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不是女孩子，是個和我差不多大的男生。”蔔夏手指骨攥緊籃子提手，快速回話，圓溜的眼睛裏寫着微不可察的躲避。
周至慧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沒發現蔔夏的異常，聞言只輕聲哦了聲。
“那他們家有女孩嗎？”
蔔夏愣愣搖頭：“不知道。”
“你去這麽久才回來，對方邀請你進去坐了？”
“嗯，坐了，還請我吃了點心。”
“怎麽樣，那別墅裏面漂亮嗎？”
顧宅修建時，外圍全程都用圍欄遮住，村裏人只知道裏面在熱火朝天地修新房，但內部具體是怎樣修建的，無人可知。
“漂亮，裏面很寬敞，布置得比電視裏的大別墅都好看。”蔔夏老實回答。
周至慧滿意點頭。
“既然對方邀請你進去坐了，說明對你印象還不錯。反正你在村裏沒什麽玩伴，暑假也沒事做，可以多去找他玩玩，順便——”周至慧聲音延長，視線落到蔔夏臉上，“看看他們家有沒有和你年齡相仿的女孩。”
蔔夏被周至慧那一眼看得心裏毛毛的，終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奶奶，你為什麽這麽執着地想知道他們家有沒有女孩啊？”
周至慧梳理着手上的長線，不緊不慢回：“當然是為了你打算。”
蔔夏疑惑：“為了我打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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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至慧視線燎他一眼，聲音頗為恨鐵不成鋼。
“還能為你打算什麽？當然是你的人生大事。”
想着蔔夏今天已經十七歲，馬上就要十八歲成年了，周至慧幹脆把心裏埋藏了好幾年的想法直說出口。
“我們家這個條件，你是知道的，房子是平房，積蓄約等于零蛋。你從小嬌氣，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學習成績也不好。下半輩子你要是想過那種吃喝不愁的好日子，多半只能靠臉去給人家做上門女婿了。之前我想着村裏有女兒的人家都不殷實，就沒和你提過這個想法。”
一番話，周至慧說得認真嚴肅，給蔔夏聽得一愣一愣的，眼尾微調的杏核眼逐漸瞪圓。
半晌，蔔夏将周至慧的話消化了大半，淡紅的緋色爬上他白皙的臉頰。
小男生丢下一句哼哼唧唧的“我才不要”，腳步匆忙，逃似的跑回自己房間。
關門落鎖。
蔔夏倒進被窩裏，臉埋在枕頭裏，啊啊啊啊啊一通怪叫過後，這才頂着一頭亂發坐起來。
奶白肉感的兩條腿盤在一起，不算特別柔軟的扁踏枕頭被他夾在腿中間，半截朝上，另半截被壓在飽滿的腿肉下，充當軟墊。
“奶奶怎麽會有這麽危險的想法……”
蔔夏是知道上門女婿的。
村子裏，有戶人家生了兩個女兒，就給其中的大女兒招了上門婿。
上門婿可窩囊了，不僅孩子不能跟着自己姓，平時家裏的經濟大權也全被女人管着，想要買點小東西都必須伸手朝女人要錢，稍微伺候得不及時點，就會被女人用趕出家門來威脅。
蔔夏無意間聽村裏的長輩們半開玩笑半認真說過，說是那家的上門女婿雖然不幹多少活，但是在屋裏的時候可是出了不少勁，每天都被榨得走路虛浮，一臉腎虛相。
