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 拆穿

15   拆穿

翌日清晨

天光乍現,霧氣朦胧,空曠的山腳下一片寂靜,只有啁啾鳥鳴和風吹飒飒樹響打破一夜沉寂。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在林間霧氣彌漫的小道中穿行,噠噠馬蹄不緊不慢朝揚州城去。

沈獻和餘嬌嬌坐在前面的馬車裏,瞧着對面兩眼青黛,精神頹靡的少年,餘嬌嬌雙手環胸靠着車壁問道。

“昨晚沒睡好?”

沈獻揉了揉猩紅的眼睛沒吱聲。

他昨晚回去之後,腦海中總是不由浮現出餘嬌嬌被人詐騙後的凄慘景象,一會是大雪天餓死街頭,一會是被人下毒毒發身亡,一會是被丢到井裏淹死,總之死相千奇百怪,慘無人道......

這麽驕傲明媚,聰慧多變的姑娘,似乎就應該錦衣羅裙,金尊玉貴,站在陽光之下笑得狡黠,若有一日下場凄慘,他一想到便胸中悶悶不樂,唏噓不已。

餘嬌嬌抽了抽嘴角,昨晚沈獻沒頭沒腦那麽一段話,她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後來回想片刻,倒也明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含着笑意道。

“你莫不是瞧見我廣施善緣救濟流民,對我有幾分改觀,所以以前車之鑒好言相勸,怕我日後被人吃絕戶,萬貫家財皆散盡,凄涼收場。”

沈獻被拆穿心思,見她眼中含笑看着自己,一時有些羞惱,同樣雙手環胸靠着車壁,扭頭不看她。

“你想太多了。”

然而餘嬌嬌卻并未尴尬也未取笑,她偏頭望向窗外霧氣彌漫的樹林。

薄霧朦胧,将青蔥的樹林氤氲上一層水汽,那綠色便越發濃郁,像是被大雨沖刷後的翡翠。

“我幼時過得清苦,唯一的願望就是能吃上想吃的東西,同別人一樣穿上好看的衣服,有自己的布娃娃。再長大一些卻發現,原來我連躺在軟綿綿的床上安安穩穩睡一覺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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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笑一聲,“人心偏頗,我拼盡力量活下去,得到的卻微乎其微,苦心謀劃多年,做小伏低,險些喪命,才最終得到了今天的一切。”

沈獻聽到這些話沉默不語。

他雖然曾聽過些餘家以前的流言蜚語,但也只是閑碎兩句。人人所言重點也都是餘嬌嬌心機何其深重,連同父的妹妹都不放過。

如今餘嬌嬌雖然說得平靜泛泛,寥寥幾句,卻依舊可窺得其中艱辛。

她語氣平淡,“所以于我而言,情愛之事是最不值得一提,可有可無的附屬品。為了男人尋死覓活在我看來是個笑話,更別說為了所謂愛情,将我費勁心力所得一切拱手相讓,那得何其愚鈍。”

說到這,話鋒一轉,餘嬌嬌杏眸含笑望向他:“不過還是謝謝你的提醒。”

沈獻聽到這話,心中卻并沒有寬慰惬意。他此時腦海中回蕩着餘嬌嬌的話。

“情愛之事不值一提”

那說明......她當真對自己一點意思都沒有啊。

他張了張口,夾雜着些許不甘心:“有些話說得輕巧做得難,你既然無意情愛,又為何成日留戀秦樓楚館,當初又為何花重金買下我?你分明貪戀美色。”

餘嬌嬌理所當然一攤手:“我是個俗人,美人自然喜歡看。再說,我說的是可有可無,沒有無所謂,要有自然更好。我如今有錢有閑,正好缺個體己的小美人陪伴左右吃喝玩樂。當初在袖風樓一眼瞧見你,就知道你不屬于那裏,你的長相又甚合我意,雪中送炭,我還是樂意搭把手的。”

聽到這話,沈獻心中有些失望,所以他從一開始也是随時可以替代的附屬品。

沈獻抿唇道:“你別做夢,我不是你的附屬品。”

餘嬌嬌笑了笑:“我知道,所以我贈了你一紙賣身契。”

“那是我自己賺錢買下的。”

相談終了,一路無話。

沈獻情緒有些低落,餘嬌嬌見他垂眸不語,略微靠近他笑眯眯道。

“瞧着心情不太好,怎麽?難不成是舍不得我不想走了?”

