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麥克默多幹谷距離科考站很遠,回去的路上船開了很久,等到達時已經深夜了。
黎洋當然沒忘沈聿白說的“談談”,他一路上都在想這件事,心裏像是塞滿了一團亂糟糟的麻線,明明早就有過想和沈哥坦白一切的打算,但真到了這一步,他卻又無法控制地生出膽怯。
盡管現在他們之間并不缺少暧昧與溫情,但黎洋知道這一切都是建立在隐瞞的基礎上。
所以他沒辦法不害怕,沒辦法利落地在得過且過與和盤托出之間做出決斷,他在擔心沈聿白看清他是什麽人之後會讨厭他,擔心兩個人的關系會降至冰點,擔心他的喜歡也會變成沈聿白口中沉重的負擔……
一想到這些,黎洋就像洩了氣的氣球,糾結了一路最後還是決定先找個借口蒙混過關。
他慢吞吞跟着沈聿白并肩走到房間門口,見沈聿白示意他拿鑰匙開門,他站在門前沒動,支支吾吾提議:
“沈哥,今天太晚了,要不然還是先休息吧?有什麽話等明天,不,後天再……”
沈聿白聞言就眯了眯眼,左手随意搭在他後頸上,不輕不重捏了一下。
“不行,黎洋,不要逃避。”
這人明明神情稱得上溫和,眼裏卻隐隐透出一種危險感,就好像咬住了獵物的野獸。
“什麽明天後天,今晚就是不睡覺,也得給我把話說清楚。”
他已經等的夠久了。
兩人就這麽在門口對視僵持了幾秒,沉默蔓延開,看沈聿白沒有半點松口的意思,最後還是黎洋率先敗下陣來,他移開了視線,心髒砰砰亂跳,倉促地低頭摸出鑰匙開門。
有那麽一瞬間,黎洋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學生時代,要參加重要的期末考試,可卷子擺在面前,他嚴陣以待,腦中卻沒有一個字是正确答案,束手無策,只能聽天由命。
打開門,按開燈,這間略微有一點淩亂的小房間在光線下一覽無餘,黎洋拉了把椅子到桌邊,示意沈聿白坐下,然後就開始忙這忙那企圖拖延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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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哥,我、我去給你泡杯茶。”
他還真在攤開的行李箱裏翻出來盒茶包,端着水杯轉身就去找飲水機,背對着沈聿白,開了最小的水流,有點緊張地一邊咬着嘴唇一邊看熱水慢慢蓋過茶包。
而沈聿白也沒有出聲催他。
等到黎洋磨磨蹭蹭終于接好了那杯水,他轉過身,“沈哥,茶好了……”
可沈聿白卻恍若未聞,沒有擡頭看他,而是正垂眸盯着桌面上的某個東西。
黎洋随着這人的目光看過去,拿着杯子的手就猛地顫抖了一下,溢出來的茶水灑了滿地。
桌上敞開的小盒子裏,躺着一枚閃閃發光的戒指。
金屬在不甚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柔和而溫潤,是黎洋頭發的顏色。
這戒指平時黎洋都有好好收起來,只是前幾日剛來這裏那天,他翻箱倒櫃給沈聿白找跌打噴霧,這才意外把它翻了出來,後來放在桌上就忘了收回去。
只是沒想到居然會恰好被沈聿白看到……
黎洋的心一下子緊繃起來,呼吸微滞。
而桌邊沈聿白自看到那枚戒指後心情就難以自抑地好起來,節目錄制這麽長時間以來他都沒有見到黎洋戴過這個戒指,原先還以為是丢了,這麽一看分明是有好好留着呢。
不僅好好留着還随身攜帶,還擺在床邊的桌上每晚睡前都能看到的位置……
沈聿白愈發篤定,黎小羊果然還是喜歡他的!
這個認知就像一蓬輕軟芬芳的花,接二連三在沈聿白心裏盛開,他拿起那枚戒指,尚且帶着涼意的金屬在他的掌心被暖熱,仔細去看,還能看到戒指內圈他當初親手刻下的兩人的名字。
“黎小羊,這戒指還留着呢……”
沈聿白笑了一聲,原本不穩的心放松下來,他忍不住帶了幾分得意地開玩笑道:
“是不是故意留下來的?分手了也還是餘情未了很喜歡我?分手後都這麽喜歡,在一起的時候肯定更喜歡,或者在一起之前就暗戀我吧,小羊你是不是蓄謀已久?”
說這話時其實沈聿白沒想太多,他的本意只是想證明他們之間一直都是在談戀愛而非交易,他想讓黎洋承認自己的心意,但沒想到黎洋在聽到這話後卻是一副警鈴大作的模樣。
“不是!”
黎洋慌亂地反駁,呼吸都比平時都急促了幾分,唇瓣微微顫抖着,臉色瞬間蒼白了大半。
他奪過那個戒指攥在手心,用了極大的力氣,帶着沈聿白體溫的金屬指環将他硌得生疼。
下一秒,房間的窗戶被打開,寒風湧入,黎洋用力将戒指抛出,扔向了漆黑一片的雪夜。
“黎洋,別……!”
