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對生者的仁慈

對生者的仁慈

阿斯蘭在Heliopolis公寓公司兩點一線的生活似乎有了些微妙的變化。他會時不時地拐去超市采購一通,把家裏的冰箱都填滿。甚至還破天荒地去了一趟家具城,添置了不少家具和裝飾品,盡量讓這個家看起來多點生活氣。

卡嘉莉或許只是出于禮貌,随口答應了他“有空來吃豬排飯”的邀請,但是阿斯蘭總是忍不住期待,說不定哪天在家門口又能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就這樣在期待和失望的交織中過了幾個月,而驚喜也未曾從天而降,仿佛那天的突然出現只不過是Utopia裏的一場夢。

panion Utopia的優化也在迅速推進,公司內部測試的報名也比Serie 1和2來得火爆得多,虛拟世界的誘惑堪比夏娃的蘋果,就算知道沉溺于其中是原罪,人們卻欲罷不能。

阿斯蘭在電腦上敲着內部測試記錄:

第34次內測結束。

測試對象:無人島硬件工程師Lucas Brown

近藤替Lucas摘下Neurolink,Lucas瞬間抓起近藤的領子,将他逼至牆邊。

“近藤,Utopia不應該存在的!”

實驗室裏的阿斯蘭和保羅立馬上前将劍拔弩張的兩人分開。

“創造一個假的世界,是對生者的仁慈嗎?只是你的自我感動罷了!到最後留給生者的只有無盡的空虛!” Lucas對着近藤怒吼,眼裏閃着淚光。

衆人沉默,就在10分鐘前,三人在Monitor中看着Lucas回憶裏一家人在PLANT December 7平靜而幸福的日常。而December 7 則在CE74年被Logos的Requiem摧毀。若不是Lucas赴首都求學,怕也是不能幸免于難。

“自我感動?” 近藤冷笑一聲。他将一個Monitor的數據線接入自己的手持電腦。上面出現了一個中年亞洲男子的影像,他的眉宇間竟和近藤有些相似,他穿着病號服,背景似在療養院。男子雙目無神,只是呆呆地坐着,盯着面前的白牆。

近藤的手在鍵盤上飛速敲擊,遠程聯動着Neurolink。近藤開啓了Utopia。在實驗室的Monitor中,四人看到這個男子環抱着一個女子,而這個女子已經有了身孕,兩人的表情幸福而恬靜,在家裏聊着晚餐吃什麽,周末是否去海邊逛逛,話題都是一些家長裏短的小事,但兩人臉上的笑如同四月裏綻放的花朵,溫暖和煦。

而在病房裏,那個男人原來了無生氣的面孔,竟浮出了一絲微笑,眼角流出了淚水。

“這是我的哥哥。” 近藤看着Monitor中的人,緩緩地開口,眼眸裏雖看不出情緒,但攥緊的拳頭卻洩露了他的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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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哥哥從小由父親撫養長大,我的父親是一名軍人,在第一次大戰中為保衛奧布平民避難而被地球聯軍射殺…我則逃至Plant避難。哥哥和只會逃避的我不一樣,雖然同樣悲痛但是也下定決心延續父親的意志,于是加入了奧布軍。”

“但是這份勇氣給他帶來的是什麽呢。” 近藤的眼眸不斷閃爍。“第二次大戰,他親眼看着他的摯愛和未出生的孩子被墜毀的ZAKU碎片貫穿。他的人生也停在了那一個瞬間。哥哥在戰後住進了軍人療養院。與其說是活着,不如說是一具會呼吸的屍體。無人島的機器人能幫他的身體複健又如何,他的心已經死在了過去,再也活不過來了。”

近藤低下頭,扶着桌面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

阿斯蘭心裏一沉,走上前去扶着他的肩膀。而之前還在向近藤怒吼的Lucas也別過頭去,眼裏噙着淚光。

“吶…阿斯蘭…到底什麽是對生者的仁慈?是現實裏冰冷的白牆,還是夢中最愛的人的微笑?你告訴我啊…” 近藤關掉了Monitor,低下頭,略長的劉海遮擋了他的眼睛,誰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阿斯蘭沉默。

