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036章 第三十六章
三十六章
顧正行垂下眼, 血紅的珊瑚托在一只幹淨細膩的手中,掌心淡淡的粉,燭光映照下有種瓷釉質感, 一種極其脆弱易碎的美麗。
願賭服輸。
他伸手欲拿起那顆珊瑚珠,李蘭修卻突然握住珊瑚珠, 輕悠悠地轉過手腕, 手心向下。
似乎是不想與他有任何的肢體接觸。
顧正行伸出到他的手心下方,李蘭修握着的手掌一松, 一顆溫熱的珠子落在他手心裏。
輕和慵懶的笑聲同時響起, 短促的一聲,又戛然而止,令人意猶未盡。
他緩緩地握住珊瑚珠,溫熱的觸感在冰冷陰寒的手心裏, 很燙很熱, 有一種——他遺忘了很久的感覺。
活着的感覺。
見他收下珠子,李蘭修心中松一口氣,收回手問道:“靈石帶了麽?”
顧正行下意識攥緊珊瑚珠, 活着的感覺越來越冷, 他緩了緩,擡起眼道:“有。”
李蘭修轉身向賭坊外走去, 邊走邊說:“跟我來, 一手交靈石, 一手交貨。”
顧正行站起身,正要扔掉手中珊瑚珠,去拿擱在桌邊紅傘, 忽然一遲疑,他瞥眼合着的手心, 換只手拿起紅傘。
重玄宗的寒潭池裏,白瀛赫然睜開眼,瞳孔因為情熱顯出原形,緊縮成一條黑線。
他一頭銀白發散落在肩,面容清瘦冷峻,本該是仙風道氣,清貴疏離的模樣,此刻呼吸沉重,嘴唇緊緊抿着,一副備受情/欲煎熬的模樣。
白瀛重重呼吸幾口氣,閉眼催動靜心咒語,強迫自我獲得一種心無旁骛的冷靜。
以往只有在最急躁最癫狂的狀态,他才能用得到靜心咒,這是一門頂級心法,能迅速鎮定心神,使人進入無情無欲的狀态。
咒語一出,心如止水,萬念俱寂,仿佛世間一切都與己無關,唯有自身的本心存在。
此咒能使修士在最短時間內恢複心境平和,哪怕面對再大的誘惑與情緒波動,也能做到毫無波瀾。
“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
咒語在心中催動,逐漸心平氣和,他阖上眼,李蘭修衣裳松散地褪到手臂,一手握着骰盅漫不經意地晃動,手臂露出的皮膚白淨細潤,下巴微微揚着,眼裏含着點幽深的笑意。
賭坊裏所有人在看他,李蘭修仿佛不知道自己有多迷人,完全不在意衆人的目光,肆意地張揚魅力。
白瀛眼皮微微跳動,心中輕聲一笑,李蘭修知道,一清二楚,要不然怎麽敢向他提出那種要求?
又怎麽敢明目張膽招惹一個來歷不明的鬼?
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鬼,透過雲雀的眼睛他能覺察到強烈的陰氣,李蘭修卻敢跟一個厲鬼賭命。
還不就是仗着他的魅力與自信,賭厲鬼不會跟他翻臉不認賬。
白瀛舌尖控制不住舔過嘴唇,回想起那日的感覺,李蘭修脖頸的觸感細膩溫潤,仿佛上好的綢緞,滑過唇舌,帶來一種難以形容的愉悅。
那塊皮膚冰涼柔軟,隐隐能感受到脈搏的跳動,每一次舌尖掠過,能嗅到他沁入骨髓裏的香澤。
想要更多,想要占有,想要在他身上銘刻獨屬于自己的印記。
白瀛身體熱得厲害,全身的熱流往一處湧,那種燥熱的感覺仿佛即将爆發的火山,在他身體裏煎熬。
靜心咒失效了。
他驀然從寒潭裏坐起身,強烈的煩躁感讓他眉頭緊鎖。
白瀛遲疑一下,睜開眼低頭看向自己清晰顯眼的某一部分,血色眼眸緩緩眯起,掠過一絲羞恥和惱怒。
“……”
更煩躁了。
按照四海商會仙坊的規矩,凡在仙坊裏的交易,仙坊都會抽取一筆費用,費用不算高,保障雙方的利益,避免日後的糾紛。
靜谧的包廂裏,顧正行從鬼首戒指裏取出一個漆黑的乾坤袋,遞給旁邊觀望的坊主。
仙坊的夥計呈來鑒靈鏡,巴掌大小的銅鏡,照在靈石能反射出靈石裏的靈氣強度,比起修士握在手中一一感知,速度更快。
坊主從黑袋裏取出一塊靈石,忽然一怔,這塊靈石漆黑如墨,透着幽幽藍光。
“這是……鬼道的靈石吧?”坊主連忙放到桌上,小心謹慎問。
顧正行坐在桌前,不以為意問道:“有區別麽?”
