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之後再未成眠。
安室透比平時晚了半小時到店, 沒來得及在榎本梓來前做好準備工作。
幸好服務員小姐并不知道自己的同事每天會在晨練後就來咖啡廳提前做好一天的準備,只是感慨了一句今天又冷了一些,才系上服務生圍裙, 開始幫忙。
“今天是工作日,學生也沒有放假, 上午會比較清閑,不過有幾個外送訂單要處理。”榎本梓将櫃子裏的咖啡豆罐拿出, 放在桌上。
波羅咖啡廳不提供外送服務,但有些熟客的委托他們仍然會接受, 在店內不算繁忙時由店員送去。
“妃英理律師事務所需要一份三人的下午茶點, 等忙完午餐時段就可以開始準備了。今天小蘭忙着準備話劇社團的演出,沒法給毛利先生做飯, 中午要送一份三明治去樓上的偵探社…還有這個。”
她一個個念着, 每念完一樣安室透就會将時間和需求謄寫在便簽上, 貼在小冰箱門外。
“還有八人份的果汁和紙杯蛋糕, 送去帝丹高中, 對了,上次我聽他們說過每周一下午要排演,我聽園子說過好幾次伊夏被她拉去參演了, 演出服特別帥!”
旁邊, 原本流暢的筆鋒驟然停落。
在便簽上暈出一片顯眼的油墨。
“不知道我們有沒有機會去看,如果能開放就好了。這些就要麻煩安室先生去送啦。”
沒有回應。
榎本梓轉頭看去, 見金發男人抿着嘴唇, 發絲垂下, 擋住了微蹙的眉峰。
“……安室先生?”
男人回神, 他頓了頓,斂去眼中神色:“嗯, 交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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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昨天晚上沒睡好?”榎本梓仔細看了看,從對方臉上捕捉到幾分難以掩飾的疲憊,“不會是熬夜玩手機了吧。”
“……一不小心就忘了時間。”安室透笑了笑,“我先去準備些冰咖啡。”
拿起咖啡豆罐,他走向另一側,熟練地開始工作。
榎本梓奇怪地打量對方,有些驚訝地發現對方衣衫後面居然有一處沒熨平的褶皺。
今天居然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檢查?
很快,咖啡廳的門被推開,風鈴響起。服務生再無暇思索這些,端起托盤去迎接客人。
安室透将咖啡豆放入機器。
機器轟鳴。第一位客人尚未點餐,其他準備工作已經完畢,突然空閑下來,不被咖啡廳事務裹挾的大腦在片刻靜置後,忽不受控制地閃過另一個人的面容。
背後是巨大的落地窗,少年站在窗邊,身上籠着一層暮色。
霓虹燈光向室內投下斑斓光影,在他卷曲的發絲上籠着一層過淺的光。
如同筆鋒細細将少年勾勒。
他胸口起伏,嘴唇紅腫濕潤,因為急促獲取着剛才被掠奪走的空氣唇齒微張,輕易便能看見裏面水紅的舌尖。
面容染上濃重的緋色,眼眸水光潋滟。
手指驟然一燙!
安室透猛得回神,才發覺機器早已運轉完畢,他放置在下方的杯子沒有對齊,滾燙的咖啡液沒有完全落入杯中,反倒澆了一手。
匆忙暫停咖啡機,手指在冷水沖洗下褪去燙熱,只剩下連綿不絕的癢麻。
一道并不嚴重的燙傷。
熱度在冷水的強制沖洗下就能褪去,也不會影響日常行動,甚至連皮膚都沒有留下太多痕跡。
悄無聲息,寂然無聲,讓人以為不過是當時便愈合補全的傷痕。
卻總在一些無法意料的時候,在任何毫無聯系的地點,在午夜夢回時,忽然泛起讓手指顫抖的癢麻。
就這樣經久不退。
一次又一次,直到他會在每一次動作時下意識避開觸碰此處,知道自己有難以痊愈的病症。
……昨夜兇猛熱烈的吻,在他心髒上悄無聲息地烙下燙傷。
卻偏偏讓他在吻後忽被揭去惡人的假面,直視最真實的自我。
讓他在昨夜無數次輾轉反側時,細嚼幾經加持下心煩慮亂的背德。
安室透從胸膛中熨出一口氣。
他不再理會那處傷口,用毛巾胡亂擦去手上殘留的水痕,接過榎本梓遞來的點單開始準備餐食。
忙至下午。
幾乎快被忘記的傷口,在金發男人打開車門那刻驟然泛起一片癢麻。
他手指微不可見地一顫,又很快停住,穩而輕地提起旁邊的蛋糕盒,向着目的地走去。
兩個盒子交疊,裏面擺着八人份的飲料和甜品。
因為要求切片奶油蛋糕,平時咖啡廳做這些就會讓客人挑選自己喜歡的水果作為點綴。
毛利蘭負責收集其他人的喜好,于是她給榎本梓的訂單下方,是不同字跡寫上的要求:草莓、葡萄、芒果、藍莓……
尚未過季,所以還有人寫了西瓜。
但是八人份的點心,卻只有七個人落筆。安室透沒有在上面看見那個鋒利而灑脫的字跡,很快明白是誰沒有寫。
榎本梓當時見他盯了這紙條許久,以為他是不知道怎麽處理,于是解釋應該是松田伊夏沒有寫,對方沒什麽偏好,他随便做就行。
他當然知道對方沒什麽偏好。
就好像世界上所有的食物誕生的目的就是為了填飽肚子,而不是享受一樣。
