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家”這個字眼,對謝秋來說一直是很陌生的。
小時候在孤兒院,孤兒院就是他的家,後來他長大一點,他被好心人資助去學校,每次看到別的小朋友有父母家人來接放學,他心裏都在偷偷地羨慕。
再長大一點,院長媽媽去世了,孤兒院也被拆掉了,他就徹底變成了一個沒有家的人。
謝秋回望身旁的男人,怔怔地問道:“接我……回家嗎?”
“嗯。”賀司宴耐心地重複了一遍,“來接你回家。”
謝秋垂下眼睫,輕聲道謝:“謝謝。”
他從沒想過,二十一歲的他竟然實現了從小到大最羨慕的那件事——終于也有人來接他回家了。
盡管賀家并不是他真正的家,但至少此時此刻,他是有歸處的。
車內安靜下來,一時間誰也沒說話。
半晌後,賀司宴又開口問道:“在律所實習順利嗎?”
“很順利呀。”謝秋回過神來,“律所的前輩們都很照顧我,我也學到了一些真東西。”
賀司宴:“都很照顧你?”
“是啊,前臺小姐姐,人事小姐姐,帶教我的吳律師。”謝秋掰着手指頭,一個個數道,“當然還有裴律師,大家都很照顧我。”
賀司宴好似只是随口一問:“剛才在門口的那個人也是?”
“啊……那個人跟我一樣是實習生,只不過他已經畢業了。”謝秋點了點頭,“他也挺照顧我的,還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吃自助餐呢。”
賀司宴眉心微擰:“你答應了?”
謝秋誠實回道:“沒有哦,我跟他還不是很熟,一起吃飯會有點尴尬。”
賀司宴不動聲色地提醒道:“專心學習,最好不要在無關緊要的人和事上浪費時間。”
“我明白的。”謝秋一臉認真,“我會珍惜這次難得的機會,好好提升自己。”
賀司宴:“嗯。”
“那賀大哥呢,最近還順利嗎?”謝秋關心道。
賀司宴:“你問哪方面?”
“各個方面呀。”謝秋慢聲細語地說道,“身體恢複得怎麽樣了,還有公司的事,一切都順利嗎?”
賀司宴微一颔首:“都很順利。”
“那就好。”謝秋頓了一下,“假如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賀大哥盡管說。”
賀司宴轉眼看向他:“任何?”
謝秋想了一下,補充道:“只要不違法亂紀,不違背公序良俗。”
賀司宴微一擡眉,面上閃過一絲明顯的笑意:“這麽嚴謹?”
謝秋臉頰一熱:“我随便說的,賀大哥別當真嘛。”
賀司宴盯着他,眸色漆深,直盯得他不好意思地偏過臉,才不緊不慢地回道:“放心,我也是奉公守法的良好公民。”
謝秋:“……”
怎麽呢,這個梗是過不去了嗎?
兩人回到賀家老宅時,天色已晚。
賀司宴下了車,手裏依舊拄着拐杖。
謝秋跟在他身後,仔細觀察他的腳步,發現他現在走路與正常人并沒有區別,幾乎看不出來腿腳有什麽不便。
結果沒走幾步,賀司宴就停了下來。
謝秋加快腳步,追上去:“怎麽了,賀大哥?”
“沒什麽。”賀司宴側眸看他,“等你一起。”
謝秋:“哦……”
兩人并肩走向前廳,剛一進去,蘇婉蓉就迎了上來:“司宴,小秋,你們今天一起回來了呀!”
“是的。”謝秋回道,“賀大哥特意去律所接我了。”
“賀大哥?”蘇婉蓉眉毛一揚,“小秋,你這怎麽還越叫越生分了呢?”
謝秋:“……”
完了,賀大哥叫順口了,不小心在蘇婉蓉面前露餡了。
賀司宴看了他一眼,臉上沒什麽表情,也沒說話。
“沒……”謝秋幹笑一聲,“我跟司宴哥哥開玩笑呢。”
賀司宴唇角微妙地牽了牽,沉沉應了聲:“嗯。”
“好好好,沒生分就行。”蘇婉蓉招了招手,“走吧小秋,我們去吃晚餐了。”
賀司宴走在後頭,目光始終追随着那道清瘦挺拔的背影。
*
翌日是周六,謝秋睡了個懶覺,起床時已經八點多了。
賀景辰跟他一樣在家休息,而賀司宴還是照常去公司上班。
謝秋上午在家陪蘇婉蓉插花聊天,下午回房整理資料和筆記,傍晚時去小花園陪奧利奧玩耍,一天過得開心又充實。
直到晚上,他陪賀司宴散步時,接到來自姚曼的電話,這才想起自己忘了件事。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謝秋握着手機,往前快走了幾步。
電話一接通,姚曼就問道:“小秋呀,明天就是你爸爸的生日了,你沒忘記吧?”
