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落日
第18章 落日
會議室裏的門從內被打開,一群正裝人士邊攀談邊走出來,其中夾雜着一個不同于沉穩色調的身影,一身煙紫色長裙修身襯人,镂空的白高跟踩在衆人身後,身旁恰好跟着一臉嚴肅的負責人。
女人微微偏頭,問了句:“不知道季總有沒有看今早的熱搜?”
季明信向來不關心互聯網上的大小事,有什麽重磅消息從新聞頻道和報紙上就能得知,登不上頭條的就說明不甚重要。偏偏他年前換了個性格活潑、緊跟時事的助理,那人幫他辦過幾次事,認得芙提,一大早就憋着雀躍的八卦心跳把微博界面拿給他看。
“有勞伏小姐告知了。”
季明信表情陰郁地道過謝後便徑直離開。他從開會到現在臉色都不太好看,好像碰到了什麽棘手事。
伏玥停在原地眨眨眼,心裏生出幾分疑惑來。
旁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到了他這裏就像瘟疫一樣避之不及。
好奇怪的男人。
……
“我說了多少次,讓你少給我整這些不切實際的幺蛾子。”
助理在門外的隔間坐着都能聽到裏頭老板在訓人,一如既往的口吻,上次沒做好報表的會計、拿不出新穎策劃的部長,季明信都是這樣不留情面地把人罵個狗血淋頭——只是這次對象變成了自己親侄女罷了。
“你有那個勇氣去參演段昱時的電影,好,我同意。但是芙提,人生的路是要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才有收獲的,你用這種手段急于求成會有什麽樣的反噬,你心裏清楚嗎?”
那些照片上和她本人大相徑庭的另類美麗,季明信作為一個商人,對劇組的手段簡直不要太了解。他明白一時的營銷成功會帶來許多便利——不僅可以為電影預熱,後期也能為芙提的能力做鋪墊。
一個風格明豔張揚的女孩,飾演出不同于自己本身的安靜乖巧,這樣的沖擊能讓不少觀衆産生認可。但如果有朝一日輿論的天平傾斜,芙提現在所收到的好評和期待就會變成唾罵和批判。
有誇贊就一定會有貶低,季明信不想芙提因為一時的心急而失去太多。
Advertisement
再者,“如果德不配位,你想過會有什麽後果嗎?”
今早到劇組的時候大家都還在和她開玩笑,說她終于能見天日了。這會兒季明信一個電話打過來就是責罵,芙提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了:“小叔怎麽就知道我演不好呢?”
這樣不許,那樣不許。
她早就成年了,有為自己行為負責的能力。況且一直圈養在城堡裏的小羊不沖破栅欄去闖,就永遠不知道冒險的快感,也找不到神奇的寶藏。
“您總是替我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卻有沒有想過,我早就不是需要您處處擔心憂慮的小女孩了?”
不等季明信回答,她就自暴自棄地挂了電話。
助理正支着耳朵想聽些什麽,室內就突然安靜下來。下一秒,桌子上的內線就響了。她慌忙接起:“老板。”
男人的語氣不太自然,生硬地吩咐她:“幫我約一個人。”
“想約段昱時吃飯的人能從京都內環排到外郊,你就算現在給他的新電影投個百萬千萬,他可能都還得斟酌一下當天心情如何。”
伏玥晃着酒杯施施然說道,看着男人越來越黑的臉,莫名生出幾分有趣。尤其是在季明信咬牙切齒地點點頭,說出一句:“受教了。”以後,這份好奇心達到了巅峰。
“其實我很不理解,”她向來直白,“季總是因為什麽才會這樣反感娛樂圈啊?”
在還沒見面之前,伏玥團隊的人就為她和季明信所在企業的合作煩惱過。說是有一位高管不同意請當紅明星來進行代言,對方權高位重,哪怕內部贊同票數頗多,不說服他進度就只能停滞不前。
那時候伏玥正在國外過着日夜颠倒的辛苦拍戲生活,每天工作不斷,還要抽空致電他本人,争取到交流的機會。畢竟如果這個代言是她從未涉足的領域,一旦成功,她的事業便能更上一層樓。
可季明信從未接過她的電話。有時候運氣好撥通了,也只能得到助理的各種委婉借口。至于後來是怎麽點頭的,伏玥無從得知。但她知道胳膊掰不過手腕,季明信的否定在她能夠帶來的巨大效益和影響面前不值一提。
今天晚上這場慶功宴,慶祝他們達成共識并成為盟友的飯局,季明信在酒過三巡後走過來問她能不能借一步說話的時候,伏玥差點沒吓死。
還以為是什麽叮囑她不要炒緋聞,不要偷稅漏稅敗壞企業形象的至理名言,沒想到對方一開口就是問及段昱時。
“抱歉,我還以為你們是……”
伏玥好笑:“是什麽?”
