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色撩人
第14章 夜色撩人
白米顆粒飽滿,閃着晶瑩的光,醬炖茄子色澤油亮,醬汁燒成赤紅色,噴香誘人。
蕭燧心裏再不願意承認,嘴巴和肚子倒是誠實,姜南風提供的兩餐都比以往吃的更多些。
劉虎吧唧着嘴,仍舊回味着剛剛的一頓好飯,吃飽了嘴上就沒把門的說:“都說兒子像娘。雖然魏王後到現在都沒露過臉,但看姜候的長相就知道她年輕時候肯定是個絕色大美人。嗨,将軍,你說魏王後折騰個什麽啊?她都嫁人那麽多次了,再嫁給咱們大王呗。兒子體貼,母親肯定也是會疼人的。有她給将軍當繼母,能比‘那幾位’的娘親強出幾條街!”
“那幾位”的身份不言而喻,指的就是蕭燧的數位異母兄弟。
蕭燧那幾個兄弟不但本身難纏,他們母親也沒一個好相處的。
蕭燧的母親劉沐芳就算背靠遼東劉氏,一樣在擅長內宅傾軋的幾位側妃手上吃了許多苦頭。
不論哪一個側妃被扶正,對蕭燧來說,都是壞消息。
蕭燧沉着臉:“魏王後正在給丈夫守孝。”
“女人的意見算什麽吶,只要大王願意,他明天就能把魏王後抱進被窩裏……”劉虎說完話就發現四周都沒聲音了。
他飛快朝蕭燧看去,對上蕭燧冰冷的視線。
“是我嘴欠。”劉虎趕緊舉起手,“啪啪啪”的狠狠扇了自己十個巴掌。
魏王剛死了,魏王後需要為丈夫守孝三年;以同樣的道理,劉沐芳過世才三個月,夏王蕭淵理應為妻子守孝一年。
可夏王自從進上陽宮就大張旗鼓的表現出對魏王妃的觊觎。
這是對劉沐芳的輕視,也是對整個遼東劉氏的怠慢!
劉虎出身劉氏,是遼東女爵劉沐芳的族親,他說這些話就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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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底下誰都可以不在意夏王不為妻子守孝,但為人子的蕭燧不能,遼東劉氏的人也不能。
這一次蕭燧沒有縱容劉虎,冷眼看着他把是個巴掌抽完了,繼續下令:“再去領十軍棍。”
“是。”劉虎低着頭灰溜溜地去領軍棍。
黑漆漆的營地中,響起不帶感情的報數聲“一、二、三……”
報數的聲音遠遠傳開,驚醒了日落後沉睡的鳥雀,鳥雀撲騰着翅膀鳴叫,聲音驚惶。
姜南風收回視線,動作輕柔地合攏窗戶,坐到了臨時搬進驿站的茶桌前,淨手烹茶。
周慧坐到茶桌前,見姜南風烹茶,好奇道:“我兒碰上什麽好事了,居然有心情親自動手。”
姜南風用細竹條在茶水表面勾勒出一副“喜上眉梢”的圖畫,将茶水遞給母親,自己則直接端起茶杯牛飲。
姜南風彎起鳳眼道:“蕭燧教訓他的親兵呢。”
前頭幾個丈夫都是不好性的,打人殺人的事情周慧見多了,聽到兒子的話立刻皺眉:“打人有什麽好看的。”
“喜歡說混賬話的就是該打,我看的挺舒心的。”姜南風笑着與母親碰杯。
周慧和兒子視線交彙,立刻明白能讓姜南風動怒的話,肯定是真的過界了。
她不再提護衛挨打的污糟事,轉而道:“玉鶴,再有一兩日就到魏興縣了。我過去之後日子不會艱難,可你馬上要跟着二殿下啓程回洛陽。你日後的安排有章程了嗎?”
姜南風:“母親不必替我擔心,船到橋頭自然直。夏王與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我只要盡到一個臣子的本分,他在我這裏又能強求什麽?”
姜南風對母親眨眨眼睛:“我又不是姑娘家,蕭淵就算想玩移情那一套,我名聲在外也是不怕的。”
蕭淵就算敢睡男人,但蕭淵敢被男人睡嗎?
惡名傍身,姜南風有恃無恐。
“淨胡說。”周慧輕輕打了兒子手臂一把,“幸虧蕭淵幾個女兒都出嫁了,否則我真怕他動歪心思,要讓你給他做‘半子’。”
“哈哈哈哈,母親小看他們了。這些年,他們也沒少想把女兒嫁給我啊。”姜南風單手撐着額頭,歪着身子笑道,“不然我何必裝成好男色的樣子避難。”
周慧倒是坦然:“世上女子立足艱難,不論你日後迎娶誰家的千金,只要你真心待她,她都不會負了你。”
姜南風搖頭:“母親,我不想只要個‘患難不相負’的妻子,想要個彼此傾心的。”
以姜南風這張臉,就算不哄人也從不缺對他掏心掏肺的男男女女,只是千金難買他願意。
“好,你不想娶妻就不娶。不過你回去之後,不準報喜不報憂,不然我在魏興夜裏都睡不安穩。”分別在即,周慧越說越不放心,幹脆一瞪眼,直接對兒子要求,“你還是老實跟我說了吧,等回洛陽,你打算去哪個部歷練?”
