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說親

第二章 說親

正月二十六,宜嫁娶,忌出行。

大清早,姚春娘仍是被齊聲的木活聲吵醒了,她頂着瞌睡爬起來,拖着昏昏欲睡的身體燒水洗臉,再将洗臉水嘩一聲倒在院壩裏,還是氣鼓鼓瞪了齊聲一眼。

齊聲已經習慣,這回連頭都沒擡,見她起了,默默放下了手裏的刨子,改拿了把更吵人的鋸子。

午後,姚春娘又抓了兩把南瓜子坐在門口悠閑望天,齊聲也還是在做別人之前定下的棺材。

昨天那口棺已經做完,傍晚來了幾個男人把棺擡走了,今日這一壩子的木料還是剛從山裏砍來的杉木,透着一股好聞的新木味。

不過今日和昨日有些不同,今日有人登門拜訪,但拜的不是姚春娘的家門,而是齊聲。

遠遠地,還沒見着人,姚春娘就聽見了李媒婆洪亮高昂的聲音。

李媒婆叫李清田,個矮體圓,一臉和藹的福氣相。她奔走各鄉鄰裏,靠一張巧嘴說成了不少男女姻緣,好壞不論,也算聲名遠播。

姚春娘當初便是由李媒婆搭橋才遠嫁給張青山。

柳河村男丁少得奇怪,跟受了咒似的,姚春娘兩個叔一個爹,三家七個孩子,就一個帶把的兒,姚春娘還是家中獨女。她遠嫁梨水村就是因柳河村找不到同齡的男人,那些個男人要麽年紀大了死了媳婦兒拖着幾個嗷嗷待哺的孩子等後娘,要麽年紀小得毛都沒長齊。

以前姚春娘她爹何成明總覺得自己女兒模樣生得好,得好好相看相看,這一相,僅有的幾個适齡的小夥子一眨眼就都成了家,剩下姚春娘成了十裏八鄉的老姑娘。

眼見女兒年紀越拖越大,何成明總算開始急了,只好放寬了眼,把女兒往外嫁,但家裏就一個女兒,又舍不得嫁太遠,挑挑揀揀看上了梨水村的張家。

何成明性子實在 ,就是看上張家有幾畝良田,張青山還念過幾年書,性子也順。他頭上就一個老母,一家子都是和善的人,萬不會因姚春娘年紀大了點瞧不起她。

張家的情況都是李媒婆親口到姚春娘家告訴何成明的,何成明這輩子不識幾個大字,自己的名字都畫不像,唯獨喜歡讀書人,他一聽張家的情況,覺得很合心意,托人私底下打聽過一番,沒發覺什麽問題,很快就和李媒婆定下了姚春娘的婚事。

可惜這門親結得不善,定下婚事的當天,張青山的娘王春華一高興,出門喝了幾口酒,回家路上就栽河裏淹死了,第二天屍體浮了才被人發現。

張青山倒的的确确是個識理得體的讀書人,并沒因此遷怒姚春娘,仍舊按數給足了彩禮,一年後迎姚春娘過了門。

可天不遂人願,哪想在大喜之日張青山又犯馬上瘋,一腳踩進了閻王殿。

姚春娘苦不堪言,年紀輕輕背上一個掃把星的名號,她越想越不對,後來四處一打聽,才知道這李媒婆以前一句真一句假騙了她多少,就連她爹想方設法找到的打聽張家情況的那人,也都是李媒婆提前一步打過招呼請吃了酒的。

是以此刻撞見李媒婆打她家門前過,姚春娘實在擠不出好臉色,她嗑着瓜子,從鼻子裏不滿地哼了聲。

正賣力鋸木的齊聲聽見響,以為她嫌自己吵,默默放下鋸子,換了把聲小的鑿子,哪想敲了兩下,又聽姚春娘心煩地哼哼了一聲。

他停下動作,擡頭看她,這才見姚春娘壓根沒往他這看,而是皺眉瞥着打院門前過的幾人。

他一個結巴,平時并不和旁人聊閑,不了解姚春娘和李清田之間有什麽恩怨。不過他也不在意,見姚春娘不是在煩他,又把鋸子撈起來,繼續忙他手裏的活。

李清田今日穿了身大紅衣裳,過年似的喜慶,她笑眯眯地揣着手,身後領着兩個拎着滿手雞鴨魚鵝的瘦巴男人。

看樣子,又是要給哪家的姑娘說親。

她樂呵呵地對身後兩個男人道:“快點快點,前面就是了。”