馬車空間本就不算太大,餘嬌嬌湊到沈獻面前,身上淡淡的玫瑰香味便撲鼻而來。

沈獻心緒驚動,梗直脖子抵在車廂上,避開她的視線:“天大的笑話。”

餘嬌嬌直起身子,有些惋惜:“莫說其他,我當真是喜歡你的長相,可惜你不屬于揚州,而我這個人又世俗得很,榮華富貴享受慣了,只想待在揚州這紙醉金迷的銷魂窟哪也不去,注定有緣無分吶。”

她雖這麽說着,面上卻也沒見多少遺憾,指尖敲着小桌桌面,轉頭望向車窗外城門上碩大的揚州兩字,笑道。

“到了。”

馬車緩緩停下,守城的将士昂首挺胸上前攔住問道。

“車裏何人,下車檢查。”

駕車的馬夫遞出玉牌,将士瞧了眼牌上的字,轉瞬笑道。

“原來是餘城君,餘城君,還請打開車門例行檢查。”

下一刻,車門被推開,露出一張如玉般的面容。

餘嬌嬌見來人相熟,笑道:“柳大人好啊,許久不見,今日怎麽您親自來守城啊。”

柳笛關嘆了口氣訴苦道:“這不是過幾日朝廷就要來人了嗎,上面下了命令讓咱們加緊看守,免得出亂子誤事。餘城君,您是剛從西郊回來嗎?”

“是啊。流民可憐,正好西郊那有片地,我就派人去搭了些粥棚。”

柳笛關一笑:“餘城君倒是心善。”

他後退一步原想放行,卻發現後面跟随的馬車裏乳母抱着一個孩子。

“等等,這孩子是誰家的?”

餘嬌嬌答道:“那孩子可憐,她母親逃難時生她難産而亡,她又患有癫疾,西郊環境太差,我便想将她接回府裏治療。”

柳笛關聽到這話走到馬車前,見那襁褓中的嬰孩骨瘦如柴,面黃肌瘦,眼中微閃不忍,轉身走回前面馬車,望向餘嬌嬌道。

“這麽說這孩子是流民了。餘城君,恕在下得罪,其他人可以進城,但這孩子不能進城。”

“只是一個孩子而已,大人何必同她過不去。”

柳笛關走上前一步立在窗口,輕聲道:“楊知州下了令,凡是流民一律不得入城。”

餘嬌嬌面色如常,從容不迫地拉開小桌抽屜。

沈獻望着抽屜裏擺滿兩排錢袋,眼皮微動,面不改色瞧着她的動作。

餘嬌嬌已經從中取出一個錢袋,從窗口遞給柳笛關,笑道。

“這孩子與我有緣,我便買了她收當家仆從小培養。”

她從懷中掏出一張紙,“賣身契都在這呢,大人要不要看看。”

柳笛關利落地将鼓囊囊的錢袋收入懷中,笑道:“餘城君不早說,既然已經簽了賣身契,那便是餘府的仆人,何來流民一說,放行!”

餘嬌嬌抱拳輕聲笑:“謝了啊,兄弟們辛苦了,有時間去醉清樓喝酒,不醉不歸,我請客。”

馬車晃晃悠悠再次啓程,餘嬌嬌關上窗戶,将白紙朝桌上一丢。

沈獻望着紙上空無一字,也忍不住勾起嘴角:“狼狽為奸。”

餘嬌嬌拍了拍抽屜得意道:“怎麽能叫狼狽為奸呢,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就我這功德,菩薩見了我高低都得給我磕個頭。”

沈獻翻了個白眼:“菩薩知道你用它的旗號招搖斂財嗎?”

餘嬌嬌理所當然:“我那是善于發現商機。你以為捐的香火錢是錢嗎,那是夢想,是希望。販賣信仰,助力夢想,多偉大啊,怎麽能說得如此世俗呢。”

沈獻抽了抽嘴角,又想起自己在餘府被無情剝削,拼命加碼的過去,忍不住道:“你這斂財手段,佛祖來了也得刮層金漆再走,狗過去都得留下剩骨頭。”

餘嬌嬌搖頭啧了啧舌:“你這個人,還真是避世多年的世外高人。雖然聰慧過人,醫術了得,但卻不通人情世故,說話又尖酸刻薄得很。你說我這明明做了件好事,卻被你說得如此不堪,我都懷疑你是不是成日陰陽怪氣得罪的人太多了,被仇家惦記上才将你賣到青樓羞辱你。”

一語道破天機,沈獻聽到這話面色一僵,想到那将自己白送到青樓的賤人就恨得牙癢癢。

餘嬌嬌瞧着他的神色,不可置信:“不會真被我猜對了吧?”

見沈獻咬牙切齒,面色難看得跟吊死三天一樣,一切顯而易見。

餘嬌嬌以手按面,故作深沉,最終憋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嘴角梨渦驟然綻放。

“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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