對誰都能說謊,唯獨對着相依為命的母親,姜南風不能說鬼話。
他沉默了許久之後,對左右揮手:“都出去。”
等到套房中只剩下他們母子二人,姜南風才說:“自從我年滿十五歲,這九年來始終浸淫朝堂。母親,我乏了。送您離京,我算是得罪過夏王一回了。趁着現在這個機會,我打算回來再狠狠得罪夏王一場,讓他把我逐出智囊團的位置。”
伴君如伴虎,姜南風這一回不再是“君王繼子”,他可不想繼續過如履薄冰的生活了。
姜南風放下茶杯,手指壓着杯蓋,把它在桌面撥弄得叮當作響。
等到終于放開杯蓋,他以食指和中指夾着一片嫩綠的茶葉擦過眼睛,“母親知道的是二十年前的蕭淵,但我在大朝會上見到了現在的夏王,他對追随者确實很不錯,有化龍之相。”
綠葉還在姜南風眼瞳之間。
姜南風松開手,綠葉飄飄蕩蕩的墜落在桌面上。
茶水擦瞳是相師們蔔筮的一種方法,姜南風在周慧面前擺出這個手勢,等于承認他詢問過神明,連神明都看好蕭淵有收服失落的河山的潛力,也就是說,姜南風打算尊奉蕭淵為皇帝了。
若真像她兒子猜測的,蕭淵有帝王相;得不到她,蕭淵後半輩子都會耿耿于懷,看她兒子哪能有一日順眼?
周慧沒想到他們快走到魏王下葬的地方了,兒子在她的追問之下才吐露實情。
“早知如此,我……”
“母親!”姜南風打斷周慧,認真的說,“這件事情我早已商談過無數次了——您為我付出的已經夠多了,我不能一輩子拖累您。”
姜南風攥住周慧的手掌,緊盯着她的言情懇求:“請您去過曾經對父親提及的那種,您想過的生活好嗎?”
周慧反握住兒子的手點頭。
姜南風臉上蕩開真實的笑容。
他擦掉眉心的茶水,語氣恢複輕松:“既然蕭淵有人主之相,我回去之後也不會把他得罪狠了的。再說,您不覺得蕭淵這幾個兒子很有趣嗎?我看不出兩年,他們就要開始內鬥了。”
“你這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什麽時候才能改一改。”周慧看到兒子臉上躍躍欲試的神情,只覺得頭疼,“你不要去摻合什麽立太子的事情了,太危險了。”
“母親不必擔心,我沒打算在蕭淵諸子之間游走生事。”姜南風保證。
周慧太了解兒子了,就算得到蕭燧的承諾,她也不放心。
她一個勁兒往蕭燧臉上看,試圖分辨出姜南風是不是連她一起糊弄。
姜南風笑僵了臉,周慧也沒移開視線。
他只好指着背後的睡榻可憐巴巴道:“母親,我晚上只能躺睡榻,睡不踏實,我想早點休息,多躺一會。”
想到兒子昨天熬了一整晚帶人收拾行李,周慧到底還是心疼了。她走去門邊敲敲門框,示意守在外頭的宮女回房,然後帶着她們進了內間。
聽到內間沒動靜了,姜南風跟着吹滅外間的燭火。他散開發髻,一頭濃密順滑的黑發落地,逶迤在脫去羅襪後的腳邊。
姜南風翻身上了睡榻,努力蜷縮起身體,依舊不能把腳完全收到睡榻上。
來回翻了幾回都無法入睡,姜南風索性起身,把狐裘錦被裹在單薄的單衣外,赤足走到窗邊。推開窗戶,蕭燧憑欄而坐,腳踩着窗框穩定身體。
夜風吹散長發,微涼的氣息從發絲間穿過,讓姜南風越發清醒了。在他的視野中,驿站外,六個帳篷簇擁着中央最大的軍帳,軍帳前篝火熊熊燃燒。一道模糊的影子停留在篝火前,手裏不知拿着什麽東西正在反複擦拭。
姜南風目力有限,即便眯起眼睛仍舊只能看個大概。
不過是個親兵,用不着他結實。
姜南風哂笑,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轉而仰頭看向夜空中的一彎新月,心裏琢磨起蕭燧從朝堂到來給他做護衛的巨大變化——蕭燧之前一臉憤憤不平,但自從做護衛起,始終周全禮數。
看來蕭燧身邊有高人指點。
可這個人蕭燧沒帶出來。
有趣!
蕭燧從小到大都過得太舒坦了吧?離京時居然敢把這麽有用的謀士單獨留下,真不知道是不是該誇蕭燧藝高人膽大。
姜南風又坐了一會,靠着窗框迷迷糊糊地阖上雙眼,被他披在肩膀上的狐裘從臂彎滑落,拽散了領口,露出姜南風肌肉緊實的臂膀。
與他平日文弱書生氣質截然不同的強壯身軀。
篝火前的人影卻在姜南風看過去的瞬間猛然擡起頭,精準捕捉到了他的所在。
小半片胸膛和蹬在窗框上的腳都白得刺眼,蕭燧小聲嘀咕:“睡在窗戶上?世家公子都什麽臭毛病。”
但孤身在篝火前坐到半夜,見狐裘都要順着窗戶落到地上了,蕭燧到底還是從原地起身,蹑手蹑腳地走到窗外,一股腦把狐裘裹到姜南風身上,然後手上一用力,将人推回房間裏,飛快緊挨着窗戶下的一段牆壁蹲到地面上。
下一瞬,姜南風從夢中驚醒。
“……原來是睡着跌下去窗臺了。”看着窗外空無一人的環境,姜南風合攏窗戶。
蕭燧蹲在窗外悄悄松了口氣。
幸好,沒被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