安室透向後伸手,同前不久在黑暗中一樣,握住了對方的手腕。
唯一的不同只是這一次, 他是主動的那一方。
觸手冰涼。
被他用十餘分鐘才勉強捂出溫度的手在松開後就立刻褪去溫度, 又變回一塊冷硬、刺手的冰。
黑暗剝奪了他用眼睛确認的權利,只有攥住少年骨感分明的腕時, 胸口的石頭才終于落地。
手心間跳動着的、強勁的脈搏告訴他, 至少松田伊夏現在仍然安全。
沒有被壓在驟然倒塌的矮牆下, 也沒有死于那個藏在黑暗中的危險來者之手, 沒有把自己玩死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被他握于掌心的手微僵,随後少年指尖微動, 又一次輕輕點過他凸起的腕骨。
只是相對于上一次意味明顯的調情,這次更像是一個傳訊——我很安全。
并且我在這。
後面那人湊近。
松田伊夏比他矮大半個頭,想要湊近他耳邊說話得踮起腳尖,本就失去大半平衡的身體再向前傾,像是要靠在男人背上。
聲音與雨水和韻:“…安室先生,你弄疼我了。”
那根環在少年腕間的紅繩恰好随着動作碾在男人掌心,細微的麻痛傳來。
安室透這才終于覺察自己握得太緊,在半秒停滞後送開手。
紅繩像是一條滾燙的長鞭,烙在手心的傷痕揮之不去,同剛才瞬息間的心悸一起。
變成黑暗下唯有自己知曉的罪證。
松田伊夏拉開距離。
在看向遠處時,他臉上本就淺薄寡淡的笑意褪下。
對于其他人來說無法适應的黑暗,在他眼中不過是将世界染成另外一種顏色。
深黑的色塊大片鋪開,但與之不同的線卻勾勒出一切物體的輪廓,他能看見面前男人緊繃的身體,也能看見遠處打破牆壁的咒靈。
藍發咒靈的手臂已經轉變形狀。在狹窄的走廊鳥羽無法飛翔,于是那雙“手臂”化作振翅,攜它站上走廊盡頭的裝飾櫃。
“這是你男朋友?”真人在櫃上坐下。
它還欲同剛見面時那樣擺出一副悠閑的姿态閑聊,但額上不斷落下的冷汗和緊繃的神态早已出賣了心中的動搖。
還有一層淺淡的愠怒。
如果打得難舍難分就罷了,結果對方自始至終一副懶散模樣,甚至沒有使術式。
那種輕視讓咒靈表情更為難看,笑容帶着揮之不去的陰毒:“明明現在該是我們的二人世界,你卻只顧着別人,真傷心~”
它的目光黏在那個從咒力看全然是普通人模樣的金發男人身上,心中卻不斷打鼓。
少年咒術師用一種特殊的方式壓制了自身咒力,那他的同伴說不定也是如此。
真人已經有些後悔了。
它原本只是被這裏人類的惡意吸引,引誘他們殺害同類之後便想圍觀這場鬧劇,等一切結束再将旅館內所有人當做靈魂實驗的試驗品。
結果誰知道,半路殺出來一個實力強到離譜的咒術師小孩。
——對方甚至和他打架打到一半,去和屋外來找人的家夥牽手說悄悄話去了。
比失敗更煎熬的屈辱瞬間湧上心頭。
……這是在看不起誰呢?!
真人咬牙,鎖定了似乎并不能視的那人。
翅羽變回手臂,頃刻之間他手心出現了的“武器”。
石頭大小的東西上浮着一層扭曲的人臉。它将人類擠壓成能做成的最小尺寸随身攜帶。
舔了舔嘴唇,藍發咒靈眯起眼睛:“你喜歡什麽形狀?我會把他也捏成那樣的。”
松田伊夏在黑暗中同他對視。
對方同他意料之中一樣難纏,并非不好對付,只是恢複力過于驚人。
他在剛才的纏鬥中已經砍斷過對方的腿,一拳擊穿過腹部,也直接用咒力捏爆過對方的手臂甚至是脖子。
但咒靈的身體卻能立即蠕動着修複回原樣。
是自愈能力太過頑強,還是他根本沒傷到根本?
