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謝子厭愕然擡眸,似是沒有聽懂地問了句“師尊,你說什麽?”

“你已被逐出師門,別再叫我師尊。”清冽的聲音像是冷泉跌落。

張玄蘊站在山巅之上,看也沒看身後的少年一眼。

山風獵獵,吹皺了女子的一襲青衫,揚起了三千青絲。

“所以……”少年抓着劍柄緩緩地站起身,望着在眼前飄飛的绛紅發帶“你來救我,就為了說這句話?”

“何須向你解釋?”張玄蘊終于回頭,看了他一眼。

盯着張玄蘊,少年唇邊緩緩露出一絲嘲諷至極的冷笑。

這就是他的師尊。

最後少年的眼神從張玄蘊白皙的脖頸上劃過,陰冷的的眼神冷靜得有些可怖,宛如一把在黑夜中揚起的剜骨刀。

此刻若是實力允許,謝子厭絕對會在此時殺了她。

張玄蘊對此并毫不意外,欺師滅祖的事都能做出來的人本就是一只養不熟的白眼狼。

但是掃了眼他身上髒污淩亂的傷,她随手一揮,幾粒丹藥朝謝子厭飄去,“你的命既然是我救的,就給我好好活着。”

免得死了,她又得重來一次。

謝子厭卻只是看了一眼漂浮在面前的丹藥便收回視線,連一句感謝‘這麽多年的教養之恩’的話都沒有就轉身離去。

那背影竟然有幾分迫不及待,可見是真的對張玄蘊厭惡至極。

曾經的謝子厭并不是如此,剛被撿回來的他其實很聽話乖巧,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清澈明亮,喜歡做的事就是跟在張玄蘊的身後,可是随着年齡越來越大,不知道為什麽他的性子卻越發古怪。

他身體不好,功法進步緩慢,她以為是繁雜的心事影響常常出言安慰也從不逼迫他修練。

可是謝子厭十四歲那年之後,兩人的關系變得越來越緊張,她發現謝子厭在躲避她,偶爾甚至能在不經意間看到他眼底一種濃稠到近乎厭惡的情緒。

起初張玄蘊還壓着脾氣親自給他送了調理身體的藥,卻不想少年雖然極力隐忍,卻依然能感受到他心底裏對她的憎惡排斥。

惹得張玄蘊脾氣上來差點抽了他一頓鞭子,雖然……最終忍下來了。

她甚至還壓着脾氣好生詢問他到底怎麽了,可是無論她怎麽詢問,謝子厭卻只是垂眸站在她的面前,唇邊含着譏笑地重複道:“弟子有錯,請師尊責罰。”

張玄蘊不耐煩地讓他滾了。

再見就是一年後,謝子厭主動請求出門歷練。

也就是半月前。

無論幾世,她和這個徒弟都是陌路殊途。

如果時間能夠倒退到初遇時,張玄蘊絕不會對九歲的乞兒伸手,帶他回逍遙仙府。

回憶戛然而止,她淡淡地看了一眼清瘦身影消失的地方,踩着桃花鞭飄然離去。

張玄蘊從客棧中醒來時,已經一夜過去。

驚醒後看到明亮的窗臺矮塌,她松了一口氣。

沒有回到神女洞,那證明只要謝子厭不死,世界就不會再回到原點。

想到臨死前在師尊棺材裏看到的情況,她閉了閉眼從床上坐了起來。

上一世,張玄蘊死的時候師尊花醉月已經死了四年,在張玄蘊耗盡最後一口氣爬進棺材想與她同眠時……卻仿佛發現棺材中并沒有花醉月的屍體。

張玄蘊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死前意識模糊的錯覺,只有回逍遙仙府親眼一見。

路途雖然算不得很遠,但是還是用了張玄蘊足足六天的時間才回到應靈山腳下。

若是以往沒事,她只要路過巴郡城必定是要進去閑逛逗留一番的,可是如今重生,又遇到這麽多詭異事情,已經讓她毫無心情。

站在山腳下,她剛飛身踩在桃花鞭之上,還未淩空,然後……眼前陡然一暗。

再次睜開眼,張玄蘊深吸了一口氣,果然看到了厭惡到熟悉的鐘乳石時,她忍無可忍地罵了一句不雅的髒話。

謝子厭這狗東西,才過了六天就死了?