摯愛之人的離去,生命中經歷一次就足以擊垮一個人的精神壁壘。他母親的離去讓他的父親成為了只懂仇恨的人。

而他不敢想象…若同樣的事發生在卡嘉莉身上,他會如何。

而僅僅是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就足以讓他痛到如燒紅的鐵棍貫穿他的胸膛。他不敢想,如果這成為他的“現實”,那麽他對所謂的“現實”還有什麽留戀?他或許也會選擇生活在Utopia中吧,只要他的意識還在,那麽卡嘉莉就會永遠活着,和他一起活着。

“Utopia的開發計劃繼續。” 阿斯蘭拍了拍近藤的肩膀。“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正義,而我們只能在我們的選擇的道路上前行,沒有人有資格定義人到底該怎麽活着,每個人有各自的人生,而我們只能把選擇權交還給每一個個體。”

“所以,近藤,你相信自己的判斷就好,做你認為正确的事。” 阿斯蘭綠色的眼眸如湖水般沉靜。

“謝謝你,阿斯蘭…” 近藤握緊了身側的拳頭。

一不小心加班到晚上11點,阿斯蘭揉着有些酸痛的肩膀走在回去的路,快到家門口時,突然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便利店前,同款的鴨舌帽的棕色假發。

“卡嘉莉!” 阿斯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幾個月不見蹤跡的人,突然又從天而降般地出現。

“怎麽加班到這麽晚?”少女有些不滿。

“啊…抱歉…今天剛投入 panion3的一個重要優化程序,想自己測試看看,一不小心就到了11點。” 阿斯蘭抱歉地笑笑。“等很久了嗎?”

“也…也沒有,剛到而已。”卡嘉莉撇過頭。

阿斯蘭自責地心疼起來,如果知道她要來,今天說什麽都不會加班的。

卡嘉莉看了看表喃喃道:“可惡,只剩一小時了。” 于是抓起阿斯蘭的手大步流星地超他的公寓走去。

阿斯蘭打開門,卡嘉莉徑直走了進去,阿斯蘭環顧了四周,确認周圍沒風險關好門後才松了一口氣。

“怎麽又是一個人?多危險啊。”翡翠般的眸子裏略帶責備。

卡嘉莉全然無視阿斯蘭的念叨,把包往餐廳上一放。

“我餓了,阿斯蘭。”

“哎?!別想轉移話題。”阿斯蘭皺眉。

“可是我連晚飯都沒吃。” 小獅子語氣有些委屈。

“……” 對于這樣的卡嘉莉,阿斯蘭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的,同時開始深深自責,都是因為自己讓眼前的人又冷又餓地等了那麽久。他快速地打開冰箱,從裏面拿出新鮮的食材,并圍上圍裙。“海鮮拉面可以嗎?煮面會快一些。30分鐘內就能好。”

“嗯!”小獅子感激地點頭。

阿斯蘭鑽進廚房後,卡嘉莉開始端詳起來。發現阿斯蘭的家裏添了不少家具和裝飾品。客廳多了一幅打印出來的照片,那是他們常去的奧布曉島的海邊。書房也增添了書架,上面已經擺滿了難懂的編程書,還有幾張用相框保護起來的相片。一張是阿斯蘭和基拉小時候的合照,一張是阿斯蘭母親的相片,還有一張則是阿斯蘭和卡嘉莉在Malchio孤兒院時,基拉給他們抓拍的一張合照。

合照裏卡嘉莉第一次下廚給大家做飯,但是把整個廚房弄得像被高達炮擊過似的,而身後的阿斯蘭則是一臉擔憂地看着眼前興奮的少女。卡嘉莉不禁笑出聲,沒想到這個照片阿斯蘭還留着。

卡嘉莉轉身又回到客廳,将客廳的窗簾拉開,望着窗外的熟悉又陌生的夜景不禁有些出神,随後卡嘉莉在沙發上坐下。

客廳茶幾上擺放了溫馨的多肉植物。卡嘉莉的指尖觸上柔軟的多肉,仿佛自己也變得柔軟起來。廚房傳來陣陣香氣,時不時伴随着流水聲,從她的角度能偶爾看到那個忙碌的藍色背影,腰間系着灰白條紋的圍裙。眼前的一切都讓她無比放松,仿佛在永恒的風暴中找到了一個小小的避風港。