回想起咒靈話語中對“靈魂”一詞的強調,松田伊夏傾向于後者。
他在對峙之間重新捏住安室透的手,将他引至自己大腿上方。
男人一愣。
他在指腹隔着一層薄布料貼至少年腿面時下意識抽開手,之後又強迫自己循着暗示往上摸去,終于觸碰到一個皮質的環扣。
……腿環。稍緊的扣将大腿肉勒起些許,以便更好的固定。
安室透摸到了側面的匕首。
他一時疑惑,因為自己随身攜帶的手槍此時就在腰側,但對方卻執意要塞另一把武器。
在捏住那把匕首時,已經停息的翛翛聲變為敲踢,像是鹿蹄撞在地面上。
一股濃烈的危險氣息驀地出現在後側,警鈴聲自心頭炸響。
不到0.1秒的反應時間裏,金發男人循着本能摒棄了那把手槍,利落地抽出匕首,朝側方狠劈下去。
什麽都沒有砍中,刀刃上沒有重量,但是更加濃郁的惡心感卻竄至全身。
——而危險退居後方。
松田伊夏眼眸裏閃過一絲驚訝,他收回正欲阻攔的動作。
地面上,一只布着縫合線的斷臂幾秒後化作黑煙。
而藍發咒靈捂着斷臂站在不遠處,凝視間血肉蠕動,一只完整的手又長了出來。
安室透看不見咒靈,甚至因黑暗失去了視覺,但他只是由着本能驅動,用他這把咒具攔下襲擊,利落斬斷了想要觸碰他改造靈魂的手臂。
松田伊夏揚起眉毛。
他轉頭看向真人,吐了吐舌頭。
略。
咒靈:“……”
不是,你在炫耀什麽,不就砍了個手臂,而且又不是你幹的!
它簡直要被這些莫名其妙的人類氣死。
真人活動了一番手臂,正欲再次行動,忽見少年走至旁邊。
拉開了和金發男人的距離。
他像是想通了什麽,視線從咒靈恢複完全的手臂上收回,然後彎起眼睛。
那雙漂亮的、眼尾上揚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流光。
某種不詳的直覺在腦海中輕輕叩響。
真人表情僵硬。
顧及安室透在場,少年沒有發出聲音,只是帶笑做出口型:“靈魂。”
他凝視着敵人的眼睛,幾乎篤定:“你的弱點是靈魂。”
因為能維持住自己靈魂的形狀,所以可以修複所有損傷。
松田伊夏笑起來。
紅色、同剛從體內流出般鮮亮刺眼的紅色染上他本帶着暗調的右眸。
愈發嫣紅、明亮的眸子之中,蓮花般的紋路自瞳孔中心散開。
葉瓣紋路彼此交疊環繞,在生出展開那刻同千手千眼佛像展開的千萬雙手。
凝視着這只眼眸,似有千萬人在耳邊低低稱唱頌歌,古鐘伴随交疊在一起的吟唱在佛廟荒野之上徹響。
帶着詭谲而莊潔的神性。
真人再維持不住表情。
冷汗瞬時浸透全身,那是一種來自于靈魂深處的震顫。
它幾乎可以肯定——對方鎖定了他的靈魂。
他的術式,只掀開了一角、甚至還沒有發動的術式,可以精準地落定目标的靈魂。
真人幾乎要在心裏咒罵。
只是出來尋一道簡單的樂子,結果撞上了天生克自己一樣的咒術師。
這到底是什麽運氣?!
它連連後退,捏緊了手中尚未來得及使用的改造人。
……還有機會。
“你、你想要什麽?想知道殺死那個人的兇手是誰,或者別的什麽,我都可以幫你。你明明不喜歡人類不是?你被人類欺負過?只是因為咒術學校學生的職責不得不做這些去保護那些虛僞的人,你不想自由自在地活着……”
早已從之前少年的回答中看出拒絕态度,真人也沒指望用這番話說服對方,只是盡可能地給自己争取喘息的空間。
它拿出所有攜帶至身上的改造人,瞬時有了念頭。
少年看見那具吹進自己房內的屍體時靈魂根本沒有絲毫動搖,只有在觸及自己熟識的人時才有些微擺動。
他的靈魂毫不在意與自己無關之人的生死,但卻莫名奇妙地為了救人全力以赴,像是在貫徹屬于別人的準則。
明明自身毫無觸動,卻還要傾盡所有去執行、達成。
太過矛盾。
真人看不懂人類複雜的行為邏輯,只在其中提取到一個至關重要的信息——至少,這個咒術師會傾盡全力去救人。
而自己手上有将近十個改造人,還有不知道跑到哪裏的被它随手玩了玩的屍體。
攜帶的應急“武器”自手上全部抛出,卻沒再向着走廊盡頭的兩人攻去。
在脫手那刻改造人本不過石頭大小的身體驟然拉大變形,化作四肢着地的怪物,從它那側盡頭的樓梯朝着房間內快速爬去。
與此同時,三樓位置忽傳來女孩刺耳的尖叫。
少年仰頭,眼中的蓮花紋路瞬時淡去,真人趁機狼狽不堪地逃竄至窗邊,撞開玻璃。
“嘩啦——”
——***江戶川柯南離開桌子。
寒風帶來從心裏掀起的冷意,電流般在渾身流竄,他腦內不斷閃過那雙反抓在地上的屬于屍體的手臂,理不出任何一點頭緒。
男孩抿住嘴唇,在想去拿桌上燭臺的那刻,忽覺眼前一黑。
像是有什麽東西在雨聲的掩蓋下自樓梯襲向自己身後,他聞到惡心黏膩的腐臭味道。
但未能确認,燭臺就熄滅,周圍霎時陷入一片黑暗。
他本能向側方躲避,有東西擦着側邊撲空過去,熟悉的女孩的尖叫聲卻從頭頂上方炸響。
——是小蘭!