真是……

廢物點心!

氣死了。

手背再次被冰浸的水滴砸中,就像是火藥印子瞬間點爆了她的怒火。

她火冒三丈,忍無可忍地捏碎手中的鐘乳石,氣得直接朝洞口飛去。

惱怒上頭打定主意不再管,結果剛走出洞口,一聲驚雷‘轟隆’乍響,她下意識地擡眸朝天空看去。

這一看,她整個人生生震在原地,不可置信到瞳孔都微微一顫。

只見那清朗無雲的天空,此刻居然……在頭頂正上方生出了一道血紅色裂紋。

天空好似再也無法承受一般,裂開了細紋。

天裂了!

天……裂了?

張玄蘊心口頓時升出了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

她隐約覺得不能再走了。

她狠狠抿唇,轉身,再次踏進了神女洞。

快速地穿過曲折的通道,再次看見謝子厭被鬼面龍魚的尾巴抽中而重重砸在地上。

張玄蘊冷着臉,飛身上前。

就在謝子厭剛叫了一聲‘師尊’,桃花鞭已化作長劍毫不猶豫地将晁蒙穿胸而過。

晁蒙驅使的符箓墜落在半空中,他轉過頭不可置信地望着身後的青衣女子。

“師尊!”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可以說是毫無征兆,快到謝子厭完全來不及阻止。

晁蒙嘴唇嚅動,雙眼赤紅地盯着張玄蘊“你這個……”

怒氣沖沖的張玄蘊根本沒興趣聽他多說一個字就将桃花鞭用力抽了出來,鮮血四濺中,她側身微避血水的同時,桃花鞭已經朝晁蒙的脖子砍去。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一聲刀劍撞擊的聲音響起。

擋在晁蒙面前,謝子厭手中的長劍都差點被震落,強行擋下這一擊的他明顯靈府受損,青筋暴突間狠狠吐出了一口鮮血。

可他愣是強行持劍擋在了晁蒙的前面,看着張玄蘊的震驚表情中夾雜着忍無可忍的厭惡和憎恨,質問道“你在做什麽!”

“滾開!”張玄蘊看着他就來氣,二話沒說直接一鞭子朝謝子厭身上抽去。與此同時,她身後的鬼面龍魚也夾雜着濃烈的陰氣朝她撲來。

一心二用,她臨危不懼,一道金黃的符箓急速朝鬼面龍魚飛去的同時,謝子厭也舉劍勉力接住了她的這一招。

見這混亂的場面,身後的晁蒙咬着牙捂着小腹一邊逃跑,乾坤袋的符箓不要命地朝張玄蘊身上扔去。

張玄蘊冷哼了一聲,桃花鞭應付着身後鬼面龍魚的同時她十指翻飛掐指念決間,透體而出的磅礴靈力化作無數尖銳的短劍朝晁蒙飛去。

張玄蘊身上的殺意讓謝子厭沒有再多說廢話阻攔,他直接飛身而上再次堅定不移地擋在晁蒙的面前。

他咬着牙,長劍在手腕中翻飛,卻終究是擋不住鋪天蓋地的攻擊,頭發被割斷幾縷,有的擦着臉頰飛過劃出深深的血痕,甚至肩頭也被穿透。

可他除了悶哼以外,沒有求饒也沒有再質問,沉默地站在敵對方和張玄蘊殊死抵抗。

這個弟子好似從來沒有相信過張玄蘊這個師尊。

三番兩次被阻攔,張玄蘊對謝子厭的殺意都到了峰值。

然而符箓已經抵擋不了身後鬼面龍魚的進攻,她只得回身迎戰。

陰風狂嘯,幾乎将神女洞變得伸手不見五指,黑暗中刺耳欲聾的‘嘤嘤嘤’怪叫聲在石洞裏回蕩。

石筍滾落,碎石飛走,騰挪閃避間,桃花鞭虎虎生風,在空中急速旋轉攪起一陣陣淩厲的風浪。

然而十多個回合下來,雖然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情,張玄蘊卻已經皺緊了眉。

不對勁!