想着,他捏緊提繩,朝着校門位置走去,校門口離學生彩排的地點很遠,所以紙條中要求他送至偏門。
将車輛停在大路邊,再繞過學校後方一處高牆,能節省不少時間。
剛走入磚牆投下的陰影當中,就聽見頭頂側方傳來樹葉簌簌之聲。
金發男人警惕地擡頭看去,又倏地怔住。
那側探出一個卷發亂翹的腦袋。
少年并未注意到高牆下還有行人。他動作敏捷地攀上樹木枝幹,那樹葉随之抖動。
葉片飄下,正落在安室透金色的發絲之上。
他一時愣神,沒有立刻伸手去拍落擾人的葉片。
少年懷裏抱着一小捧幹枯的花,隔得太遠,枝葉也太過繁茂,他只窺見幾分并不濃豔惹眼的暗淡瑰色,一時分辨不出是什麽。
但松田伊夏很快注意到他。
他借着樹枝依托,輕巧躍上高牆,低頭沖着對方笑,一如兩人初次見面時那樣。
“安室先生,下午好。”
安室透終于注意到他懷裏的東西。
那是一枝枯萎的多頭玫瑰。他平時見過周圍的花店賣這種花,雖然也是一枝枝地賣,但至少用綢帶和包裝紙細心裝飾,還時不時灑水點綴。
但少年手裏那只卻沒有任何其餘的裝飾,任何人一眼看見,便能立刻發現它早已過了觀賞期,變成了一枝沒有用處的枯萎的垃圾。
“你怎麽在這。”他定了定心神,問道。
“本來我也想問你這個,不過我猜你是來送點心的。”少年笑了笑,在對方蹙起的、帶着幾分擔心的表情裏從高牆上一躍而下。
腳尖輕盈地落地。
松田伊夏湊近過去,看了看對方手中的盒子,眼中流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期待:“所以,你給我準備了什麽水果?”
“……等你拿回去打開不就知道了。”安室透下意識想後退,他強行壓制住意圖,也強迫自己忽略了忽然麻痛起來的手指,“小蘭小姐讓你來拿這些點心?”
“我?不,今天我的戲份已經結束了。他們派了其他人來,估計一會兒才能到。看來要錯過今天的下午茶時間了,我本來對這些東西就沒什麽興趣。”
安室透手指微動。
少年卻笑了笑,故意磨人性子一樣開口:“不過,看見是你送來,突然就想吃了。既然有我的一份,現在就讓我拿走吧?”
他的确有些好奇,對方是會用當季水果随意點綴,還是絞盡腦汁沉思地猜測他的愛好。
金發男人輕嘆了口氣。
他将飲料盒放置一邊,打開了那個白色的九宮格蛋糕紙盒。
左上角的一個格外顯眼。
因為那個紙杯蛋糕上沒有任何點綴,只有堆疊起來的奶油,和其他幾個堆滿水果和裝飾的相比,顯得分外寒酸。
松田伊夏揚起眉毛:“難得,我居然一個都沒猜中。”
兩個都不是,他倒是沒想到在察覺到身份之後,對方已經不想再參與這種“猜來猜去”的暧昧游戲,甩給他一張空白的答卷。
安室透卻道:“你自己選。”
“……什麽?”
他微揚下巴,示意對方去看中間那個格子:“九宮格的蛋糕盒,剛好有一處空地。想吃什麽你自己選。”
松田伊夏這才注意到最中間擺放了一個小巧的食品盒,裏面分門別類,每個咖啡廳中有的當季水果都切下些許,擺放在其中。
他:“…這不是裝飾?”
“是裝飾,要把裏面的什麽水果放在上面,你自己選。”安室透頓了頓,似乎在說出口的那刻才驟然反應過來,為什麽在他将這個放入盒中時,榎本梓眨了眨眼睛,忽然說了一句“安室先生,你真貼心哎”。
九個格子,分門別類。他不知今天腦子是不是也被燒壞了,于是沒控制住分寸,變成了一次明目張膽的偏心。
男人斂眸,一時有些懊悔。
松田伊夏卻忽然笑了。
他低頭去看那個只有奶油的蛋糕,又看封着保鮮膜的水果,将一縷随動作垂下的發絲別在耳後,問:“放什麽都行?”
自己說出的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安室透輕應了一聲。
他看了一圈,道:“我現在沒時間吃,你車裏有多餘的打包盒?”
為了防止意外,他車上都備了多的打包工具。
安室透以為他要裝着帶走,應了一聲。
“那麻煩安室先生,用打包盒把我的這份帶回去吧。”松田伊夏笑道,“等我忙完,就來咖啡廳帶走它。”
他目光落在那些水果上,琳琅滿目,或甜或酸。
半響後,少年臉上閃過一絲微不可見的笑意。
他将懷裏那只被商家參入賣給學生的花裏,又在被發現後挑出扔到一邊,差點變成垃圾的枯萎玫瑰摘下。
小心插在了厚重的奶油裏。
少年錯身離開。
金發男人忽然想起什麽,開口提醒:“那邊不是去後門的路。”
松田伊夏停下腳步,轉頭看他:“安室先生這麽遲鈍,會不會抓不住嫌犯?”
他臉上露出恣意的笑容:“我是在逃課啊~”
說罷,不再看身後那人的反應,他已經腳步雀躍地離開了高牆,不知道走入了哪一出路口。
安室透愣了愣,猛然反應過來。
這小孩!
再去追已經不現實,他想起對方檔案上劣跡斑斑的出勤率,忍不住頭疼。
低頭看去,那朵枯敗的玫瑰潤着乳白奶油,竟也一反方才黯淡的模樣,紅得灼目。
好似一眼便能将人燙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