李蘭修拿起那塊靈石在手中把玩,寒冷的觸感仿佛握着一塊冰。
“李公子快放下,這裏面有鬼魂,不幹淨。”坊主湊他身邊小聲說一句。
李蘭修輕笑一聲将靈石擱在桌上。
坊主拿起鑒靈鏡,走遠幾步對着靈石照一下,鏡光透過靈石折射出詭異藍色光暈,陰氣畢露。
隐約的青色鬼臉在光裏浮現,層層疊疊數之不盡。
“這是極品鬼道靈石!”
鬼道靈石,指的便是從鬼界來的靈石,就像是人界的冥幣,是修煉馭鬼的至寶,還可以用來煉制頂級的陰法和鬼器。
因為太稀少了,比人界的極品靈石更值錢。
顧正行給出的乾坤袋裏一共有百枚鬼道極品靈石,坊主一一檢驗之後,兩眼發紅,依依不舍地将袋子遞給李蘭修,“李公子,這位給出的遠超一萬上品靈石。”
李蘭修拿在手裏掂掂袋子,取出一塊撂給坊主,“賞你了。”
坊主大喜過望地道:“謝謝李公子!”
顧正行頓一下道:“我的妖丹。”
李蘭修拿出那顆妖丹,遞給坊主,坊主雙手接過,轉遞給顧正行。
顧正行伸手銜過妖丹,掃一遍收起來,淡道:“确屬五百年妖丹。”
他起身看向李蘭修,斂起眼眸問:“何時取我的命?”
李蘭修朝他勾動修白如玉的手指,顧正行很少傾身低頭與人交談,那般俯首傾聽的姿态卑微,他目光從李蘭修柔白的耳廓滑到墨發間的熒光的孔雀羽,緩緩湊過去俯下身冷道:“說吧。”
李蘭修方才勾動的手指順勢搭在他的帷帽檐,指尖輕描淡寫地劃過去,“看我的心情。”
顧正行蹙起眉,帷帽的黑紗忽然被掀開一角,李蘭修鑽進帷帽的黑紗下,靠得極近,溫熱的呼吸撲面而來。
黑紗下的空間狹小暧昧,李蘭修面具幾乎是挨在他臉上,眼睛在幽暗裏亮得通透,像是某種山野裏攝人心魂的精怪。
顧正行下意識想後退,忽然又頓住,胸口心髒的位置感覺很微妙,往生之人沒有心跳,自然不會有心跳加速。
那是一種虛假的感覺。
但這種久違的感覺還是令他發怔,面色平靜地說道:“你做什麽?”
