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任務第一天，沈黎小隊收獲了氣悶的沈老師，不知所措的黎小羊、以及零零散散小半盒植物标本。
傍晚時雨林的霧氣就彌漫起來了，節目組召集嘉賓集合收工回住處，一列車燈像盤旋在暮色山路中的星星。
等回到瑪洛家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大家在塑料衣服裏悶了一天，林子裏又潮濕，身上早就黏黏糊糊，一個兩個下了車第一件事就是回房間洗澡。
黎洋原先的房間還沒修好，所以浴室也只能借用沈聿白房間裏的，他看了看還板着張臉的沈聿白：
“沈哥，你先洗吧。”
沈聿白沒搭理他，在窗邊點了根煙，深吸了一口才把心裏那股窒悶的郁氣壓下去點，走到罪魁禍首面前用力揉亂了他的頭發。
“你先。”
浴室的熱水不多，後一個洗的人水溫就會涼下來，沈聿白就算在生氣也還是會出于本能地關心黎洋，自己倒是無所謂。
于是頂着一頭亂毛的黎洋只好小聲“哦”了一聲，抱着自己的衣服進了浴室。
說是浴室，其實只是在卧室中用木板隔出來的一個小隔間，頭頂挂着一盞不算明亮的燈，門板是薄薄的木板拼起來的，洗澡時，浴室內氤氲的水霧與人影都會在木板與木板的縫隙間若隐若現。
這要是黎洋一個人住其實也沒什麽，可現在外面房間裏還有前男友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黎洋隔着縫隙朝外看了一眼，甚至能看清沈聿白低頭彈煙的動作，他頓了一下，臉頰的溫度一點點升上來，脫衣服的動作變得格外慢，短短兩分鐘從耳朵尖紅到了鎖骨。
浴室裏好半天才響起水聲。
沈聿白不用看都知道黎洋現在肯定在不好意思，他很體貼地走到了房間自帶的小陽臺上，把煙掐掉，在隐隐約約的水聲裏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在沈聿白印象裏，黎洋似乎一直都很容易害羞，有時候明明他還沒說什麽，對方的耳朵就已經紅透了，搞得他總是想很沒紳士風度地去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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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山野》時他們住一起，就像現在這樣，有段時間劇組的供水管道出了點問題，支撐不了花灑，條件艱苦沒有辦法，大家就只能接水到桶裏互相幫忙舀水洗澡。
那會兒兩人已經很熟了，沈聿白總喜歡逗黎洋，晚上收工回房間後就挽起袖子招呼小羊過來洗澡。
黎洋糾結半天還是沒好意思，支支吾吾，“要不還是哥先來吧？”
“行。”
沈聿白沒和他争，利落答應，幾下解開了襯衫扣子，露出線條漂亮的上半身……黎洋只瞥了一眼就像觸電一樣略帶慌亂地轉過頭去，發絲下露出來的耳尖紅通通的。
沈聿白覺得好玩，伸手去戳他，“你不看我怎麽幫我舀水？”
黎洋聞言只好把頭轉回來，兢兢業業幫忙舀水，偶爾擡眼看過去，又飛快地把目光移開。
“我身材應該沒有很差吧？”
沈聿白就是見不得黎洋這種又乖又害羞的模樣，見了就心癢，總忍不住去火上澆油，“小羊為什麽不看我？”
黎洋一緊張就會想說敬語，“哥……您身材特別好。”
