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夢想成真
第17章 夢想成真
申時,陽光如同銀鏡,懶散地斜挂在空中,把地面的人影照出一道半長不短的黑影。
地面傳來奇妙地震動,遠處有塵沙飛揚。
“着甲。”蕭燧下令。
親兵上前為他穿好铠甲,蕭燧翻身上馬,對營地內的親兵吩咐:“步兵全部留下保護魏王妃,騎兵随我攻城!”
“得令!”之前還一副度假姿态随行的親兵頓時神情肅穆地迅速列隊。
健壯的馬匹上坐着個個都有以一敵十本領的精兵,他們追随蕭燧去的方向,對着魏興城發起沖鋒。
暴雨傾盆而下,完全遮掩了馬匹震動大地的聲響。
姜南風确定蕭燧發兵了,對留守的親兵首領微笑着詢問:“二殿下離開了,咱們也朝着魏興慢慢走吧,別天黑了還沒能入城。連着幾個晚上沒有高床軟枕,總算能好好睡一覺了。”
魏興城的城牆一面高而厚,另一面低矮破敗。雨水沖刷在城牆上,石頭縫隙之間淌下粘合石塊的黃色泥沙。
城牆上,魏王的長子趙明宇舉着長劍喊着慷慨激昂的話動員戰士。
“蕭燧小兒尚未及弱冠,之前赫赫戰功不過是夏王為他兒子虛張聲勢,誇大其詞,兒郎們随我出城迎敵,斬了蕭燧!”
豆大的雨珠順着魏興城的戰士臉頰滾落,沖得他們睜不開眼睛,他們卻跟着趙明宇高喊:“斬殺蕭燧!”
趙明宇語氣越發激昂:“得夏兵一首級,賞銀百兩!殺隊長者,賜爵!出城,奪回大魏江山!”
“奪回大魏江山!”
喊完這一嗓子,趙明宇揚起脖子,讓下人給自己帶上頭盔,終于從傘下走進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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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明宇坐在馬背上,回頭看了一眼趙家奢侈地庭院,眼角淚水和雨水混合,無聲落下。
口號喊得響亮,是因為趙明宇知道不論他諾言許得多麽慷慨,這些口號和諾言都沒有兌現的可能。
蕭燧要是無能之輩,父王怎麽提前把三個兒子都安排到不同方向?父王是知道他們對上蕭燧都沒有生還的可能,給他們找活命的機會,盼着能多活一個兒子也好!
趙明宇不知道弟弟們是不是願意一輩子茍且偷生,但他守着祖墳,無論如何也不願意隐姓埋名。
想到此,趙明宇猛地解下頭盔,然後一件件把身上厚重堅實的铠甲全都卸下來,扔到地上,打着赤膊用力一夾馬腹沖進蕭燧不知道從什麽地方調集來的大軍之中。
可蕭燧連困獸之鬥的機會都沒留給趙明宇。
夏軍陣前擺放着魏王的棺椁,蕭燧單人一馬站在棺椁旁,夏軍列隊站在主帥背後。
趙明宇帶着一萬士兵如同洪流沖向蕭燧,蕭燧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從箭囊中掏了一支箭,展臂開弓。
狂噴的暴雨竟然在這一瞬停歇,明黃的光輝灑向大地,凝結在少年箭尖之上。
金光攜帶萬鈞之力飛馳而來,下一瞬趙明宇的坐騎頭骨崩裂,腦漿飛濺而出混着血水撒了他一臉。
在趙明宇還沒明白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害怕地閉上眼睛,一屁股摔在地上和坐騎的屍體一同翻滾幾圈,又狠狠馬屍壓住。
“啊——!!!”慘烈地哀嚎從趙明月口中竄出,他不顧一切地用腿蹬踹往日愛護不已的戰馬。
當他終于把手臂從馬屍下拽出,右臂已經以一個奇怪的角度彎折成了五段,連他的每一截手指都指向了不同的方向。
主帥失去戰鬥力,下屬的雄心也像被戳破的泡沫似的碎裂開來。
蕭燧站在陣前再次拉開他玄鐵精煉而成的強弓。
前方的魏軍看到趙明宇在泥水中翻滾的慘相,恐懼地勒馬停步,後方戰士卻沒沒辦法同樣敏捷的停住,他們相互擁擠在一起,碰撞、摔倒、踩踏。
短短一瞬間,魏軍已成人間煉獄。
蕭燧面無表情地看着魏軍自我湮滅,直到魏軍最後方的士兵聽到前排的慘叫轉頭逃跑,他終于下令:“逃兵不追,去撿武器——小心點,別被藏着的匕首割了。”
大嗓門的傳令兵照着蕭燧的吩咐連着高喊了五遍,親兵自發分成四隊,在濃厚的血腥氣中收集武器、确定死亡人數、拽出傷兵送去捆綁和救治。
斜後方的竹林中,觀看了整場“對陣”的姜南風沉默地放下千裏鏡。
姜南風遺憾低語:“竟是如此……”
戰場上的蕭燧竟然是如此殺神一般的面孔和氣勢。
他終于明白蕭燧是如何以十八歲的年齡壓制住數萬大軍了。
……也明白蕭淵為何不喜歡這個兒子了。
夏王自比烈日,照耀萬民;可真正擁有烈日之威,讓戰士不敢直視的人卻是蕭燧。
夏王能喜歡比他還像個君王的兒子才有鬼!
“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一連串的笑聲從姜南風喉間傳出。
姜南風笑了很久,直到笑得眼角流出淚水,他才停下笑聲。
親兵看到姜南風忽然發笑,不明所以地問:“姜候?”