而這平靜的,充滿煙火氣的幸福,卻是她,奧布最高代表,最奢侈的渴望。

30分鐘後,兩碗熱騰騰的海鮮拉面出爐。兩人又面對面在餐桌前坐好。

“我開動啦!” 卡嘉莉喝了一口湯,眉毛都要被鮮掉了。随後立刻開始大口吸着面。

阿斯蘭則是用手托着下巴,溫柔地看着眼前吃得津津有味的少女,唇角不自覺地往上揚。

10分鐘不到,卡嘉莉的碗就空了。

“卡嘉莉吃飽了嗎?不然連我這份也一起吃了?” 阿斯蘭好笑地看着眼前的人。

“不行不行,我也是要身材管理的。” 卡嘉莉擺擺手,眼角卻不自覺往阿斯蘭的那碗海鮮拉面飄去。

卡嘉莉看了看電子手表,10月29日 11:45分。

她打開随身帶的雙肩包,迅速地從裏面掏出了一個紙杯蛋糕,還有一根蠟燭。紙杯蛋糕包裝上的LOGO和阿斯蘭家樓下便利店如出一轍。

卡嘉莉尴尬地撓撓頭

“本來是想買個像樣的蛋糕,但是今天行政院的辯論又延時了…也不好囑咐秘書去買…我出來的時候,蛋糕店都已經打烊了…所以只好在便利店買了個紙杯蛋糕…”

阿斯蘭如冬日湖水般翠綠的眸子忍不住顫抖起來。

卡嘉莉扯下紙杯蛋糕的包裝,将蠟燭插在蛋糕上,用打火機點燃了蠟燭。

“阿斯蘭,25歲生日快樂。” 金色的眸子裏倒映着蠟燭的火光,卡嘉莉微笑着着将蛋糕推到阿斯蘭身前,臉上帶着孩童般天真的笑容。

“卡嘉莉…” 阿斯蘭有些艱難地呼喚她的名字,聲音竟帶着些沙啞,身體也忍不住地顫抖。

“笨蛋阿斯蘭,快許願啊!” 卡嘉莉催促道,眼看便利店的蠟燭越燒越短。

阿斯蘭突然起身,大步跨至餐桌的另一側,一只手将卡嘉莉從椅子上扯起來,另一只手則将她緊緊圈進懷中。他把頭埋入她及肩的金發中,近乎貪婪地汲取着她的氣味。兩只手在她的腰間越縮越緊,仿佛想把她嵌入自己的身體裏,再也不讓她離開一般。

卡嘉莉先是一驚,随後就這麽任由他抱着。鼻腔中湧上一股酸楚,她故作輕松地拍了拍阿斯蘭的背。

“吶…這是你在Heliopolis過的第一個生日,基拉,拉克絲,伊紮克他們都不在,所以只好由我來給你慶祝啦。之後你回PLANT…”

“卡嘉莉!”阿斯蘭瞬間開口打斷她的話 :“我們…我們不要再這樣自欺欺人了……”

卡嘉莉安撫阿斯蘭的手瞬間頓在了半空中。

“阿斯蘭……”卡嘉莉緊緊咬着下唇。

他們緊緊貼着對方,卡嘉莉感受到他濃重的呼吸起伏,微微顫抖的背脊,無一不在叫嚣着眼前男子現在激動難耐的情緒。他的情感已經從這個擁抱中好好地轉遞給了她,她明白阿斯蘭對她的依戀與從前并無衰減,可以說經過長時間的洗滌和沉澱,更加地深沉濃重。就像一旦被沙子入侵的河蚌,已經無法排除這個異物,只會随着時間的流逝結下疼痛而流光溢彩的珠。對她的愛已經成為了他用生命孕育的那顆珍珠。除非将河蚌強行打開殺死,那顆珍珠就會永遠留在河蚌的身體裏。

“可是……阿斯蘭……即使是現在的我,還是無法給你任何承諾。” 卡嘉莉艱難地開口,就連今天偷跑出來給他過25歲的生日,都是如此艱辛。更不用說這幾個月來,就算知道阿斯蘭身在何處,她也未曾能抽出身來看他。

她以為這7年時間裏她已經成長到足以撐起兩人在一起的空間,但是發現現實要比預判的殘酷的多。每天她仍然面臨着一個又一個艱難的選擇,而在這些選擇之間,她一次又一次的下意識地犧牲掉和眼前這個人在一起的機會。

