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探望
第47章 探望
嫉妒。
芙提偶爾也會有這樣的情緒,但很少。見到的人越多,看過的世界越大,她對情緒管理的方法便越熟練。在那麽多天才輩出的學校裏待過四年,她早已接受自己的平庸和無能。只在偶爾的間隙裏為這份後天的努力而打抱不平。
她沒想過有朝一日,她也會成為別人心裏的那個“嫉妒”的存在。
而這份情感的來源卻不是因為她的光芒足夠盛大,而是因為另一個人。
芙提深深吸了一口氣,思緒翻湧,交雜的情緒纏繞着她的軀體,讓她不得不做一些別的事情去分散這份痛苦。于是她搖了搖頭,對周漾司:“我們還是去醫院吧。”
這種情況周漾司也不放心她自己一個人呆着,于是點點頭,說好。
季明信住的是高級病房。按照他勤儉節約的性格,本沒有這個必要,偏偏最近接受了一個棘手的項目需要他處處照看,普通病房太吵鬧,他索性掏錢在醫院買個“書房”。
可季明信萬萬沒想到這個方便自己的舉動也會方便了伏玥。
女明星不知道從哪裏得知了他生病住院的消息,今天剛談完新的合作便火急火燎地趕回家熬湯炖粥,就為了送來醫院,讓他能喝上一口熱的。
“……”季明信看着保溫盅裏的枸杞,再看看伏玥,實在不懂她到底鬧哪一出,“伏小姐……”
“怎麽都這麽久了還是叫我伏小姐?”
伏玥見他不喝也不着急,托着下巴趴在病床前看他。
“又沒下毒,你怕什麽?”
“……”
季明信總是沒辦法很快地對她的話作出反駁,他腦子轉了有一會,好不容易想出應對的策略了,病房門吱呀一聲響,從外面被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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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漾司抱着果籃,芙提捧着鮮花,都對眼前的場景有些吃驚。
“……我們是不是來錯時間了?”周漾司有些尴尬地問。
伏玥看季明信面無表情,一點沒有被破壞氣氛的淡定模樣,打個哈欠,不指望這個悶葫蘆能對她的噓寒問暖開竅了。于是跨起包,往外走:“沒來錯,我順路過來探望一下,先走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肯定不是順路那麽簡單。
可又能問些什麽呢?也就任由她瞎扯幾句,然後禮貌地道別。
等伏玥的身影徹底從門縫中消失了,季明信才緩緩低下頭抿了一口湯。
芙提把花插進瓶子裏,“小叔,你怎麽了?”
“胃出血。”
“啊?”她張大嘴巴,“你又喝酒了?”
“一點應酬。”季明信言簡意赅。看看周漾司,又看看芙提,“你兩一起過來的?”
“嗯,路上出了點事。”
周漾司說完才發現漏嘴了,對上芙提求救的目光,才想起下車前答應她的。可季明信已經問了:“什麽事?季芙提你又半路鬧着要下車買東西?”
“……”
“沒有。我去上廁所。”芙提硬着頭皮說。
季明信看了她一眼,是輕蔑的不屑。芙提低下頭去,他便移開了目光,不再理會這兩個千裏迢迢來探望的人。伏玥的來到已經浪費了他太多時間,今天的工作甚至進度趕不到一半,這讓一個計劃主義者十分難受,季明信打開電腦,用那挂着點滴的手敲鍵盤,好像公司沒有他就會倒閉一樣。
芙提有段時間沒見到他了,于是沒話找話地關心他:“小叔,你最近很忙嗎?”
“還好。”
“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啊?喝一點酒不至于胃出血吧?”
“嗯。”
“……”芙提對他的冷漠感到傷心,癟起嘴來,“小叔,你怎麽對我這麽冷漠。”
季明信不理她了。
芙提換了個話題,“小叔,你還有多久出院啊?”
“後天。”
“哦,那我……”
“季芙提,”他終于不耐地打斷,“你很吵。”
周漾司沒忍住,在削蘋果的間隙笑了一聲。
饒是把侄女捧到天上去的季總,在工作面前還是被收服得服服帖帖。這讓周漾司不禁想起,上個月去他們公司時,被女同事打聽的一些問題:“季總是不是這輩子不打算結婚了,在公司奮戰到死?”、“他是不是對女人過敏啊?”、“季總的心裏除了搞錢還裝得下別的事情嗎?”……
可這份回憶裏的趣味在觸及芙提有些受傷的眼神時,又戛然而止。
季明信不知道一小時前她經歷了什麽,所以不能很好地感知她脆弱的情緒,理所當然地用一貫的方式去對待她,可周漾司知道啊。
他停了動作,想說點什麽,就被外頭的護士敲了敲門。
“你們是病人的家屬嗎?正好,出來拿個藥。”
季明信想着反正都到醫院來了,就正好把每年的例行體檢給做了。一做才發現自己的肝髒出了問題,好在不是什麽大毛病,只是需要一點藥理調養。
他正想張嘴吩咐芙提,女孩便徑直站了起來,應了聲好,跟着護士走了。
平時沒見過她這麽積極。
剛才說她吵的時候也沒見她撒嬌。
季明信有些奇怪,找不到答案,只好将那疑問的目光投向周漾司:“季芙提吃錯什麽藥了?”