沈聿白伸手想攔卻沒成功,只能眼睜睜看着那戒指在空中劃出一道淡金色的弧線,随後便落在雪裏,連聲音也沒有。
房間裏一下子安靜下來了,窗戶還開着,喧嚣的風雪将兩人之間難言的氣氛填滿。
黎洋擡頭看沈聿白,目光慌亂又倉促,他眼眶泛紅了一圈,胸口仍在微微起伏着,看起來有幾分讓人心碎的可憐的狼狽。
“不是故意留下來,也沒有蓄謀已久。”
“只是……只是忘記扔掉了。”
空戒指盒孤零零躺在桌上,黎洋渾身緊繃,在桌邊僵直地站了半天,當關門聲響起後才像是被抽走了力氣一般,深深彎下腰,趴在桌面上再擡頭。
沈聿白走時臉色陰沉的難看,但仍沒有忘記替他把窗戶關上,剛剛吹進來的雪落在桌上,很快融化成了小小的水滴。
黎洋的臉一片潮濕,分不清是融化的雪花還是掉下來的眼淚。
他當然舍不得扔那枚戒指,幾乎是在戒指脫手的那一秒就已經心生悔意,他恨自己太沖動,在聽到“蓄意已久”四個字時太慌不擇路,因為他怕沈聿白發現事實真的如此。
窗外呼嘯的風聲透過厚厚的玻璃傳來,今夜驟雪,那枚小小的指環陷在無盡的銀白之中,除非極地的冰雪盡數在烈陽下融化,否則今夜過後,大概永遠也無法再找回來。
走廊裏的燈幾乎都暗了下去,已經太晚,所有人都休息了。
黎洋沒有再猶豫,他穿好雪鞋和外套,将拉鏈拉到下巴上,胡亂抹了把眼淚,加快腳步走向戒指落下的地方。
雪地在科考站的路燈下映出冷冷的光,風正緊促,吹在人臉上如同刀割。
黎洋裹緊了外套,低頭在雪地裏一寸一寸翻找着,他出來時戴的手套太薄,還不防水,在雪地裏翻了一會就濕掉了,表面的纖維很快就凍硬,指尖在低溫下又痛又麻。
可找了許久,找到黎洋渾身都被凍得有些發麻,窗下那一小片地方每一寸都被翻找過,戒指仍然不見蹤影。
“怎麽還是沒有呢?……明明就是在這個方向的。”
黎洋鼻腔又一陣泛酸,心裏被煩悶的情緒包裹,他幹脆自暴自棄地摘了那個濕冷的手套,大滴的眼淚落在手背上,一時竟分不清是冰涼還是灼痛。
他胡亂抹了把臉,想繼續去翻找,可指尖還沒碰到雪就被人攥住。
黎洋怔愣着擡頭,漫天飛雪下,沈聿白垂眸看向他,不知已經來了多久。
對方面無表情,漆黑的眼睛如同寒冷的雪夜。
“黎洋,你在幹什麽?”
“沒、沒什麽……”
黎洋匆匆別過臉去,生怕這人看見他臉上的淚痕,可盡力想要僞裝出平靜的嗓音還是洩露了一絲哭腔。
他被沈聿白攥着手腕拉起來,對方沉默着盯着他看了兩秒,沒說話,而是也摘了手套,将他的手握在掌心裏。
來自體溫的熱意順着冰涼的指尖一路流淌至心底,黎洋原本強忍着的情緒在此刻終于按捺不住了,他怕戒指找不到,又怕沈聿白真的開始讨厭他。
冷風裏,黎洋将額頭抵在沈聿白肩上,眼前一下子因為淚水而朦胧起來。
“戒指。”
他哽咽着,胸口劇烈起伏,壓抑的哭聲斷斷續續,“哥,我的戒指找不到了……怎麽辦啊?”
濕漉漉的眼淚是一場雨,但不是冰冷硬脆的冬雨,而是溫熱潮濕的夏末的夜雨,不停歇地淅淅瀝瀝,沈聿白心底屬于黎洋的最柔軟的那一片被徹底澆透。
沈聿白原本是要再逼問黎洋幾句的,問他哭什麽,問他為什麽要找戒指,問他為什麽不願意和好,問他到底喜歡不喜歡。
這是最好最直接的逼迫黎洋承認自己心意,不要再逃避的方法。
可一看見黎洋的眼淚,沈聿白原本的打算就土崩瓦解了。
他舍不得再多說一句。
“好了。”
沈聿白嘆了口氣,伸手把黎洋臉上的眼淚抹掉,又趕緊從自己貼身的衣兜裏拿出那枚被他體溫暖熱的戒指,低頭認真地重新給黎洋戴上。
“還在呢。”
他低聲對黎洋說,“早就給你撿回來了。”
“……”
黎洋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愣地看着手上失而複得的戒指,挂在睫毛尖上的淚珠将落不落,好半天才想起來擡頭去看沈聿白。
“行了,不傷心了。”
沈聿白重新将他的手攏在自己掌心,輕嘆了一口氣,再一次妥協。
這個人認真地望向他:
“黎洋,我們之間發生了很多我不明白、你也不願意告訴我的事,但是現在我不想再問了,你不想提就算了,那些事我不在乎,我只想知道……”
他落在黎洋臉上的目光執着而誠懇,嗓音被冰冷的風裹挾,可落在黎洋耳中卻幾乎要燒起來。
“黎洋,你還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和好吧,只要在我身邊就好,你想要什麽都可以。”
黎洋眼睫上那顆淚珠終于落下,眼眶紅了一圈,他抓緊了沈聿白的手,微微睜大了眼睛。
說話時,黎洋的聲音仍舊帶着鼻音,悶悶的,尾音有一點兒發顫,明明很認真,可沈聿白聽起來總覺得有股撒嬌的意味。
“……什麽都沒關系嗎?”
沈聿白垂眸,原本因等待答案而懸着的心放下來大半,他很輕地笑了一下,低頭去吻黎洋濕漉漉的眼角。
“什麽都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