“取你的命。”李蘭修目光掃過他的臉,咬字緩慢清晰地說:“看我的心情,也看你的表現。”
他唇齒張合間溫熱的氣息更濃,伴着清幽微冷的香澤。
顧正行垂眼瞧着面具嘴唇的位置,想起他給姑娘手心裏吐氣時的姿态,唇紅齒白的,猶如玫瑰含雪。
李蘭修說罷,身子向後一撤。
帷帽黑紗随即落下,顧正行鬼使神差地往前輕湊,溫熱氣息和好聞的香澤消失得無影無蹤。
李蘭修拿出一枚通訊符篆擱在桌上,“我需要你的時候,會通知你。”
顧正行拿起符紙收起,沉默不語走出門,仙坊外的渡口停着一臺漆黑的肩輿,在仙氣飄渺的飛渡法器裏很低調。
他踏上肩輿落座,肩輿無聲無息地升空,逐漸隐入晴天白日之中。
不久,肩輿在一片陰森幽暗的山谷中降落。
山谷裏陰風陣陣,青霧彌漫,霧中立着兩位面容猙獰的鬼差,一位手端生死簿,一位手持奪魂鈎。
無面鬼弓背擡着巨大的鬼轎,鬼火幽簾垂落,遮住內部的景象,只能看到朦胧的光影在其中微微搖曳。
顧正行走近鬼轎,轎簾自動掀起,他踏入其中施施然落座,兩位鬼差走上前跪到轎前,低聲說道:“參見鬼王。”
“何事來報?”顧正行瞧着他們問道。
手端生死簿的鬼差低聲彙報道:“回禀鬼王,三日前西昭國的金月城被屠城,亡魂約有二十萬,然而我們并未發現任何魂魄。”
顧正行眉頭微皺,“沒有任何魂魄?”
鬼差點頭,神色凝重地道:“确實如此,城內所有的魂魄與屍首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們懷疑背後有人欲行不軌。”
“誰屠的城?”
“紅教,我們去紅教查探過,沒有亡魂的蹤跡。”
顧正行蹙眉沉思,擡起頭道:“繼續查,查清楚,誰敢動我陰司的魂魄。”
鬼差立刻領命,重重磕頭道:“遵命,鬼王。”
轎簾緩緩垂下,顧正行攤開手心,掌中一顆鮮豔的珊瑚珠子,他輕輕捏起珠子,抵到鼻尖聞了聞。
與此同時,白瀛從寒潭裏起身,不再催動毫無用處的靜心咒。
他本就是悟性極高的道種,如今念頭不通達,皆是因為李蘭修,他就是想要,就是忍不住,若再忍下去只能繼續遭受折磨。
不如跟随自己的本心。
紫臺峰的宮殿燈火映照,白瀛一襲出塵白衫,飄然而至。
先前他見過的婢女立在臺階,見到他迎上前,笑吟吟地道:“仙長來了。”
白瀛瞧向半閉半掩的殿門,裏面透出光亮,點了點頭。
妙素笑着繼續說道:“我家公子說這幾日你該來了,讓我在此等你。”
白瀛微抿一下薄唇,淡然的神色有幾分不爽,“不必引路,我自己進去。”
“我這不是為仙長引路。”妙素頓一下,小聲地跟他道:“公子讓我提醒您,記得他跟你說過的話——”
“他說停,就得停,您得聽他的話,否則您不用進去了。”
白瀛風輕雲淡地點點下巴,幾步走到門前,袖子一揮,殿門自動敞開。
殿內的景象讓他微微一怔。
燈火通明寬敞的殿內只有兩人,一個婢女在殿中玩鬧似地跳舞,李蘭修坐在地上,後背倚靠着朱紅的柱子,面前擺着一面古樸小鼓。
他握着鼓槌給跳舞的婢女伴奏,身上的衣衫松散,濕潤的墨發垂在肩頭,滴滴水珠在燈光下閃爍,搭在朱紅的地毯的雙足赤/裸。
腳腕随着鼓點晃動,腳踝金環發出悅耳的叮當聲,在燭光下閃爍映出他雪白的皮膚,顯得格外耀眼。
那種被迫向人低頭的憋屈感突然煙消雲散,
白瀛念頭瞬間通達,勾起唇角輕輕嗤笑,若是向李蘭修低頭,哪是什麽羞辱?
分明是一件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