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殺人犯,除了那些享受殺人過程、以傷害他人為樂的,都說自己被逼無奈。但事實上,殺人的時候并沒有人拿槍指着他們的腦袋。所謂的“被逼無奈”只是固化的思維模式,認為彼此間解決問題的辦法除了“你死我活”之外別無他法。造成這種心态的根源有很多,包括但不限于法律意識淡薄,自尊心過強,以及積壓已久的憤怒。
魯敏的犯罪動機便是自尊心作祟。談話變成了審訊,地點也從會談室挪進了審訊室,而那位快要抓狂的律師被“友好”的請出了公安局。通過供述,林冬得知魯敏是從鄉村考進城市,又嫁給城裏人受到親朋好友諸多羨慕和稱贊的“出息人”。看她的穿着打扮便知,外表一定要光鮮亮麗,絕不能讓任何人覺着她“過得不好”。
她好麽?不,一點也不。楊成功是個花花公子,結婚後多次出軌。當初聽說葉蕙在外面給他行職員拉存款賣理財拿提成,楊成功主動找上葉蕙,說她嚴重違反了單位的規定,報上去的話,她會被行裏開除。葉蕙害怕失去這份能供養男友的工作,只能乞求楊成功放自己一馬,至于回報,她會“竭盡所能”。
于是她就成了楊成功獵豔名單上的一員,還拍下對方的裸照,加重威脅的籌碼。那些存在數碼相機裏的照片被魯敏發現了,她并沒有大吵大鬧,因為她絕不會和楊成功撕破臉,把自己的男人拱手送給那些外面的“狐貍精”。她自始至終都在竭力維護着這個家庭:兒子的學習成績不行,高考失利,那就花錢上民辦;老公在外面拈花惹草,只要那些女人不鬧到家裏,她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權當看不見。
所有這些她咬碎牙往肚裏吞的委屈和壓力,都在親眼目睹楊成功的車出現在某賓館停車場時徹底爆發了出來。那天是結算日,她剛上完長達十二小時的班,拖着疲憊不堪的雙腿從行裏出來,卻一眼就看到老公的車停到了對街的賓館門前。
“我當時氣壞了,這擺明了是在挑釁我,就沖過一把拉開了車門。”
她供述時的語氣倒是顯得很平淡,十九年的歲月蹉跎,這件事在腦海裏已經變得有些不真實了,說的時候仿佛在講別人的事情。
“看到駕駛座上的人是我兒子,我一下子傻了眼,也更加憤怒,那個臭婊/子,她勾引我老公也就罷了,連我兒子都不放過,我必須得給她個教訓……
“我上了車,讓謝謝往人少的地方開,可那孩子剛拿車本,又害怕被我責罵,一上路不停的熄火,我讓他下車,自己開車把葉蕙帶到了荒郊野外。”
聽她這麽說,林冬意識到她可能是想幫兒子脫罪。權且先聽着,反正岳林和文英傑那邊正在對楊謝進行二次詢問,真相注定只有一個。
“我也不知道該把車開到哪去,等回過神,已經到了謝謝學校附近,我當時想的是,就把那婊子丢在荒郊野外,因為我聽老楊說,那邊剛發生了幾起性質惡劣的刑事案件,罪犯還沒抓到,我希望她能碰上個窮兇極惡的壞蛋,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些代價。”
說着,她閉了閉眼,自嘲地笑笑:“我一開始沒那個膽子殺人,但是,她下車時的一句話,徹底擊碎了我的理智——”
說着一頓,她睜開眼,聲音自牙縫中擠出:“她說,我的老公和兒子都向她抱怨我,讓我找找自己的問題,別總覺得錯都在別人身上。”
實話實說,林冬能理解她憤怒的點在哪——全身心的付出,換來的卻是丈夫與兒子的抱怨,聽衆還是被自己極為不齒的“婊子”,那種自尊心被踐踏進泥土的感覺,足以催生惡毒的殺意。
“外面在下雨,她沒帶傘,順手抓了謝謝放在車後座的校服擋雨,我不讓她拿,她就跟我撕扯了起來,從車裏撕到車外,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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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魯敏終于袒露出一絲悔恨的情緒:“我只是想把謝謝的衣服拿回來,打她,掐她,都是為了讓她松手,可等我把衣服拿起來,卻發現……發現她睜着眼,一動不動了……”
說完她低下頭,将臉埋進掌中,輕聲抽噎。唐喆學抽了兩張面巾紙塞到她手裏,又坐回到審訊桌後面,靜待嫌疑人平複情緒。從犯罪心理學角度來分析魯敏搶奪衣服的行為,他認為其目的并不是為了拿回那件衣服,而是借此為由頭,制造肢體沖突進而發洩心中的怒火。
故意殺人和故意傷害致死的區別在于,嫌疑人實施犯罪行為的目的,這對公訴時提報罪名有很大影響。當然法官在判決時會考慮受害者是否存在過錯,很顯然,在這起案件中,葉蕙本身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受害者。她也是被自己的執着所裹挾的女人,幻想着自己的付出可以換得男友“載譽歸來”後對愛情的承諾,也許還期盼着一場盛大的婚禮,享受他人的羨慕與稱贊。
等了一會,林冬看魯敏開始擤鼻涕擦眼淚了,問:“這件事你和楊成功還有楊謝說過沒有?”
