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第 2 章
在食堂裏打了飯菜,難免碰到幾個認識的女工友,跟人家點頭笑一下就算是打了招呼,也沒去湊一桌,而是去了安靜的位置。快速吃完,又在食堂門口的一排水龍頭下面将飯盆刷好,就準備回去宿舍了。
不遠處的燈光球場裏,傳來“啪啪”的籃球落地聲,還有參差不齊地鼓掌聲、歡笑聲。那裏有兩個籃球場,每天晚上都有人打籃球。
海州化肥廠,小二千的幹部、工人,男性占了大多數,熱愛打籃球的男同志不少,光是正規的籃球隊,就組建了四五支,還有些臨時拼湊在一起的,經常因為搶奪籃球場發生些争執,甚至大打出手。
顏丹霞每天時間都很緊張,對籃球也不感興趣,這些都是聽舍友的劉豔娟說的。她是廠總務處的幹事,因着工作原因,認識的人t比較多,平時交友廣闊,經常會跟着小姐妹去參加各種廠工會組織的,或者工人們自發舉辦的活動。她也很喜歡說話,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和顏丹霞講講這一天裏廠裏發生的大事小情。
劉豔娟樂意講,顏丹霞也挺樂意聽的,她和其他部門職工們接觸得比較少,在維修車間裏也很少聊天,在廠裏關系好的,也就是屈指可數的幾個,對于廠裏的信息,大多數都是來自于劉豔娟。
今天回到宿舍,她就聽劉豔娟說了這麽一件事兒:
“咱們廠裏新調來一個人,叫秦今朝,聽說是從化工部下來的,還是大學生呢!長得又高又俊又洋氣!啧啧,首都來的,那渾身的氣質,跟咱們這些小地方的就是不一樣!把幹部處的薛洋都給比下去了!”
薛洋是廠裏頭的風雲人物,會唱歌、吹口琴,籃球打得好,據說很會扣籃,廠裏但凡舉辦個聯歡會,他肯定是主持人之一,劉豔娟經常提到他。
顏丹霞跟薛洋幾乎沒有接觸,薛洋是幹部處的,負責廠子裏幹部身份的職工們,而顏丹霞是工人身份,歸勞資處管。
不過,像是薛洋這樣的人物,全廠幾乎沒有不認識他的,顏丹霞也承認他長得濃眉大眼的,确實很俊,能把他比下去的,顏丹霞想象不出這名叫秦今朝的,到底有多好看。
劉豔娟還在興致勃勃,說:“……他被分配到技術處了,一來就是工程師,咱們廠工程師的工資還有補貼,加起來得有小一百塊了,真是又有錢又有貌!也不知道有對象了沒,不過他申請的是單身宿舍,不是家屬院的房子,應該是還沒結婚的,對,肯定沒結婚,57年生人,今年才22,可能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呢!”
這麽小啊,還是個大學生。
今年是79年,恢複高考後的第一屆大學生是78年年初入學的,得82年年初才能畢業,這人是大學生,顯然上的是工農兵大學,這種大學生素質良莠不齊,也不知道這人的水平如何,懂不懂機械繪圖方面的知識。
他們維修車間跟技術處的來往挺多的,只是海州化肥廠技術處的工程師們都是研究化工的,對機械不算精通,對于工廠這套大化肥設備的了解,應該還不如她。
“呵,這下薛洋可有對手了,看他以後還傲不傲得起來。”劉豔娟撅了撅嘴巴,語氣中又帶着些與衆不同的親昵。
她是喜歡薛洋的,感覺薛洋也有點喜歡自己,但是呢,就是不肯表白,暗示了幾次,也無動于衷。劉豔娟有些着急,不明白薛洋是不喜歡自己,還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她身為一個女孩子,必須是要矜持的,幹不出來主動追求男人的事情。
後來,她發現薛洋對待其他漂亮姑娘的态度跟自己一般無二,也是親近的,關心的,心裏頭便産生了憤怒,幾種感情交織在一起,心裏頭就對薛洋生出些怨怼來。
秦今朝的信息都是從薛洋那裏打聽來的,他是幹部處的,但凡來廠子報道,是幹部身份的,都要到他們辦公室辦理手續,調職手續、糧食關系、戶口本、檔案、畢業證……都要查看、留檔的。實際上,他知道的信息更多,可惜啊,不肯多透露。
顏丹霞自然不明白劉豔娟這複雜的心思。将近兩千人的大廠,有人調職、入職的,也不算是個稀罕事兒,她聽完了,便坐在屬于自己的桌子邊,拉過一個正圓形的鐵質餅幹盒子來,裏面放着一堆被拆散了的小收音機零件,拿過擺在上面的電路圖,對照着,一一檢查起來。
劉豔娟把新鮮事兒講完,躺倒在自己的床上,也沒脫鞋,兩只腳垂在床下,一晃一晃的,不一會兒又爬起來,去床側屬于她的木櫃裏翻找衣服,發出不大不小,但窸窣頻繁的聲音。