這兩天夜夜下雨,路上積水未幹,路泥濘得厲害,一腳踩下去濕得打滑,鞋底子全是泥。

姚春娘家門口的小石板不知道被誰搬走了,眼下陷了個小水坑,李清田打她門前過時,看了那坑一眼,也不曉得是腿短跨不過去還是怎麽,擡着一腳泥就踩上了姚春娘掃得幹幹淨淨的院子。

姚春娘見此不樂意了,她吐了嘴裏的瓜子殼,眉頭一豎就想罵人,但見那兩個男人提着的綁了紅綢的雞鴨,想了想便給忍了。

這邊有個說法是媒婆說媒淌不得水,否則要壞喜氣。

姚春娘以前不信這些,但她嫁來張家的路上停了轎,嫁來後丈夫便死了,如今多多少少有些避諱。她不喜歡李媒婆,但也不想壞了別人的姻緣。

不想姚春娘沒出聲,那李清田反倒變本加厲起來,腳脖子一歪,竟是把一腳爛黃泥刮在了她壩子邊上,還跺腳抖了抖。

後一個瘦巴的男人有樣學樣,也踩着姚春娘家的壩子走,兩人一來二去,将那院子口弄得一團糟,跟野豬滾過似的。

走在最後的那男人也跟着擡起了腳,可姚春娘忍不下去了,她抄起門口堆着的木柴塊就用力扔了過去。

木頭在院壩滾了幾圈,那還沒落腳的男人聽見聲一擡頭,恰對上姚春娘怒氣沖沖的視線。

“敢踩我就打折你的腿!”

幾人聞聲扭過頭,這才瞧見屋檐下坐着個臉色難看的姚春娘。

李清田今日有正事,沒空瞎扯,忙瞥過眼當沒看見,最後那男人倒是沖姚春娘讪笑了聲,懸着的腳轉了個向,沒敢往她家的院子裏落,往前直接跨過了水凼。

姚春娘皺着眉,沖幾人的背影嘀咕罵了句:“兩壞東西。”

李清田今日的确是上門給人說親,但讓姚春娘沒想到的是,李清田過了她家後沒再往前走,而是停在了齊聲院子門前。

說來齊聲年紀已經不小,村裏像他這麽大的男人孩子都能遍地跑了,獨獨沒見他和什麽女人有過來往,有人說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但叫姚春娘意外的是,李清田今日是帶了禮來的。她氣沒消,但忍不住好奇,扭頭看起戲來。

李清田領兩男人往齊聲院子門口一站,突然懂起禮來,那雙沾泥的髒鞋站得遠遠的,挨都沒挨着齊聲家的院壩邊。

她讓身後的男人把手裏的東西放進齊聲家院口,笑眯眯對他道:“齊聲,這些是蔣家托我帶來的。”

她彎腰提起地上的鲢魚,手指勾着魚嘴裏的稻草繩把魚來回轉動着給齊聲看:“你瞅瞅,這魚多肥多嫩。今早費了好一番功夫才釣上來,趁還鮮,忙叫我給你送過來,你扔水盆裏,或許還能喘口氣,晚上煮了吃剛好。”

姚春娘坐在門口,聽見這話頗有些驚訝,連手裏的瓜子都忘記嗑了。

因為這番話她太熟悉不過,當初李清田就是這麽拎着張家的東西到她家說的媒。

不過沒帶這麽多禮,只有一條魚一只雞,也是誇那魚肥嫩難得,說張青山一早上街買的,托她送過來。合着原來是雷打不動的套話。

姚春娘詫異地看了眼那地上撲棱的雞鴨,又擡眼看向抿着唇沉默不言的齊聲,突然回過味來。

敢情李清田今日上門給齊聲說親,不是要他娶妻,而是要他入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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