“卡嘉莉,我不需要任何承諾。我們…我們能不能不要再為未來而活…而是為現在而活…” 阿斯蘭的淚順着臉頰流下,落在了卡嘉莉的脖頸上。

卡嘉莉瞳孔微微放大,人仿佛被咒語定在了原地。

7年前,在大天使號出發去宇宙阻止Destiny Plan前,阿斯蘭看着遠處的身着戎裝的少女,手上已經沒有了那顆紅寶石。基拉曾問他,真的沒關系嗎?而他則是回答:不用着急,現在就這樣吧,因為夢想是一樣的。

1年前,在哥本哈根,基拉也問了相同的話,而他的回答依然是:“現在先這樣吧。”

“現在先這樣吧”…這句話的前提就是将希望寄托于那個虛無缥缈的“未來”。未來總是有機會的,未來總是有辦法的,未來的自己一定比現在的自己更能給對方帶來幸福…

而如果這個未來永遠不會到來呢

或許哪天,他們其中的一個人的未來戛然而止地中斷了。那麽另一個人的時鐘還能繼續轉動麽?

阿斯蘭腦海中不由得想起近藤哥哥那張神情空洞的臉,和他在Utopia制造的夢中和愛人一起幸福地笑。他突然清晰的意識到,自己這7年之所以能開始所謂“新生活”,都是基于他在潛意識裏知道,遠方的那個她還在好好活着。

每天都會看的奧布新聞和在各大媒體報道中捕捉她的身影,這才是支持他這7年好好活着的動力。因為說不定哪天,他們就會重新相遇。即使沒有相遇,能看着她一步一步往自己的目标邁進,對他而言也是莫大的欣慰。

“卡嘉莉…7年了…你還不明白嗎…”阿斯蘭壓抑着嘶啞的哽咽聲。“如果我們能做到放棄對方…我們根本不會出現在這裏。”

“過去的7年做不到,未來的7年,我也沒有信心能做到。所以…我們只為現在而活吧…卡嘉莉…” 阿斯蘭緊緊地抱着眼前的人,将頭埋入她的肩窩,他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思念和奔流而出的情感,即使這段關系看不到未來,但是沒關系,即使只有1%的希望,只要內心的渴望足夠強烈,他依然會選擇這條路,即使未來會被傷的體無完膚。

從小被理性思維支配着長大的阿斯蘭,只有在她身邊,才會願意讓他的世界被感性支配。那些明知會失敗卻依然選擇做的事,那些明知會痛苦卻依然無法自拔的感情。他的世界被生生撕扯成兩個部分。一部分依然本能地客觀分析利弊做出取舍,另一部分則是想抛開一切只為滿足自己的內心最原始的渴望。

“阿斯蘭……我……” 卡嘉莉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就如同當年在大天使號突然被那個16歲的少年緊緊抱住一樣。

現在的自己,有資格任性了嗎?

現在的自己,已經能夠坦然地接受今天的幸福,即使這份幸福将成為困獸,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終将他們反噬。

就在此時,卡嘉莉的電子手表發出一陣震動。

卡嘉莉慌亂之下推開阿斯蘭,快速擦了擦臉上的淚水。

“抱歉,阿斯蘭,我該走了。” 卡嘉莉拿起包,快速向大門走去。

“等一下!卡嘉莉” 阿斯蘭拉住她的手。随後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鑰匙塞在她手上。

“下次別在門口等那麽久,直接進來就好了” 他的眼角依然含淚,但是卻擠出了一絲笑容。

“阿斯蘭……我……“ 卡嘉莉猶豫地站在門口。

“沒關系,不用告訴我下次什麽時候來,或者是否還會來……” 阿斯蘭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 “就當作是我25歲的生日願望。” 祖母綠的眸子再次柔光盈盈地看着眼前的人。

“嗯…” 卡嘉莉點了點頭,攥緊了鑰匙,随後開打門走了出去。

阿斯蘭在窗邊看着卡嘉莉上了同一輛黑色跑車,他握緊了挂在脖子上的守護石。

飯桌上放着兩個湯碗,一個已經幹幹淨淨,另一個則是一口也未曾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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