蔔夏才不想過那種窩囊日子。
他想過的，是顧昀城過的那種真正的少爺日子。
想到今天在顧家看到的種種繁華，蔔夏心裏滿是羨慕嫉妒恨的酸氣。
憑什麽有些人生下來就是天之驕子，輕而易舉就能擁有他奮鬥一輩子都掙不來的財富。
他也想一出生就住在大別墅裏，被人叫着少爺，用無數珍寶供養。而不是一生下來就是爹不疼媽不愛的棄子，只能跟着奶奶長大，家裏甚至連給他娶媳婦的錢都拿不出來，只能讓他去給人家當上門女婿。
亂七八糟的情緒在心裏翻湧。
想到不負責任的父母，想到金碧輝煌的顧宅內部，想到總是欺負他的林書望，蔔夏嘴唇抿起又松開，呢喃似的喚出：“顧昀城……”
——
之後的幾天裏，蔔夏又過上了一如往日那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宅家生活。
他沒有打消和顧昀城打好關系的念頭。
但他害怕太上趕着湊上去會引起顧昀城的反感，所以他想着隔幾天去顧昀城面前冒冒泡，一點點加深自己和顧昀城之間的聯系。
這天，估摸着“冷卻時間”差不多了，奶奶也不在家，蔔夏圍上圍裙，哼着小調在廚房裏揉面。
周至慧的廚藝幾十年如一日的寡淡，從未改變。
蔔夏從小跟着她學做飯，自然也不會做什麽美味佳肴，稍微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一手包包子的技藝。
深知自己的優缺點所在，蔔夏提前跟着美食節目學了新的包子餡料。不是常做的清淡素餡，而是味道鮮美、滋味豐富的肉餡。
豬肉是他大清早趕去鎮上，用自己的小金庫買的，分量不多，稍微浪費一點他都心疼得夠嗆。
為了确保一次成功，調味時，蔔夏只敢用小勺子一點點往肉裏加調料，感覺味道應該差不多了，他下意識伸出粉紅的舌尖，舔了舔攪餡的筷子尖嘗味道。
豬肉新鮮，又加了蔥姜去腥調味，雖然是生的，但也不怎麽腥。
嘗完味道覺得不錯，蔔夏滿意一笑，又後知後覺出自己剛才行為的不講究。
看着重新斜插進肉餡裏的筷子，他靈動的小眼神四處張望，确定沒有人看到他剛才的行為，吐出一截閃着水光的粉嫩舌尖，調皮眨眼，繼續攪拌起來。
邊攪，他邊自我說服。
他只是用舌尖舔了一點點筷子頭，沒有沾上去多少口水的。這麽多肉餡，就算裏面混雜了一丢丢口水，顧昀城肯定也吃不出來。就算是世界上嗅覺最靈敏的獵犬來了，也不可能聞出餡料裏有他的口水味。
沒錯！就是這樣！
越想，蔔夏越自信，他不再糾結肉餡裏的口水，開始包起包子來。
小男生的手指纖白修長，因為一直使用着，白皙的皮膚染上深粉色，尤其是指尖那一部分，粉得格外漂亮，指尖削長微肉，讓人想要用唇舌仔細将上面沾着的面粉和肉餡細細舔舐幹淨，直到把漂亮手指吮吸得發紅發脹、清爽的體香從紅得爛熟的軟肉下彌漫出來才罷休。
蔔夏認真的時候會下意識抿着嘴唇，牙齒來回咬着唇瓣內側的軟肉。
等到一籠屜的小包子擺到蒸鍋上，松開的唇瓣也水紅一片，看起來比蒸發的包子皮還暄軟嫩彈。
小男生低垂着眉眼，動着指尖微調着包子與包子間的距離，确保每個小包子都有足夠的屬于自己私“包”空間。
确定一切都搞定，蔔夏洗幹淨手上的面粉和油污，坐在土竈前點火。
夏日炎熱，坐在竈洞前實在難熬，幹燥的熱氣噴湧出來，熱得蔔夏出了一身汗，額發和脖頸上全是濡濕的痕跡，像是才從水裏撈出來似的。
洗得發白的輕薄布料被汗水沾濕，顏色變透明的布料下隐隐露出肉色和兩點淺淡的嫩紅色。
