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松田伊夏, 松田伊夏,松田伊夏。

腦內,名字如鐘聲回蕩。

安室透一步步向天臺跑去。他重新找回自己四肢的控制權, 在昏暗的長道裏,遠離聚光燈下的舞臺, 走廊窗戶偶爾撒在夜晚的月光,照亮他金色的發絲。

手中的白玉佛像失去溫度, 變得如一塊再普通不過的玉石一般冰冷。

讓他有一種連對方的生命也由此流逝的錯覺。

随着燙意退卻,他原本能看見的屬于松田伊夏那邊的景象也從腦海當中消失。

原本被各種聲音擠壓的大腦一瞬之間變得空蕩, 這樣的寂靜反倒讓人不習慣, 由此蔓延出一種不安。

只有腳步回蕩,伴随他自己的呼吸聲。好似那個夜晚, 那個天臺。

聯系中斷了。

安室透再也看不見那邊的情況。他只能不斷加快腳步, 奔向目的地。

——***天臺之上。四周滿是殘垣斷壁。

但這裏離劇場太遠, 那裏仍然有樂聲隐約傳來, 好似完全沒有覺察到來自于頭頂上方的聲音。

五條悟看着這些殘破的建築體, 停下了攻擊的動作。

松田伊夏終于落回地面,他喘着氣,捂住了自己的腰部, 揚眉笑道:“真狠啊, 五條老師。”

在同對方的術式擦身而過時,位于那側的拟翼被全數擊斷, 只留下殷紅的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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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似那天游輪被拽斷的時候, 那天他要控制自己溢出的咒力, 只能先将其收回後腰的蓮紋處。而現在, 體內洶湧的咒力讓斷掉的拟翼快速複原重構,恢複原狀。

“你沒有用全力。”五條悟靠在身後的斷壁上, “也不能用。畢竟咒力就是你的催命符,用的越多越短命。”

松田伊夏無奈攤手:“這種時候怎麽說這種話?你最得意的學生都叛逃了,不說點別的。”

“麻煩注意——”白發男人拖長聲音,“這是第二次,上一次伊夏輕輕松松就和壞男人跑了,我可記得清清楚楚。”

他頓了頓,語調忽變,倒是有幾分沉穩:“束縛解開了?”

“我可是差點被你的赫擊中,當然解開了。”松田伊夏轉頭輕咳了兩聲,喉嚨腥甜,“……哈,不過也沒全解開。我還留了一部分。”

五條悟看着他,眼睛裏流露出幾分安靜的審視:“有時候我想,是不是不該給你打那通電話。”

七天前,他收到窗的消息,去調查米花市出現的特級咒靈。那個咒靈盤踞在學校、後巷等混雜不堪的地方,初生不久,實力很弱。

唯有一點很厲害——斂息。以至于咒術界許久都不敢下定論,這些人到底是被咒靈所害還是被普通人所殺,警方的調查和五條悟的追蹤同時進行。

他本來不用管這件事,只是冥冥之中有所預感,于是接下了麻煩差事。

在最後一個受害者屍體被警方發現的那天上午,他先一步到達了快餐廳的衛生間。

地面上輕微的咒力殘穢讓五條悟确定,這就是咒靈。那些受害者的檔案他看過,于是他在店裏給自己的學生松田伊夏打了個一通電話。

不出所料,對方半點都沒有猶豫,選擇了利用。

清除咒靈的痕跡,留下屬于自己咒力的殘穢,故意出現在監控裏。動機太過合理,又有确鑿的證據。那些本不屬于他的罪過,就這樣成功地轉移,由他背負。

“嘛,不過,反正是你的選擇。”五條悟輕聳肩膀,語調輕松,“你根本就沒想過以後該怎麽回來。”

整個咒術界,知道這件事的只有五條悟一個,也只能有他一個。

這不是什麽公安派遣卧底,一切犧牲都會被記錄在檔案,等一切結束就“沉冤昭雪”,重新變回公安。松田伊夏不一樣,他根本就沒想以後要怎麽回來。

或者他根本沒想過回來?

白發男人看着對面那張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張揚而明麗的臉:“松田伊夏,你眼裏除了你哥就沒有過其他人,什麽都不在乎。所以,等那個人被抓住,你的任務完成,執念了卻。”

五條悟打了個響指,篤定:“你就會去死。”

松田伊夏看着他,還是那副笑臉,沒什麽反應。

“哈,果然。真不愧是頭號問題學生。”五條悟站直了些,“我幫不了你,你也從來沒想讓人幫你。”

自己把松田伊夏帶到咒高,扔進那群學生堆裏,但毫無作用。

一年半過去,少年和那群二年級學生照樣若即若離,只要他不想,沒有任何人能再往他身上建立什麽聯系。

“算了,之後的事情我也管不着了。”白發男人打了個哈欠,利落地揮手作別。

然後他腳步微頓。

聲音從身後傳來。

松田伊夏收斂神情,嘴角面具般的笑容消失不見。聲音和平時不大一樣:“…謝謝。不論是今天,還是之前。”