“我不看是因為怕您覺得沒禮貌。”
這個回答讓沈聿白心滿意足，于是沈老師大方地邀請道，“想看就看，哥不覺得沒禮貌。”
黎洋抿了抿唇，很明顯地吞咽了一下，紅着臉落荒而逃，“我幫哥去拿浴巾。”
然後就被沈聿白抓了回來。
沈聿白朝他擡擡下巴，“該你洗了，禮尚往來，我幫你舀水。”
讓暗戀的人給自己洗澡……黎洋覺得自己內心都快爆炸了，他糾結半分鐘，最後還是在沈聿白的注視下慢吞吞把衣服脫了。
夏天一共也沒兩件衣服，他背對着沈聿白，清瘦白皙的背部骨節依稀可見。
沈聿白就皺眉輕啧一聲，“你有點太瘦了，導演沒要求你減重，以後吃飯多吃點，我看着你。”
黎洋含混地應了一聲，點點頭，其實他這個時候根本就分不出神想什麽吃飯的事。一想到現在幫他洗澡的人是沈聿白，黎洋就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發燙，溫熱的水澆在身上完全起不到降溫的作用，心火燒得反而越來越旺盛。
因為是混血的原因，黎洋的皮膚很白，所以泛紅也就格外明顯，從沈聿白的視角看，黎小羊幾乎渾身都是淡淡的粉紅色。
沈聿白有心想逗他，但這回真忍住了，只認真給人澆水，怕再多說一句黎洋太不好意思，下次估計說什麽也不會讓他幫忙洗澡了。
洗完澡後的黎小羊裹着沈哥給拿的浴巾飛快躺回床上，被子蓋住臉，像只鴕鳥。
沈聿白很體貼地沒笑出聲，走過去扯扯他的被子，“別悶到。”
黎洋仍舊埋頭在被子裏，和心上人坦誠相待的心情太……他需要平複一下。
見黎洋不出來，沈影帝挑挑眉，開始演了。
他輕咳一聲，聲音低下去些，帶着若有若無的嘆息。
“只是一起洗個澡而已，黎小羊怎麽這麽抵觸啊，是不是心裏偷偷讨厭我呢？”
這句話倒是有用，話音剛落，黎洋立刻從被子裏冒出來半個腦袋，長而卷曲的睫毛還濕着，澄澈明亮的眼睛映着眼前人的身影，像是落入水裏的星星。
小羊很着急地争辯，神情特別認真，“沒有抵觸，沒讨厭沈哥。”
他想了想，像是怕人不相信，又小聲補充了一句，“我很開心。”
沈聿白的心在那一瞬間就像烈日下的冰淇淋一樣，化成了一灘甜滋滋黏糊糊的東西。
他伸手揉了揉黎洋還濕潤的淺色發絲，聲音裏帶着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溫柔。
“知道，哥逗你玩呢，晚安。”
那個時候黎洋的喜歡顯得青澀而真摯，以至于沈聿白現在想起來都會覺得心髒鼓脹着溫暖飽滿的情緒。
這樣的感情也是能裝出來的嗎？
沈聿白目光沉下去，他氣黎洋沒有一點職業素養，抱大腿都不知道持之以恒，就算是為了他的錢，怎麽都不多騙他兩年。
又氣自己當初幹什麽要多事去問那一句，管黎洋真心假意，至少要先把人留在身邊才可以。
要是他當初裝作什麽也不知道，他和黎洋就可以一直在一起。黎洋騙他又怎麽樣，喜歡他是裝的又怎麽樣，只要能裝一輩子，那他就心甘情願被騙一輩子。
分手這段時間沈聿白想了很多，這次再見到黎洋，沈聿白想幹脆直接和黎洋開誠布公地談談吧，什麽錢什麽資源都可以給他，只要回到他身邊，回到之前那樣就可以。
可是每每打算開這個口，對上黎洋的眼睛，沈聿白又覺得說不出來。
他并不甘心兩個人就此變成純粹的金錢關系。
他喜歡黎洋，是那種沒摻半點假意的喜歡，他第一次、也會是唯一一次這麽喜歡一個人，自然也會有私心，也會希望黎洋同樣愛他。
甚至都不用同樣的愛，只要黎洋有一點愛他就好了。