把竈裏的火搭好後，蔔夏實在有些受不住。他站起身颠颠地跑進堂屋打開吊扇，站在旋轉的熱風下猛吹了好一陣。
熄火後等了會兒，蔔夏一手壓着撲通跳個不停的小心髒，一手揭開蒸屜蓋。
看到一蒸屜飽滿圓潤，散發着迷人鹹香的小包子們，他感動得差點哭出來。
為了蒸這一籠屜的小包子，他可是費了老鼻子勁了，好在最後的效果不錯，每一個小包子都白胖可愛。
指尖隔着虛空挨個在小包子的頭上點過，蔔夏露出滿意而欣慰的神色，那眼神不像在看小包子，倒像是在看他好不容易養大養好的親生娃。
“你們等會兒可一定要給我好好表現啊。”
叮囑完小包子，蔔夏翻出一個厚實的玻璃飯盒，将蒸屜裏大半的小包子挨個擺了進去，擺得整整齊齊。
抱着略燙的飯盒，蔔夏腳步匆匆往顧宅走去。
一路上，蔔夏都在心裏想着等會兒的措辭，根本沒有注意到從小路上跑出來的追風少年。
等蔔夏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被身上散發着熱氣的林書望擋住了去路。
林書望太了解蔔夏的下意識反應，他趕在蔔夏轉身逃跑的瞬間，猛撲上去把人摟進懷裏，左手熟練掐住蔔夏的韌腰，右手自然抓住臀線下的軟肉。
“林書望！你放開我！”
一上來就被人捏住屁股，蔔夏饒是再怕林書望，也生出了些小脾氣。
林書望手勁大得很，每次都把他捏得很痛。
前幾天在他身上弄出來的印子還沒消散，今天就又來捏他了。
“不放。”少年聲音清朗，語調卻十分欠揍，配合着臉上吊兒郎當的笑意，把蔔夏氣得倒仰，一張本就熱得通紅的粉面，緋紅得更深一個度。
“蔔夏，你膽子是真的大了啊？前幾天竟然敢推我。怎麽，推我的時候你沒料到今天嗎？”
蔔夏在心裏哭唧唧。
他料到了的啊，所以這幾天根本不敢出門。
因為小時候林書望在他書上亂塗亂畫，害得他被老師批評了一頓，回家的小蔔夏越想越氣，跑到周至慧面前一通哭。
那時候的周至慧性格沒有現在這麽平和，敏感又記仇，得知小孫子在學校被林書望欺負了，她直接抹着淚，領着眼睛紅腫成小核桃的蔔夏跑到林家告狀哭訴。反正她家也沒有能跟着林父進城務工的青壯年，不怕得罪林家。
恰逢那時候林父在家。
林父不像林爺爺林奶奶那般只知道一味溺愛林書望，他看了蔔夏書本上畫風熟悉的惡搞小人和鬼畫桃符的字跡，再一看蔔夏委屈巴巴的小模樣，氣得當場逮着一臉猖狂的林書望揍了一頓，算是給蔔夏祖孫倆一個交代。
林父身體健壯，幾個巴掌把林書望打得屁股開了花不說，還斷了林小霸王一個月的零花錢，給年幼的林書望心底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
所以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林書望都不敢往周至慧面前湊，生怕周至慧又像祥林嫂那般跑他家裏去告狀，連帶着他在蔔夏面前冒泡的時間都少了。
最近幾年，林書望沒那麽怵周至慧了，但他潛意識裏還是不想把自己和蔔夏的事情鬧到周至慧面前，總覺得這樣做了他以後會後悔，所以他還是延續了只在外面逗弄蔔夏的習慣，只要蔔夏待在家裏，他就不去找茬。
蔔夏也是摸出了林書望這一點，所以每次林書望放假回村，他都是能不出門就不出門。
誰知道他今天這麽倒黴，都走到顧宅跟前了，還能被林書望給攔截了。
心裏想着真是出師不利，蔔夏扭扭腰，嘗試着想要掙脫，卻被箍得更緊實。