五條悟沒有停下腳步,也沒回頭。

他離開天臺,走向自己的學生們。

他們撤走了周圍會被影響的民衆,戰鬥聲勢浩大,但除了建築體外,沒有造成任何其他損傷。

幾人卻沉默着,同平時執行完任務回去的模樣截然不同。

凝重嚴肅的神情下,是藏不住的、輕微的茫然。

這是各種名義上,他們第一次見證同伴的叛逃。

“沒有抓住,伊夏逃走了。”五條悟語氣輕松,“好了,回去吧。”

伏黑惠開口:“……之後,怎麽辦。”

“通緝。”白發男人道,“遇見詛咒師怎麽辦,以後遇見他就怎麽辦。那群爛橘子估計會……啧,說什麽來什麽。”

口袋裏的手機輕微震動。

他将其拿起來,手機屏幕映出他的下颌。

[經對殘穢的分析,可以判定米花市七人死亡、咒具佛合契丢失是松田伊夏(高專2年紀)所為]

[依據咒術規定第9條,其身為咒術師,成為處刑對象。]

[松田伊夏逃亡。因其術式特殊,見者應立即上報,對逃犯進行封印,非必要不輕易斬殺。]

看吶,即使這樣,那群爛橘子也不願意放棄松田伊夏的價值。

他将手機放回口袋。

收到通知的不止他一個,其他幾人看着手機,神色各異。

唯一相同的是,都壓抑而沉默。

他比其他人多一條,來自那些高層的問責。

五條悟打了個哈欠。

他看着面前那些氣壓低迷的小孩,又想到一張明豔張揚的臉。

夠決絕,也夠狠辣。對自己,對別人。

一道全然無解的難題。松田伊夏就是顆拼了命往死亡生長的樹。偏狂,執拗。如果沒有攥對位置,那就怎麽都拉不回來。

他只差半步就要墜亡,但是卻還要推開所有試圖朝他遞來的繩索,固執地踩着那塊搖搖欲墜的崖石。

“……”五條悟動作微頓。

他重新勾下眼罩,重新看向天臺的方向。

有人推開天臺門,朝着捂住傷口在角落跌坐下的少年跑去。

步伐堅定。

“……啧。”五條悟将眼罩重新戴好:“好餓——和伊夏打了那麽久,改吃點東西填填肚子了,我先去買喜久福了~”

面容染上幾分輕松。

也許這并不是一個無解的難題。

——***安室透停下腳步。

少年跌坐在一片廢墟當中,滿身血污。他的胸口随着喘息起伏,警惕地擡頭,看向聲源處,然後又慢慢如同抽空力氣一般,放松下緊繃的身體。

他眼眸倒映着推開天臺大門,滿頭是汗趕來的那人,好似盛着漫天的星。

松田伊夏笑起來:“我知道你能找到的。”

安室透一步步走去。

他想擁抱他,想撫摸他黑卷的頭發,想吻他總是幹涸的眼睛。

然後停下腳步。

一步之遙的距離。這樣遠,只有伸手才能觸碰到對方的衣服、發絲。也只有伸手,才能去檢查對方身上的傷。

指尖輕顫。

又這樣近。

在寂靜的、群星暗淡的夜晚裏。他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心跳。兩顆截然不同的心髒,好像在幻境中那樣,破開血肉,沖破距離。輕貼在一起。

沒有大量流血,這是個好消息。

腰側的傷口不深,簡單包紮後很快止血,只需要回去做下一步處理。

像是抽走了所有生氣,少年的面色蒼白得吓人。

躲開對方的攙扶,松田伊夏撐了一下地面,身體輕微晃動片刻,才站起身來。

破開禁锢的後果方才湧現,四肢百骸五髒六腑都泛着疼,卻帶來一種名為“自由”的痛快,讓他想暢然地大笑,又沒力氣發出笑聲。

他只是勾了勾嘴角。

然後伸手,将食指抵在安室透唇邊,阻斷了他要脫口的話。

“今晚我們有很多時間聊天,安室先生。”少年眨了眨眼睛,“在此之前,先陪我完成這場演出吧,無論如何,你都不賠本。”

安室透擡起胳臂,攥住了他抵在自己唇邊的手。

如玉一般冰冷細潤。

——***一輛黑色的保時捷停靠在路邊。

窗戶半開,銀發男人挾着一根細長的煙,面容冷漠。

“大哥。”駕駛座上,戴墨鏡的人出眼提醒,“他們過來了。”

琴酒呼出朦胧的煙霧:“我看得見。”

墨綠色的眼眸眯起。

卡瓦多斯的手腕被波本攥在手心裏,他帶着滿身血污,跟不上對方的步伐,被拉得踉跄。

但是表情看不出半天慌亂,反倒像是在享受對方沉抑的怒火。

“不對啊,他們認識?”伏特加終于品出幾分不對,他拔高聲音,“怪不得卡瓦多斯專門指定波本過去!”

“閉嘴。”銀發男人沉着面色,拉開車門。

鞋尖碾過煙蒂猩紅的火。

原本不準備停留的波本見他下車,才勉強停下腳步,沖他揚了揚下巴。

眼中好似寫了“沒事別來找我”幾個大字。

琴酒責問:“你們認識。”像陳述句。

波本好似吃了槍藥:“你看不出來?”