“沒有。”哪有這樣說自己侄女的,周漾司搖頭,“可能最近心情不太好吧。”
她自從去那大尾巴狼的陣營裏拍戲後,情緒就沒正常過。季明信對這樣的解釋深信不疑,繼續一頭紮進工作中去。
……
芙提在關門的瞬間,擦了擦有些朦胧的眼睛。剛才病房裏,她多害怕眼淚會掉下來。于是當護士說着這邊人手不夠,麻煩她跑一趟的時候,芙提還搖着頭致謝,說沒關系。
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體檢報告和手裏拿到的藥,确定季明信真的沒出什麽大問題後,芙提才安下心來往回走。
不算太安靜的住院部,到了傍晚總是很多蒼老的人在看黃昏。輪椅上的影子和殘舊的身軀都被拉成金黃色的長影,斜斜的,瘦弱的,仿佛夜晚來急的風一吹,他們就會消散。
芙提路過的時候站了一會兒,莫名有些感傷。
她對親情的感覺很淺,雖然和經歷有關,但也和後天目睹的人情冷暖有關。季家人不歡迎她,甚至不承認她,只有季家奶奶會朝她伸出手,在排山倒海的壓力下,把年僅十歲的她從門口抱到年夜飯的餐桌上。
上一次見老人的臉龐已經是在很久以前的夢裏,芙提卻記得很清晰。許是在家庭裏受過的善意太少,所以對這來之不易的寵愛牢記于心。在季明信忙于創業的那段時間裏,一直是祖母在保護着自己,直到她被接走。
“芙提身上怎麽又有傷疤了?”
她只有在質問這些問題的時候才有幾分嚴厲。
在教自己彈琴寫字、用粵語說別的城市的風土人情的時候,祖母的神色和現在眼前那些正忙着看瑤花琪草的老人一樣柔和。
芙提不禁就出了神。
“囡囡怎麽這麽忙還來看我?我最近身體蠻好的,你不用總往醫院跑。”
年輕的女聲說,“我哪裏有啊,一周才來那麽兩三次。我想多見見祖母,不行嗎?”
老人咯咯地笑起來:“你這小孩子,我哪裏會不開心……”
在漫游的思緒裏,腦子裏突然闖進一段這樣的對白。芙提遲鈍了兩秒才發現,這是粵語,而自己聽懂了,所以便沒有察覺。可是這是京都,會說粵語的人少之又少,這樣熟悉的腔調,會是誰?
她的視線跑了出去,匆忙的尋找間,和不遠處推着輪椅的宋流玉撞了個正着。
還是那用毛毯蓋着腿的白發老太太先開了口,“囡囡,是你的朋友嗎?”
宋流玉也意外,“算是吧。”她朝芙提揚了揚手,打了個招呼,“你也在這裏。”這次用的卻不是粵語了。
芙提走上前去,“……宋老師。”
“你怎麽到醫院來了,身體不舒服嗎?”
她搖搖頭,“親人住院了。”
“啊?”宋流玉的表情有些抱歉,“還好嗎?”
芙提被這關心弄得手足無措,“沒、沒事的……就是普通的胃出血。”
“普通的胃出血?胃出血就已經不普通了。”宋流玉說,“如果嚴重的話,可以找內科的劉醫生看看。這種事情如果不好好注意的話,下一次很快又會複發的。我有他的電話,挂號前可以先聯系他。你需要嗎?”
“囡囡,你說了那麽多我怎麽都聽不懂啊……”
宋流玉打了個抱歉的手勢,低下頭去,用粵語将自己剛才說的話簡單複述了一遍給老人聽,老人了然地點點頭,說:“不然你帶她去和周醫生見個面吧?”
芙提連忙擺擺手:“不用、不用的!我小叔已經差不多好了。”
宋流玉很是驚訝:“你聽得懂我祖母說話?”
芙提兩根手指捏在一起,小聲用粵語說了句:“一點點……”
宋流玉笑了一聲,發絲在夕陽裏揚出溫暖的色調,像暈開的柑橘水彩,“你真可愛。沒想到你也會說粵語。”
“我才是沒想到……”
“你是粵省人?”
“不是的。只是小時候和祖母學過一點點。”
宋流玉了然地點點頭。
“那下次可以約你一起去喝粵式早茶嗎?”她落落大方地抛出邀約,“我從小就定居在京都了,除了祖母都沒什麽人喜歡粵菜,找不到一起去吃的朋友。當然了,我的意思是,你方便的話。”
芙提求之不得。
宋流玉心滿意足地笑了,還順手給了她劉醫生的電話。推着老人往落日深處走的時候,還不忘低腰幫她攏好外套,一舉一動都足以看得出她的善良和孝順。
芙提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心裏忽然生出一種落差。
光是看着遙不可及,卻又親切到令人沒辦法讨厭。生了這樣一張美麗出衆的臉蛋,卻還擁有凡人望塵莫及的才華。明明自己身上的金子已經足夠潇潇灑灑活好這一生,偏偏還上天還賜予她這樣華麗的出身。
多麽美好的人啊。
美好到讓人覺得嫉妒對她來說都是一種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