勇氣來得快也去得快.一腔憤恨在林書望鐵鉗般的大掌下慢慢消散，變成害怕驚懼。
“林書望，你放開我，我知道錯了，我那天不該推你，我給你道歉好不好？”
男生睜着水蒙蒙的杏核眼望着自己，林書望胸腔劇烈跳動，他眼睛直勾勾看着蔔夏，沒說原諒，而是聲音癡迷着問：“你屬蛇的嗎？腰怎麽這麽會扭。”
又細又韌的腰被捏着手中也不安分，像是柔媚的柳枝不斷搖擺，搭上那水鏡似的淚眼，勾人心魄到極致。
鼻腔裏被香氣溢滿，林書望彎腰傾身，腦袋像大狗頭似的在蔔夏的發頂和頸側嗅嗅。
“蘿蔔，你好香，不是臭蘿蔔了，是香蘿蔔了。”
說着，林書望深吸一口氣，得出結論：“肉包子餡的蘿蔔。”
小包子被點名，蔔夏吓得收緊懷抱，卻不想，他欲蓋彌彰般的小東西吸引了林書望的注意力。
林書望低頭一看，看到了被蔔夏緊緊護着的玻璃飯盒。
隔着厚厚的透明玻璃，幹淨蓬軟的奶白色透出來。
林書望眉梢一動：“你做了包子？”
這一刻，四肢發達體育生的智商難得上線。
林書望在心裏分析起來，蔔夏見到他就像老鼠見到貓一樣，絕對不會給他做包子吃，托他的福，蔔夏在村裏也沒有什麽玩得好的夥伴，所以這個包子，也不是給村裏同齡人做的。
眼神一掃，林書望看到公路盡頭的大別墅，再一聯想到蔔夏遮遮掩掩的态度和行進的方向，林書望瞬間肯定——蔔夏的包子是給顧昀城做的！
顧昀城！
又是顧昀城！
林書望眼神陰鸷，說的是問句，聲音卻格外篤定：“你要把包子送給顧昀城吃？”
咯噔一下，蔔夏的呼吸都吓得停頓了。
他護着飯盒的手指在發抖，聲音也跟着發顫。
“你，你要吃嗎？我分幾個給你吃好不好？”蔔夏惴惴不安道。
他企圖用一部分小包子的犧牲，保全住剩下小包子們的安全。
卻不想，他越這樣說，林書望越氣得狠。
林書望像被點燃的氫氣球，一下炸開，聲音高揚。
“蔔夏！你什麽意思？施舍我呢？”
似是單純為了發洩，林書望吼完之後，根本沒有給蔔夏反應的時間，直接擡手把蔔夏護在懷裏的飯盒搶了過來。
蔔夏頓覺不妙，也顧不上害怕，張着手想要去救下自己辛苦做出來的小包子。
但林書望的動作實在太快，三兩下粗暴摳開蓋子，手掌一翻，就将那一盒飽滿的小包子掀倒在地。
蔔夏幻想過天上掉餡餅。
但沒想過有一天，天上會掉他費勁心思做出來的小包子。
小包子散得很開，哪怕他很努力想要去接，也只接到了兩個，剩下的全部滾落到公路上，翻滾着沾染上幹燥的灰塵。
漂亮的白軟小包子變得灰撲撲。
偏生林書望還覺得不解氣，他擡起腳，踩地鼠一般，對着地上散落的小包子一個個碾下去。
小包子炸開，肉餡裏的豐盈汁水濺到水泥地面上，空氣裏全是令人胃口大開的香氣。
過程中，一手攥着一個包子的蔔夏想要去阻攔，他拼盡全力去撞着林書望，卻非但沒有改變林書望搞破壞的軌跡，還被林書望摟緊了懷裏，眼睜睜看着那些小包子碎裂在價格不菲的球鞋下。
曾經無數次想要擁有的球鞋，在此刻，成為蔔夏無比讨厭的存在。
淚水無法控制地從眼睛裏溢出，蔔夏虛握着兩個小包子，手背抵在林書望的胸膛上，絕望嘶喊：“林書望我恨你！我好恨你！”
習慣了畏縮的、委曲求全的蔔夏，這是林書望第一次直面情緒如此激動的蔔夏。
他被蔔夏周身散發出來的，對他的滔天狠意震懾到，一時間忘記挽留，任由蔔夏哭着跑開了。
等他反應過來，想去追時，蔔夏已經敲開了那扇緊閉的大鐵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