這鬼面龍魚竟然比上一次更加厲害了,這裏的陰氣也甚至已經濃郁到能侵蝕靈力的地步了。

符箓燃燒的瞬間撕裂了黑沉沉的陰氣,張玄蘊也看到了謝子厭扶着晁蒙正朝洞口走去,根本沒管獨自和鬼面龍魚作戰的張玄蘊。

眼看兩人再走一小段距離就要離開這個石臺,張玄蘊哪裏會放過晁蒙,毀她道心?

直接将鬼面龍魚引到了兩人身後,就在謝子厭察覺到危險剛舉劍迎擊鬼面龍魚時,張玄蘊的桃花鞭直接勾住了晁蒙的脖子,晁蒙的表情瞬間定格在目眦欲裂的驚恐中。

頭顱滾落,下一瞬,脖頸上鮮血噴湧。

而這時,鬼面龍魚的利爪也已經刺向了謝子厭。

想起天空中駭人的裂紋,張玄蘊心一橫,從乾坤袋裏掏出了一枚紫色符箓。

此符是她的師尊所贈,僅有兩枚。

衣袖翻飛間,符箓一陣紫氣大漲,直接将鬼面龍魚炸沒了半邊腦袋。

吃痛的鬼面龍魚瘋狂地在地上翻滾哀嚎,一時間地動山搖,亂石滾滾而落地朝謝子厭身上砸去。

少年此時丹田受損靈力耗盡,哪裏躲得過。

混亂中,桃花鞭精準地卷起謝子厭,張玄蘊轉身就要朝洞口飛去。

鬼面龍魚發狂般地四處撞擊中,異變突生。

那些滾滾陰氣頃刻間化作無數鬼面堵在了出口處,而在兩人身後角落的水潭走冒了一個紅衣女人,“敢傷我孩兒?誰都別想走出去。”

張玄蘊已然沒空管她,一邊躲避着不停滾落的石筍,半空中一鞭子抽過去,那陰氣竟然只是露出了小小的裂縫,又再次快速撲來。

而也就是被阻攔的須臾時間裏,滾落的石頭已經把出口重重堵住。

後路被堵,兩人已經出不去了。

謝子厭憎惡地直接推開了張玄蘊,舉劍去擋撲來的鬼面龍魚。

身後,凄厲的陰風裹挾着凄厲尖嘯,那紅衣女煞的利爪也朝兩人抓來。

張玄蘊雙眉一沉,見謝子厭雖然應付得勉強,但是至少暫時沒有性命之憂後,她甩着桃花鞭立刻和紅衣女煞纏鬥在了一起。

頃刻間交手十多回合,紅衣女煞和張玄蘊纏鬥的身影分開,各自都沒讨到好。

那鬼面龍魚好似生怕紅衣女煞受傷,明明已經沒了半邊腦袋,卻‘嘤嘤嘤’凄厲地狂叫着沖向張玄蘊。

而紅衣女煞也飛在半空中,長發倒飛,紅衣獵獵間身形竟然暴漲數匹,洞內的陰氣悉數朝她聚集。

就在張玄蘊的桃花鞭眼看就要抽中鬼面龍魚的另一半腦袋時,暴漲數匹的紅衣女煞一聲凄厲尖嘯後消失在半空中。

張玄蘊心道不好,鞭子已經将旋轉在周身,可為時已晚,她硬生生受了紅衣女煞一掌,‘撲通’一聲直接重重地落入了角落的水潭中。

謝子厭聽到落水聲,下意識回頭,卻因為濃郁的陰氣阻擋視線什麽都看不見。

然而他卻知道張玄蘊落水了,而她不會泅水。

一個不會泅水的人,再在水中遇見紅衣煞鬼,必死無疑。

謝子厭回頭,抿着唇瓣,冷漠地收走視線。

走神間,他被鬼面龍魚咬中肩膀吃痛,踉跄倒退中,紅衣女煞根本就沒管他,直接飄身伏在鬼面龍魚的面前好似是在查看傷勢。

張玄蘊本以為這個水潭應當不深,然而當一直向下墜去時,卻發現這水深得好似沒有盡頭。

而最糟糕的是這水裏的陰氣比洞裏更甚,陰氣甚至化作了無數的冤魂厲鬼般的實體。

這絕對是死過無數的人,才會聚集這樣多的怨氣。

可是這個所謂的神女洞明明在山中,怎麽會有這麽多人死在裏面?