季明信自知失言,沒接這個燙手山芋。
“你以為我們是情侶?”
他微繃的下巴流露出默認。
伏玥笑得更大聲:“我倒是想。”
……
“她是很單純的孩子,如果可以,我希望她的世界裏一直只有白色。”
季明信自然不會說出他認為娛樂圈是個害人害己的利益漩渦這種話,但伏玥綜合幾次和他的對話,也能感受到他對這個圈子深深的厭惡。
成年人的世界裏怎麽可能做到非黑即白,大多數領域,都是灰色地帶。
“你只是她小叔,管這麽多幹嘛。”伏玥漫不經心地說,“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要明白善良有種類和分寸,不然到時候用在錯的人事身上,也是害人害己。不摔一跤哪裏知道痛啊?你再怎麽小心翼翼地護着她,也不可能做到永遠陪在她身邊吧。”
如果回到五年前,伏玥是萬萬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會站在一個年紀、格局都比自己大的男人面前,說這些紙上談兵的大道理的。
簡直像育兒心經……
怎麽看起來人高馬大,嚴肅正直的,在這些小問題上就那麽大驚小怪。
再說了,“我以前給段昱時做牛做馬的時候,他也沒管過我的死活呢。”
那些輿論怎麽說他根本不關注,唯一一次幹涉了還是因為牽連到他自己。伏玥當時還自我感動了好久,現在大徹大悟後回想起來,蠢透了。
季明信沉默了。
伏玥感覺自己應該是有點醉了,不然怎麽會心裏想到什麽就說出來什麽呢。
她說:“不過啊,你警惕一些吧。搞不好你的小侄女會喜歡上段昱時哦。”
這個男人該死的魅力,沒人比她更清楚了。
因為季明信那通電話,芙提一整天的心情都不太好。
副導喊了她好幾次,耳朵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說:“段昱時找你呢。”
芙提道歉又道謝,手機重新開機才看見段昱時的信息,未接來電也全都是來自他,季明信根本沒再回撥過來。
心裏複雜得難受,她苦着一張臉,按段昱時說的路線走。
影視城後面有一個小寺廟,地勢偏高,道路都鋪好了石階方便香客上山,但後來因為各種原因逐漸破敗,終于在幾年前被開發商鏟成平地。但那小路依舊保留完好,供路人行走。
芙提走了幾分鐘,終于在頂點的平地上看到了在擺弄攝像機的男人。
已經臨近傍晚,夕陽西下,大雁展翅遠走。他戴着墨鏡,一身風衣,架着三腳架在錄制這日落的整個瞬間,晚涼風起,一陣陣襲來的山風卷過他翻飛的發梢和垂落的衣擺,生出幾分肆意的少年氣。
男人有所察覺,緩緩轉過頭來,朝她伸了伸手:“芙提,過來。”
整片絢爛的暮雲在他身後漂浮,不遠處的重重青山後彌漫的橘色綻開,在這開闊溫柔的景色裏,她一步步朝他走去。
“怎麽了?”
“找你就必須得有事?”
芙提說不過他,索性站在一旁看他敲搗。
“制片說你下午老是走神。”
段昱時拉着她往枯黃的草地上坐下,他一邊把問題抛出來,一邊替她輕輕揭過:“覺得累了就休息,沒人要求你百分百完美。”
他沒問原因,也不需要她給出合理解釋。只是伸出手摸摸她的頭發,手指指着前方讓她看:“太陽徹底落山了。”
深秋的黃昏就像融化的琥珀色焦糖,餘晖撒在腳邊,緋紅的好像不僅是墜着金色邊緣的雲朵,還有芙提的臉頰。
他給她打了三個電話,只是想讓她看一場日落。
段昱時目視着前方,緩緩說了句:“原本偶然看到了想拍下一張照片,後來又想錄一段視頻。想來想去都覺得眼前的景色很美,應該讓你看看。”
他轉過頭來,墨鏡擋住眼睛猜不出思緒,但露出的尖削下巴線條分明,那唇角彎起的弧度不會騙人,那份傳遞過來的愉悅也不用述說。
他英俊的側臉被璀璨的雲翳照得分明,油畫一樣的暖調質感裏,他的聲音也染上幾分磁性。
“現在好了,可以和你一起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