“沒忘記。”謝秋低聲問道,“我明天中午回家一趟,可以嗎?”
“哎呀,你別回家了!”姚曼連忙說道,“我們在酒店訂了酒席,媽媽等會兒就把地址發到你手機上,你直接去酒店就行了啊。”
謝秋确認道:“直接去酒店嗎?”
“是啊。”姚曼的聲音還是那麽尖銳刺耳,“好歹也是你爸爸的生日,我們一家人去酒店熱鬧熱鬧嘛!”
“好,我知道了。”謝秋應聲,“我會準時出席的。”
挂斷電話後,他轉身回到賀司宴身旁。
賀司宴看着他:“誰的電話?”
謝秋猶豫了一下,如實回道:“是我的養母。”
賀司宴又問:“找你有事嗎?”
“我的養父明天生日,他們希望我可以去一趟。”謝秋猜測道,“大概是想人多熱鬧點吧。”
賀司宴沉默了幾秒,問道:“需要我陪你一起出席嗎?”
“不,不用!”謝秋想也不想地拒絕道,“我去就可以了,不用麻煩了。”
賀司宴又看了他兩眼,轉身往回走。
謝秋跟上去:“不散步了嗎?”
“不散了。”賀司宴語氣不鹹不淡地回了句。
謝秋:“那好吧。”
回到家後,兩人一起坐電梯上樓。
電梯到了二樓,謝秋站在走廊上:“沒其他事的話,我先回房了。”
拐杖點地,賀司宴問道:“禮物準備好了嗎?”
謝秋:“呃……”
還真沒準備,這幾天他全身心投入了實習中,壓根就把這件事抛到腦後了。
賀司宴:“回房吧。”
謝秋跟他道過晚安,回到自己房間開始翻箱倒櫃地找禮物。
可惜他之前收到的那些禮物都比較年輕化,并不适合送長輩,而且将自己收到的禮物轉手送給別人,其實挺不禮貌的。
只能明天提前出發,在去酒店的路上買個合适的生日禮物了。
謝秋關上抽屜,正準備去洗個澡,房門被人敲響了。
他走到門後,打開房門。
賀司宴站在門口,一只手撐着拐杖,另一只手裏拿着藍色禮盒。
謝秋問道:“有什麽事嗎?”
賀司宴将手裏的禮盒遞給他:“如果沒來得及準備禮物,可以把這套茶具送給你養父。”
謝秋微微睜大了眼睛,語氣驚訝道:“是幫我準備的禮物嗎?”
“嗯。”賀司宴應聲,“拿着。”
謝秋雙手接過禮盒,目光落在精美的包裝上:“可是……會不會有點貴重了?”
雖然他對茶具沒什麽研究,但不用想也知道,賀司宴拿出手的肯定不會是什麽便宜的東西。
“不貴。”賀司宴淡淡回道,“既然家裏有,省得你再去買。”
謝秋抿了下唇:“要不然……我把茶具的錢轉給你,好不好?”
賀司宴看着他:“你說什麽?”
話一出口,謝秋也意識到不妥了,立即改口:“沒什麽,我沒說什麽……”
說到底他現在兜裏的錢都是賀司宴的,左手倒右手,花來花去花的還是賀總的錢。
算了,還是等他以後有能力賺錢了,再想辦法還賀司宴吧……
謝秋抱好禮盒,表情誠懇地道謝:“謝謝。”
“不用謝。”賀司宴面色稍緩,“早點休息吧。”
“好的,你也是。”謝秋再次道了遍晚安,“晚安,賀大哥。”
賀司宴:“晚安。”
謝秋站在房門口,目送男人走進自己的房間後,才關上門。
他将禮盒放到桌子上,打開盒子後,發現裏面是一套漂亮的中式青花茶器。
即便他不喜歡喝茶,看着也覺得挺賞心悅目的。
*
第二天下午,謝秋帶上賀司宴給他準備好的禮物出發了。
為了不讓謝家人有所察覺,他自己打車去了酒店。
到了目的地才發現,姚曼早就等在了酒店門口。
謝秋心頭又浮現出怪異的感覺,他這個養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重要了?
“小秋,你可算來了!”姚曼也看見他了,踩着高跟鞋朝他走來,“快快快,跟媽媽一起上去吧!”
謝秋跟着她上了電梯,莫名其妙又被拉進了一個換衣間。
“小秋,你今天穿的太不正式了。”姚曼故作嗔怪道,“還好媽媽提前給你準備好了衣服,你快換上吧!”
謝秋看着挂在牆上的西裝,有點懵:“不是只吃頓飯嗎?”
“當然不是啦,今天可是你爸爸的四十八周歲生日,”姚曼掐着腰說道,“媽媽簡單舉辦了一個生日宴會,今天應該有不少人的!”