“沒有,從來沒有!”魯敏促聲否認,“但他倆可能猜到點什麽……案子傳開之後,他們爺倆就從家裏搬出去了,到我家的另一套房子裏去住了……”
“一直到現在?”
“嗯。”
魯敏絕望地點了點頭:“林警官,這些年來,我經常對着空蕩蕩的客廳一坐就是一宿,你剛說,十九年了,這件事一定壓得我很沉,是很沉,那天她瞪着眼看着我的樣子,我從來沒忘記過。”
“是啊,十九年,将近七千個日夜,你有的是機會自首。”林冬傾身向前,對于抱有僥幸心理的犯罪嫌疑人,他理解但是不會同情:“現在葉蕙已經沒有在世的直系親屬了,你能求得受害者家屬諒解的機會都沒了。”
“我都這個歲數了,多活一天也是賺的。”魯敏長嘆一聲,“就一點,我兒子跟這件事真的沒關系,他當時才十八歲,唯一的錯誤就是拿着我給的錢去外面找女人睡覺。”
聽她還在力保兒子,林冬側頭與唐喆學對視,眼中皆是無奈。昨兒母子倆通電話可能讨論的就是這個事,真被警方揪出來,當媽的一己承擔。都說母愛是偉大的,但這種變了質的母愛,說實話,還是越少越好。
從審訊室裏出來,唐喆學碰上正要進隔壁審訊室的羅家楠,想起那張射擊俱樂部的卡,問:“楠哥,卡祈老師給你了吧?”
頂着兩只兔子眼,羅家楠滿臉不忿的:“心疼錢了是吧,你沒查餘額?我們祈老師上次用的時候又給你充了一萬六,偷着樂去吧。”
“……”
哪跟哪啊就心疼錢了,唐喆學莫名其妙。祈銘給卡裏充錢的事情他真不知道,回頭得找個機會當面表示感謝。也難怪人家拿卡的時候那麽絲滑,原是自己花錢了,一點不虧心。
——不過像祈-我有信托基金-銘自己充張卡不得了,幹嘛老拿我的?
晚上回家聽他念叨這事,林冬給出自己的判斷:“這是為了讓羅家楠享受‘剝削’你的樂趣,你不覺着每次羅家楠從你這咔嗤點什麽東西走,都樂得跟個傻逼似的?”
确實,唐喆學仔細回憶了一下,是這麽回子事。當然羅家楠不是個愛貪小便宜的主,關于這一點,他完全可以為對方打包票。只是自打林陽的事情被查出來之後,羅家楠逮機會就得壓榨剝削他,大有堤外損失堤內補的架勢。
簡而言之,人活着總得給自己找點樂子。
“對了,岳林英傑他們那邊問出什麽結果了沒?”
下午唐喆學不在單位,出去給中學生普法講座了,後續調查沒跟進度。講座一個月一次,一次換一所學校,這屬于政治任務,必須完成。本來上面想讓重案出人,可捋着重案看,但凡能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講上一個鐘頭的,都是那土匪下山似的主,不利于正面宣傳警方形象,遂将此任務分配到了懸案和反詐頭上。反黑那邊就更甭提了,楊猛那大光頭往主席臺後面一坐,不知道的得以為公安局被黑叉會分子占領了。
“楊謝和魯敏的說辭一致,”林冬窩在沙發上撸貓解壓,“卷宗上記錄,現勘在屍體旁提取到一枚四十一碼的鞋印,确定是男士運動鞋,這也是當時鎖定嫌疑人為男性的重要證據,可魯敏的腳才多大?三十六碼,所以我判斷,楊謝當時就在車上,說不定葉蕙擋雨用的衣服都是他給的。”
唐喆學認同點頭:“得對他采取強制措施了吧?”
“嗯,明天讓蘭蘭申請。”
“那,睡覺?”
唐喆學說着把冬冬從林冬腿上抱開,俯下身用自己填補空缺。冬冬不滿的“喵”了一聲,轉頭去找蜷在狗窩裏睡覺的吉吉貼貼。剛去林靜雯那接它倆的時候,林冬感覺孩子們要被“婆婆”慣壞了——都趴床上看電視,晚餐是林靜雯親手炖的雞腿。
也不知道“隔代親”這仨字怎麽那麽靈驗。
【第一卷完】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