作為慣用神秘主義那套的情報人員,他平時總将自己的危險藏在惑人的笑容和外表之下,即使有沖突,也常從側面交鋒。

今天卻鋒芒畢露。

是個人都能感覺到他身上壓抑的惱怒。

“波本。”不到幾秒他就猜中緣由。銀發男人看了一眼被捏着手腕的卡瓦多斯,眼中露出冰冷的審視:“因為發現他是誰,你就把平時虛僞的做派都扔了?”

他眯起眼睛:“我不知道組織的新成員,還有這種人際關系。”

“哈,我也不知道。”波本皮笑肉不笑地反問,“虛僞的做派?要不然呢。”

他五指發力,将原本和他相隔幾步的少年拽住身側,扣在自己懷裏。

“平時裝得和寵物一樣乖巧聽話的情人偷偷溜進組織,還和某個頭·號·殺·手把緋聞鬧得沸沸揚揚。”紫灰色的眼睛冰冷地看向對方,他咬着後牙,“琴酒,我現在難道該笑?”

他用視線掃向對方,冷笑:“還是說你也像美國佬一樣開放,對共享情人沒什麽意見?”

伏特加發出驚天動地的嗆咳聲。

琴酒眼中浮現出幾抹煩躁,他仍然沒有放下手槍:“我可不知道你們兩個的關系。”

波本松開那節手腕,下一秒便用手指勾住少年脖頸上的choker,手指用力,後者不得不栽進他懷裏。

他反問:“你沒看見他脖子上的鏈子?動手前不知道先問問是誰家的?”

“還有事情?沒有我先走了。”波本毫不在乎他的手槍槍口,“我等着回去教訓不聽話的家夥,趕時間。”

卡瓦多斯擡頭看他,毫不掩飾眼中瘋狂又濃烈的神色。

他墊腳,湊近對方耳邊,絲毫不在乎對方将自己當寵物看待,反倒滿是興味,躍躍欲試:“親愛的,你生氣可真辣。”

男人小麥色的指腹碾過他的嘴唇,威脅:“閉嘴。別逼我在這裏把手指捅進你嘴裏。”

他彎起眼睛,耳語:“我的嘴和喉嚨都是屬于你的,随意使用。”

琴酒将手槍別回腰側。

他面無表情:“……滾,立刻。”

“謝謝體諒。”波本陰陽怪氣地道謝。

他将人塞進自己車裏,揚長而去,甩了一馬路車尾氣。

伏特加:“大、大哥,那要調查?”

“不用。”琴酒翻了翻眼皮。要徹底接納卡瓦多斯,他們自然會考量他加入的時間。他低頭,果然看見貝爾摩德一封姍姍來遲的郵件。

[忘記說了。我是在虹昇大廈下面撿到這個小蘋果的,當時他正在和波本約會。

友情提示,離他們兩個遠點~]

銀發男人冷笑着将手機塞回口袋。

波本對于卡瓦多斯身份一無所知的疑點徹底得到解答。

兩個都是瘋子,一個控制欲強的給對方帶項圈,一個享受對方的怒火。

他就知道貝爾摩德突然離開日本,把她口中“可愛的小蘋果”的任務都推給他有問題。

原來是在這。

他恨不得從此以後,這兩個人再也別出現在自己的八百裏範圍內。

糟心。

屬于波本的白色跑車開出一段距離。

金發男人佯怒的神色褪下,待開出幾公裏後才将速度放慢。

松田伊夏在副駕駛座上,笑眯眯地轉頭看他:“演得不錯,看着真像那麽回事~”

安室透扶住方向盤,嘆道:“本來就已經夠麻煩了。”

組織遲早會知道松田伊夏和自己有關聯,剛巧借機将一切變得合理。但誰知道這家夥配合得過了頭,還說出那種話。

他剛從那片幻夢中醒來不久,胸口積攢着複雜而沉悶的情緒,等方才在琴酒那裏的屬于波本的僞裝褪下後,一時竟不太敢轉頭看對方。

理智和感情在心髒裏激烈的搏殺,他控制不住去回想幻境裏那張消瘦慘白的小臉,又氣他自毀般不計後果的行動。

在一處紅燈處,他停穩車。

黑卷發的少年好似不知對方的苦悶,他反倒顯得沒心沒肺,又變回平日裏娴熟的情場混賬模樣,沖他用一種可以咬着舌頭的語調笑道:“我剛才說的可不是假話。”

哪句不是假話?

安室透下意識回頭看他。

松田伊夏迎着他的目光,異色的眼眸中閃出一絲戲谑的光。

他用兩根手指在唇前圈出一個圓形,吐出舌尖。

極有暗示性地飛出兩抹暧昧的笑意。

瞳孔驟然緊縮。

白色跑車倏地沖出去一點,又在刺耳的剎車聲中勉強停下,預示着這位一向遵守交通規則的車主紅燈過線。

安室透:“……”

他的心髒簡直像是做過山車一樣卡在中間,一會兒上一會兒下,半點沒消停過。

松田伊夏,真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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