此刻管不得這麽多,在無數厲鬼猙獰的沖擊下,張玄蘊屏息,将殘存的靈氣覆住周身拼命地想要朝水面游去。

可是她……不會水,手腳并用卻只不過是沉得更深。

此刻的她也管不得什麽天裂了,怨氣劇烈撕扯撞擊,她在意識昏沉間只期盼着謝子厭快點死。

然而,就在她的靈氣被冤魂厲鬼蠶食般的得只剩下薄薄一層時,突然聞到了濃濃的血腥味。

她勉力睜開眼看去,就見清瘦的少年握着一抹發着光的東西,快速地朝她游來。

随着他每一次擺臂,更多的鮮血從他的身體湧出。

新鮮的血液讓這些冤魂全都放棄了張玄蘊,齊刷刷地朝謝子厭湧去想啃噬他周身血肉。

而他只是抿着唇,像一塊倔強又沉默的頑石堅定不移地朝張玄蘊游去。

他不願欠她的。

張玄蘊這樣的惡人即便要死,也只能死在他的手中。

總有一天,他要親眼看到她痛苦,要看到她……哭泣求饒,要親耳聽她說她錯了……

張玄蘊沒空去想謝子厭為什麽會跳下水,此刻獲得喘息的她卻沉得越來越深,就在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時,卻突然看到了水底深處冒着一陣淺淺的金色光芒。

而明顯随着她掉落得越來越深,越是靠近那金色光芒,如跗骨之蛆的怨氣竟然越來越弱。

而如今她明顯很難在保持清醒的情況下到達那個地方,現在只有一個辦法。

她艱難回頭,被怨鬼啃噬的卻依然朝她而來的謝子厭,她召出桃花鞭朝謝子厭激射而去。

看着謝子厭牢牢抓住桃花鞭,張玄蘊拼盡全力狠狠一拽,下一瞬謝子厭終于來到面前。那些厲鬼怨氣明顯懼怕着水底的金光,不敢上前,只是在身後不甘的嘶吼尾随。

而此刻少年已經被咬得到處都是血印,全身上下幾乎無一處完好,有的地方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

別說完好的人泡在這樣陰氣封頂的地方會多麽痛苦,他這種情況下,濃郁的陰氣會化作無數細針從所有傷口處鑽入吸食啃咬,讓人痛不欲生崩潰發狂。

清瘦的少年明顯疼得厲害,渾身都戰栗難忍,卻在看見張玄蘊手指指向金光處時,他死死抿着唇拖着張玄蘊努力地朝金光游去。

他保持着距離,只是用力拉着桃花鞭,因為厭惡并沒有去觸碰張玄蘊。

随着他艱難地向前游動,濃郁的血水撲了張玄蘊滿面。

昏暗的黑水中,張玄蘊此刻已經意識昏沉眼前發黑。

就在她即将死去最後一抹清明時,突然感覺鼻腔湧入一股清涼的空氣,甚至還隐隐帶着淺淺花香。

這簡直是久旱逢甘霖,沙漠遇綠洲。

她深吸了幾口氣,迫不及待地睜開眼。

然後……她赫然看見腳下不遠處居然放着一口水晶棺材,而透明的棺材裏她能清晰看到……一張無比熟悉的臉。

那是她的臉。

她瞪大了眼,仔細看去,發現那閉眼躺着的女屍無論身形容貌皆和她一模一樣。

而女屍身體旁甚至還放着桃花鞭。

那是她的屍體?!

可她明明活着,為什麽卻會看到自己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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