姜南風從懷中掏出手帕,捏着柔和的白絹輕輕壓在眼角,吸幹眼尾的淚水。
一雙含情的桃花眼斜睨向守将,搖頭示意:“無事。”
深潭似的眼眸染上了笑意,壓在朝服下的活色生香在這一刻噴湧而出,具象化的美噴在守将臉上,守将的腦子頓時變得空蕩蕩的,把自己準備的話全忘光了。
守将眼睛裏只剩下姜南風大笑過後顴骨上的一抹緋紅,他嘴巴張合了幾下都沒發出聲音。
“劉将軍,有事要問玉鶴嗎?”姜南風放下手,把手帕揣回袖籠,站直身體,戴回往日刻板的假面。
浮越在深潭上的光芒熄滅,姜南風又是那個優雅卻高高在上的玉鶴公子了。
美則美矣,卻失于木讷,再無動人之處了。
守将猛地一哆嗦,臉上和腰腹間都燒得慌。他尴尬地彎起腰,背過身體不敢再與姜南風對視了。
再好看也是個男人,怎麽就鬼迷心竅突然有歪心思了。
守将尴尬地強行抓了句話說:“咳,那什麽,姜候,開始打掃戰場了,回車上歇歇腳吧,最快三刻就能進城了。”
男人沒有不懂那種怪異姿勢的含義,姜南風心下不悅,“嗯”了一聲擡腳返回馬車,但不是去自己車上,而是上了周慧的車。
姜南風離開之後,守将總算松了口氣。
他別別扭扭走回隊列裏,被同僚看到,驚訝地壓低聲音說:“你跟姜候說幾句話至于成激動成這樣嗎?”
守将幹巴巴地回答:“看了幾天以為習慣了,誰想到他笑得跟牡丹花開了似的,我就當人面丢醜了。幸好姜候大度,沒跟我計較,否則我是沒臉活了。”
“行了,別說廢話,你去路邊吹吹冷風。趕緊把這股勁兒壓下去。”同僚說着翻了個白眼,忍不住念叨,“姜候比你高出一個頭,你也敢瞎想。”
魏王後車駕內,周慧把裝了蜜漬杏幹的碟子推到兒子面前。
姜南風撚了一塊甜杏幹送入口中,絲絲縷縷甜味飛快在口中散開,他繃着的臉總算放松了。
周慧不放心地詢問:“我聽車外戰士的意思,蕭燧大敗魏軍,咱們安全無虞,你怎麽還繃着一張臉。”
姜南風點了點自己的臉皮,垂眸認錯:“擒賊先擒王的道理人人都懂,但單槍匹馬站在萬軍之前,射殺将領的膽魄卻萬中無一。我看得開心,露相引得蕭燧親兵動了不該動的念頭,心煩。”
周慧一聽,就心疼地把手搭在兒子手背上。
因為這這張臉,他們母子不好的遭遇實在太多了。
但其實在姜南風沒長成的時候,遇見這種冒犯多了,甚至那些人都是帶着邪念和惡意的,姜南風心裏清楚,他現在的狀态根本不是因為守将的冒犯——是蕭燧決定勝局的一箭帶來的震撼太強,箭矢中未散的殺氣在姜南風骨頭縫裏流轉,令他無法排解。
陌生又燥熱的情緒順着血管流淌,幾乎讓姜南風整個人都燃燒起來。
他垂下手臂按住靴筒中的匕首深呼吸幾次,過去萬分有用的法子現在卻完全喪失了功效。
不行,他一定要找個辦法排解,否則他無法冷靜地謀劃。
姜南風重新擡起眼,迅速選定了用趙家宗族撒氣。
他笑着詢問:“母親,您到底是來給魏王守孝的,古人要求守孝者結廬而居。我想您肯定不願意住趙家祖宅,讓趙家給您另造一間茅屋吧。”
“讓他們做結實點。”周慧好脾氣的叮囑。
姜南風馬上抽了張宣紙在馬車中的桌面上鋪開,在上頭畫上二層竹樓:“蓋的不結實,就讓他們重新蓋,不用替趙家節省人力、物力、財力。”
周慧違心地說:“不結實,我也能湊合住。”
姜南風搖搖手指:“母親,您身上挂着兩層夫孝,魏興的房子壞了,你就兩地往返,再去看看更前頭那一個。”
他生怕母親品不出話中深意,進一步提示:“到時候,您就這裏住幾天陪陪魏王,過幾天就趕快讓侍女收拾行禮,駕車到韓地住一住。若是思念兩個丈夫不夠,我爹、末帝他們幾個也都是您的前夫。你這麽深情厚誼的女人,當然會不忘舊人,厚此薄彼。既然照顧一個了,其他的四個都要探望到——路上總得有點意外,你疲了或者生病了休息這都是平常事啊,所以,遇見那山清水秀的地方,多停留幾日修養身體是合情合理的。”
“你這孩子!”周慧頓時樂不可支,趕緊推了姜南風的手腕一把,“快快住口,我哪有那麽貪玩,我在房間裏最坐得住了,這二十年來,我都沒出過宮。”
姜南風微笑:“您放心出去玩,沒人敢胡言亂語。”
周慧:“你說什麽呢?我都聽不明白。”
“母親,我讀過父親留下的手劄,裏頭有他偷藏的您的墨寶——讀萬卷書,行萬裏路;記山川之大,觀百川入海。”姜南風輕輕握住母親的手,“您過去強逼着自己忘了,沒關系,我會幫您記着。您能想去哪裏就去哪裏了。”
周慧看着兒子,雙唇顫抖。
她沒有忘。
從來都沒忘。
她只是不敢相信,還有能讓她不只是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