他想和黎洋只是因為喜歡而談戀愛。
黎洋澡洗得很快，浴室門被吱呀一聲推開，拖鞋踩在木地板上會響起一串濕漉漉的啪嗒聲。
他淺色的發絲濕水之後顯得更蜷曲，軟塌塌打着卷，眼尾微垂，臉頰上漫着被熱水蒸出來的粉紅色，看起來像一只落水小狗。
在多年暗戀對象加前男友的房間裏洗澡讓他有點緊張，結果就沒注意拿錯了沐浴露，用成了沈聿白的，導致黎洋現在全身上下都是沈聿白身上常有的廣藿香氣。
他拽着自己浴袍的帶子，低頭跟沈聿白道歉，“沈哥，我用錯了你的沐浴露，對不起……”
沈聿白目光沉下來，注視了他幾秒，唇角稍稍挑起來一點。
“道什麽歉，以前又不是沒用過。”
好像的确是這樣……某些深夜，黎洋太累了，總是沈聿白幫他洗澡，對方似乎很喜歡給他打沐浴露這個環節，會愛不釋手地塗來抹去半天，最後兩人都會帶着一身相似的香味，再相擁入睡。
想起以前的事，黎洋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強迫自己不去看已經響起水聲的浴室，躺回床上默默打開手機決定刷刷新聞冷靜一下。
他點開新聞娛樂平臺，大概是大數據分析了用戶偏好，還沒刷幾下屏幕上就蹦出來張沈聿白的照片。
那大概是沈聿白上大學的時候，臉還略帶青澀，穿着件很簡單的短袖，鴨舌帽遮住了小半張臉，手裏拎了瓶水，顯得手指很長。
看樣子應該是同學或粉絲偶遇時偷拍的。
黎洋心念一動，動手把照片保存了下來。
他有一個單獨的隐藏相冊，專門用來存放沈聿白的照片，從大學時那會兒到現在，零零散散有大幾千張，其中有一些是黎洋自己拍的，現在再看，他仍能記得清每一張照片是什麽時間什麽地點拍攝的，記得當時的天氣、溫度、心情，這是他每一次見沈聿白的時刻，就好像一場無限航行中的錨點。
暗戀對黎洋來說并不是什麽痛苦的經歷，即便是單戀，喜歡一個人的心情也仍舊包含着甜蜜。
只是他太貪心，最開始時只是想安靜地看着這個人，但後來又想要靠近，再後來又想和沈聿白說上幾句話。
人心總是沒辦法滿足的，他不斷地索求更多，無論是以什麽方法。
後來他想辦法進了《山野》劇組，拿到了和沈聿白對手戲最多的角色，甚至還和沈聿白住在同一個房間裏。
沈聿白覺得這是緣分，是巧合，是偶然中的偶然。
但黎洋沒辦法這樣騙自己，因為他知道這是心機，是謀劃，是用拙劣手段僞裝出的宿命。
所以分開是必然的吧，這麽挖空心思，多可怕。
黎洋不想分手，因為得到過，失去就更加讓人難以忍受，他想重新追這個人回來。
沈聿白的态度看起來并不像他之前想的那麽糟糕，是還留有舊情嗎？黎洋不知道，但他現在至少知道了沈聿白不是想和他賣CP才對他好。
他當然可以重新去追沈聿白，可是他又的确瞞着沈聿白許多事。
那些深重的暗戀，那些處心積慮，那些刻意為之的偶然……他說不出口，他當然可以繼續瞞下去，但如果沈聿白發現了呢？
會不會覺得他的愛是沉重的負擔？會不會覺得他可怕、虛僞、心機深重？
那到時候他要怎麽辦呢？
再分手一次嗎？
浴室裏的水聲停下，黎洋閉上眼，像是睡熟了的樣子。
腳步聲在房間裏響起，片刻後，另一側的床榻稍稍凹陷下去，帶着水汽的廣藿香氣圍攏過來。
沒再有什麽聲響，沈聿白似乎保持着某個動作許久，就在黎洋睫毛忍不住要顫動的時候，他感覺有人動作極輕地摸了摸他的臉頰。
“晚安。”沈聿白低聲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