謝秋:“……”
早知道是生日宴會,他根本就不會來。
但是姚曼就站在那裏,一疊聲地催促,謝秋只好關上換衣間的門,換上她為自己準備的西裝。
只是姚曼大概并不清楚他的尺碼,準備的西裝也不合身,穿起來大了些,他只好将襯衫衣袖挽了起來。
謝秋走進宴會廳時,明顯察覺到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他。
“小秋,你自己坐會兒。”姚曼指了個座位,匆匆離開,“媽媽先去招待客人啊。”
謝秋忽略四周的竊竊私語,走到餐臺前,拿起一塊哈密瓜咬了口。
但很快,一些閑言碎語還是傳進了他的耳朵裏。
“聽說謝家都快要破産了,竟然還花錢搞了個生日宴會,真是打腫臉充胖子!”
“啊?真的假的?怎麽突然要破産了?”
“哪是突然,早有苗頭了……”
“那謝家舉辦這個宴會是什麽意思呢?難道是想讓我們大家來給謝家捐個款嗎?”
“不會吧?這可真是笑死人了哈哈哈……”
……
這些話謝秋越聽,心裏越覺得不對勁。
“小秋!”姚曼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來來來,媽媽給你介紹一下白少爺!”
謝秋轉過身,和一位油頭粉面的公子哥對上視線。
那公子哥眼前一亮,主動伸出手:“謝秋是吧,聽說你長得很漂亮,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謝秋:“……”
他已經認識了一位姓白的少爺,就是不知道這兩位白少爺有沒有什麽聯系?
“小秋?小秋你怎麽呆住了呢?”姚曼連聲叫道,“白少跟你握手呢!”
謝秋伸出手,輕輕握了一下:“你好。”
他想收回手,卻被對方捏緊了,大拇指還在他手背上摩挲了一下。
謝秋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用力抽回自己的手。
“你好你好,我叫白東浩。”白東浩色眯眯地看着他,“我有個弟弟叫白佑,他也是你們A大的,你認識嗎?”
謝秋:“……認識。”
這白家兄弟倆基因不太一樣啊,弟弟是個清澈愚蠢的大學生,哥哥怎麽……
“哎!都認識多好呀!”姚曼在一旁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小秋,你今天一定要好好陪白少,知道嗎?”
謝秋垂下眼睫,遮住眸底的冷色。
直到這一刻,他才終于明白過來,為什麽姚曼會一反常态,如此熱情地邀請他來參加生日宴會。
原來是把他只賣了一次不夠,還想再賣一次。
太可笑了,他竟然還天真地在心底抱有一絲絲期待……
“謝秋,我可以叫你小秋嗎?”白東浩從餐桌上端了一杯雞尾酒,自以為優雅地晃了晃,“當然呢,你也可以叫我浩哥。”
謝秋扯了下嘴角,邁開腳步:“不好意思,我去趟衛生間。”
“不是——”白東浩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我一來你就走,這是什麽意思啊?”
謝秋蹙了蹙眉,想甩開對方的手:“白少爺,我只是想去趟衛生間。”
白東浩臉色一變,手上力道更重了:“我告訴你謝秋,今天可是你養父母求着我才來的,你別給臉不要臉啊!”
他的聲音不小,周圍有人看了過來,議論聲也随之響起。
“哎我說謝家那個養子不是跟賀家那位有婚約嗎?上次還上了新聞,拉拉扯扯的像什麽樣子?”
“什麽呀,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聽說他早就被賀家趕出來了,賀家那位怎麽可能真的跟他結婚?”
“是真的,謝夫人親口說的,兩家的婚約已經作廢了!”
“難怪……”
白東浩湊近面前那張蒼白漂亮的小臉,語氣半是得意,半是威脅:“謝秋,我不嫌棄你是被賀司宴抛棄的破鞋,你也別跟我擺譜,我肯上-你那都是你——”
“啪”的一聲,一道響亮的耳光聲在宴會廳裏響起。
謝秋擡起另一只自由的手,毫不客氣地賞了對方一個大耳刮子。
白東浩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你、你竟敢打我?”
“你的嘴太髒了。”謝秋面色很冷,語氣更冷,“你應該用洗衣粉洗洗嘴。”
白東浩臉漲得通紅,面目猙獰地舉手就要打他:“你這個賤人!”
謝秋下意識偏過臉,伸手去抓餐臺上的高腳杯,預料之中的拳頭卻并未如期到來。
四周響起一陣抽氣聲,以及白東浩“嗷”的一聲嚎叫。
謝秋擡眼,猝然撞進一雙熟悉的漆黑眼眸裏。
賀司宴站在他面前,單手牢牢抓住了白東浩舉起的胳膊。
男人一身毫無褶皺的黑色西裝,領帶打得端正漂亮,因為右手在用力,藏在西裝布料下的手臂肌肉隐約隆起好看的線條。
謝秋愣愣地和男人對視,忽然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
賀司宴深深地看着他:“對不起,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