這些雜音,絲毫沒有影響顏丹霞,她專心地擺弄着收音機裏面的電路板,對照着線路圖,認真地檢查着。
她們所住的是個大概十五平米左右的雙人宿舍,青磚地面,兩張1.2米的單人鐵架子床分別靠牆擺放着,左右牆面上各放着一個木質的深黃色書桌,還有同色立櫃,旁邊放着洗臉盆架子、靠窗的位置放了一張方桌,桌子上面擺放着一只用廢舊鐵絲做成的小松鼠造型的花瓶,花瓶裏面放着一捧明黃色的野菊花,散發着不能稱之為香,卻沁人心脾的味道。
兩張床上,都鋪着廠裏發的淺粉色帶大朵花的床單,淺藍色棉布被罩,還有跟床單顏色差不多的絨面枕巾,跟其他女生宿舍一樣,從地面到床鋪,都收拾得整齊、幹淨。
但卻又跟其他寝室不同,多了很多實用又精巧的小物件。比如,牆面上菱形的鋼質多功能挂鈎,可以同時挂衣服、挎包,甚至是鑰匙等等,造型美觀;還有兩張書桌上各自擺放着的金屬多層書架,左邊書桌上的是屬于顏丹霞的,最下層放置小些的雜物,比如鋼筆、墨水、小刀、螺絲等等,上面兩層放置書本,而右邊的則屬于劉豔娟,放了化妝品,發卡,皮筋、頭花之類。
這些小物件都出自于顏丹霞之手,是她利用業餘時間,用車間的廢料改制而成的。
劉豔娟非常喜歡,就比如那件松鼠造型的花瓶,這已經是顏丹霞做的第二件了,第一件一拿回宿舍,劉豔娟就驚豔不已,又是央求,又是買好吃的,又是請吃飯的,将花瓶要來,送去給自己的好朋友作為生日禮物了。
劉豔娟很喜歡顏丹霞這個室友,從來都是安安靜靜的,不吵鬧別人,自己吵了鬧了,她也沒有意見,都能專心幹自己的事兒,還不小心眼,還能聽自己說是非,且能制作各種實用的小東西,感覺自己生活品質都有所提高。
她很鄙視顏丹霞上一任室友,覺得那人真是愚蠢又自大。那人是因為顏丹霞是工人身份,卻住了約定俗成只屬于幹部的兩人宿舍而不忿,覺得她跟工人一起住,掉了價,那人一直就心存不滿,老是找顏丹霞的茬。反正最後的結果是顏丹霞依舊住在這裏,那人卻氣哼哼地搬走了。
說起來,劉豔娟還挺感謝那人的,要不自己哪兒來這麽好的宿舍,這麽好的室友?
時值9月份,陰歷是8月,已經進入了秋季。北方的這個季節,早晚涼,中午熱,溫差很大。俗話說,二八月,亂穿衣,可以穿裙子,也可以穿毛衣,劉豔娟想要抓住夏天的尾巴,多穿兩天漂亮的連衣裙。
她是幹部,坐辦公室的,沒有要求一定要穿工作服,跟顏丹霞這種一線工人不一樣,可以穿得漂漂亮亮的。
她試穿着衣服,換上一件,就站在小圓立鏡前照着,鏡子太小,便是離遠些,也照不到全貌,她便又跑到顏丹霞面前,問:“我明天穿這件好不好看?”
這些衣服都是劉豔娟經常穿的,顏丹霞稍微瞥一眼,便說:“好看。”
不過,顏丹霞的回答顯然并不具備參考性,劉豔娟将衣櫃裏的五件連衣裙都試完了,也沒挑出一件覺得好看的,有些喪氣地說:“太土氣了,趕星期天,我得去趟海州市百貨大樓買新衣服去!”她轉向顏丹霞:“你跟我一塊去呗?”
顏丹霞:“我周日得去老家農機站。”
又去啊?自己這位室友空了就回她的原單位,他們老家鄉上的農機站,去給修理機器,學leifeng做好事,也不知道圖啥。
圖啥呢?即是做好事,也是為了賺外快。
農機站是顏丹霞的老單位,她在農機站幹了幾年的編外工,不管是收割機、打谷機還是加工機器,她都修理過,将裏面的結構研究得透透的,說句大言不慚的話,就光聽機器發動的聲音,她就能知道問題出在了哪兒。
她來海州化肥廠工作之前,農機站的劉站長正在努力幫她争取轉正機會。争取了很久,還沒争到名額,她便來了海州廠。
農機站算上站長,總共就三名員工,這三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沒有維修基礎,幹了這麽些年,簡單的小故障能修,但複雜一點的問題就解決不了了,顏丹霞不定期過去一趟,幫着解決這些疑難問題。
顏丹霞并不是義務幫忙,站長給她申請了外聘人員的工資,這倒是比申請轉正名額容易多了。
除了外聘人員工資外,還有其他外快。
站長腦筋靈活,搞了零件組裝自行車私下裏往外出售,顏丹霞過去,修理完了機器,還會一起幫着組裝自行車,她速度快,一人一下午就能組裝三四臺,頂上那三人一周的工作量了。
站長按照組裝的臺數給她結錢。這兩項收入加在一起,一個月的外快跟工資收入差不多。
當然,這事兒肯定不能跟劉豔娟說。
顏t丹霞研究了一會兒,終于找到問題所在,便将盒蓋子蓋好,準備明天拿到車間裏去,找一條錫絲,用專業些的工具将焊點焊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