心髒快跳出胸腔,他沖着已經察覺到騷亂的幾個店員和老板喊了聲“快跑”後,立刻朝着聲源位置跑去。
但身後又在此時傳來店員惶恐的驚叫。
冷汗自額角劃過,男孩腳步停頓,在回頭那刻便被按倒在地。
是人,還是什麽東西?
死亡的預感從頭頂竄下,在被攥住脖頸那刻,江戶川柯南忽得聽見一道聲音。
“……救…救我。”
是改造人體內,屬于人類靈魂的、痛苦的殘留。
下一秒。
“噗嗤。”
刀刃,或是其他什麽東西,穿透血肉的聲音在耳畔此起彼伏,又歸于沉寂。
身上一松,好似剎那間所有一切都歸于平靜和正常,連那股原本惡心濃烈的腐臭都消失不見。
只餘下輕微冷冽的木香。
來不及怔神,男孩立刻從地面上爬起,不顧黑暗朝着剛才聲音源頭的位置跑去。
——***身體比大腦先一步動作。
在被床單覆蓋着的屍體同一灘融化的膠泥化在地面上,又扭動着四肢朝兩人襲來那刻,毛利蘭就拉起鈴木園子的手向門口跑去。
冷冽的風被吸進肺部,變成跑步時刺裂的灼熱,她大口喘息,同好友一起跌跌撞撞跑上走廊。
怪物緊追不舍。
過重的刺激讓人無法再支配自己的身體。
剛從走廊跑出兩步,鈴木園子就控制不住地摔倒在地,她捂住自己的膝蓋:“小蘭,你快走!”
怪物的手已經拽住了她的衣擺,眼淚奪眶而出,女孩用力揮開好友想攙扶自己的手,将對方朝遠處推去。
毛利蘭急促地喘着氣。
她手裏緊捏着唯一一個尚未因電量耗盡關機的手機,在微弱的光中看見好友已經被融化了一半般的人形怪物纏上衣服。
女孩眼中閃過滾燙的淩然,她不知哪來的力氣,拿起走廊的裝飾,朝着它砸去:“過來!來我這裏!”
怪物循本能松開已經到手的衣袍,朝着毛利蘭爬去。
引到屋外,只要把它引到屋外就能——
跑到樓梯口時,毛利蘭呼吸一緊,猛然想起幾乎所有人都在一樓大廳。
她原本朝樓下跑去的腳步一轉,朝着旅店四樓跌跌撞撞地沖走。
幾道黑色的影子卻自二樓樓梯口竄上,加入了怪物圍捕的行列。
汗水浸濕衣衫,毛利蘭順着樓梯一路跑上,手機在此時忽然作響,發出絕望的提示:
【電量耗盡,将于60秒後關機。】
等等,再堅持一會兒!
無感的機器聽不見女孩心裏的吶喊,在60秒過後,随着一聲震動徹底陷入睡眠。
黑暗籠罩。
來不及躲開腳邊有一處障礙,她撲倒在地。
在聽見蠕動的、爬動的聲響逼近那刻,她用手臂擋住臉,終于忍不住發出尖叫。
襲來的風本已接近身體,又驟然停滞。
幾聲穿透肉體的聲響過後,一切止休。
驚雷同閃電卻轟然炸響,照亮萬物。
毛利蘭睜開眼睛,怔怔地看去。
在極端的恐懼之下,她感覺自己好似看見了幻覺般的、不應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殘穢。
而一道高挑的身影背對着她,立于身前。
少年的衣擺被一對血紅的拟翼挑開,露出白皙後腰上盛開的蓮花紋路。
它并不是翅膀的形狀,皮膚延伸出的前端和終端都較窄,不似翅膀的寬面,但是在靠近尾部的位置整個拉寬,末尾形成羽翼般的鋒面,如同好幾片刀片疊在一起。
尾端延展,刺穿了怪物的身軀,而在走廊左側還堆疊着數個與此相同的怪物。
一擊斃命,連殘體都完整,唯有胸口位置留有一道貫穿的血紅。
毛利蘭的心髒劇烈跳動着,她不知作何反應,只看着來者。
急促的腳步聲和江戶川柯南的喊聲從樓梯下方傳來。
在他們踏上五樓那刻,那對拟翼抽出,徹底如同蓮花的花瓣一樣收回後腰。一切怪物的殘骸在瞬間被暫時掩于別處。
黯淡下去的紋身被落下的衣擺遮蓋。
松田伊夏轉頭看她。
右眼眼下還殘留着一道未完全消散的蓮花紋路,那一點紅色在面容展開裂痕。
像淚。
仿佛石窟裏鏽跡斑斑的神像。
少年彎起眼睛,将食指抵在唇邊,沖她小心眨了眨眼睛。
眼眸明亮灼人。
“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