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公主府。

蘇蕉兒“醒過來”後,便從将軍府回了自己住處,據說走時氣得眼淚汪汪,任憑溫疏水如何挽留都沒有搭理。

實際上,這會兒她正百無聊賴地仰在軟榻上,偶爾坐起來,喝一口桌上的蓮子銀耳羹。

溫疏水清早去明因寺,還偷偷跑來看了看,叮囑她乖乖等人回來。

“溫将軍回來了嗎?”

“小千歲,明因寺路途遙遠。”

“那哥哥回來了嗎?”

“還沒有消息。”

她便喝了幾口銀耳羹,又乖乖躺回去,回想起這幾日的事情。

起初是溫将軍要她隐瞞劉京允的身份,這反而引得外人猜測不斷。

後來,白馬中藥,突然狂躁。院裏的下人一共便只有那些,費些功夫便能查出是誰動的手腳。

溫疏水把鍋都推給了劉京允。

外界便以為這孩子頑劣不堪,沖撞小千歲,溫将軍竟還不加追責,只是禁足而已。

結果游湖,又解掉禁足,親自帶他出門。

別說蘇漣惱怒,就是坊間痛罵溫疏水虛情假意負心漢的百姓都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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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蘇蕉兒知曉內情,只怕是也要傷心一陣。

她知道,溫将軍很快要有大動作了,哥哥了解以後也是支持的。

正想着,門口跑進來個宮人,沖她行了禮,卻是對向雲道:“向雲姐姐,您讓我盯着宋府,有動靜了。”

蘇蕉兒亂七八糟的思緒一止,聞言也坐直了,關心道:“怎麽了?”

将軍府有楚家的眼線,雖說是溫疏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結果,但劉京允顯然不能繼續留下。

公主府也不合适,最後送去了宋家。

見都緊張地望過來,那宮人忙道:“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常家夫人上門拜訪宋夫人,大概是為了兒女的婚約做最後商談。”

常淵先前裸身睡大街,名聲盡毀,宋母聽說以後,氣得藥都喝不下去,邊心疼女兒,邊急着要解除婚約。

她雖盼望死前看到女兒有個歸宿,卻絕不會交給這樣不檢點的人。

常家理虧,一直拖着也不是辦法,今日親自上門商議,确實沒什麽不對勁。

腦海裏浮現劉京允充滿敵意的小臉,蘇蕉兒不知怎的,心裏總是不安。

向雲看出她的遲疑,也知她在府中無聊,體貼道:“正好,小千歲與如歌姑娘也算相識甚歡,卻還不曾上門看望過宋夫人,擇日不如撞日,奴婢這就去安排。”

蘇蕉兒忙點點頭,起身讓宮人整理着裝。

宋母并非出身世家,原先只是鄉野裏一名普通婦人。

好在兒子争氣,掙得軍功累累,在京中置辦了宅院,才将母親接過來頤養天年。

也是因為這般出身,宋母與京中其他貴夫人聊不到一處去。

後來宋霖犧牲,她又纏綿病榻,更是門可羅雀,無人問津。

今日常夫人上門,談的是兒女婚事,她怎麽也要撐起病體接待,且态度堅決,這婚是一定要退的。

一來二去,本還有意和好的常夫人也拉下臉:“我兒再怎麽也是少卿嫡子,沒想到貴府如此眼高于頂,看來是我們攀不上了。”

宋母病容暗沉,眼神渾濁,人卻清醒。

以先前常家若即若離的态度來說,若非常淵出了這檔子事,只怕她到死都等不到常家人上門看望。

下人匆忙進來:“夫人,小千歲來了,說是來看望您的。”

場上凝滞的氣氛倏地被打破,常夫人眼神一變,又重新露出笑來:“早聽說如歌與小千歲交好,看來是真的,宋夫人好福氣。”

宋母不置可否,眼見蘇蕉兒已經到了門外,趕緊在床上磕了個頭,道:“我這身子也無法下地迎接,怠慢小千歲了。”

向雲讓宮人将補品交給宋家下人,微微笑着福身,替蘇蕉兒道:“宋夫人哪裏的話,宋将軍為國捐軀,乃是民族英雄。您是英雄母親,理應我們尊重您才是。”

提到兒子,宋母眼眶一熱:“難為還有人記得那孩子。”

“宋夫人這話……怎麽,宋将軍功勳卓著,竟還有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忘了?”向雲意有所指。

一旁的常夫人頓時尴尬地撇過頭:“既然、既然小千歲來了,那我就先告辭了。”

蘇蕉兒望着她身邊一個婆子一個丫鬟,卻是忽然愣了一下:“常夫人,你來的時候,只帶了兩個人嗎?”

常夫人臉色一僵:“是啊……怎麽這麽問?”

宋母也道:“小千歲,确實如此,她進門時,身邊便只有這兩個下人。”

蘇蕉兒這麽一說,向雲也猛地反應過來,見常夫人要走,冷聲道:“夫人留步,還是再坐坐吧。”

常夫人忙擺手:“不了,我家裏事情繁多……”

“門房提過一嘴,進宋家大門時,你們一行是四個人,除了你,還有兩個丫鬟一個婆子。”

屋內靜默一瞬,那婆子走出來,鎮靜道:“是還有個丫頭,不過半路鬧肚子,尋茅廁去了。”

向雲步步緊逼:“既然如此,常夫人都要走了,還不将人尋回來?”

“是……”婆子給另一個丫鬟使了個眼色,“還不快去把她找回來。”

宋母也品出些不對勁,想起女兒臨走時叮囑的話,要她今日看好家中,尤其是放在西廂房的那個孩子。

“且慢,我府中地形,還是我身邊的下人清楚些,讓她代為引路吧。”

常夫人欲言又止,好不容易坐下來,卻如坐針氈。

向雲靠近宋母,低聲問:“夫人,那個孩子在哪裏?”

宋如歌說過,公主府的人可以信任,宋母便如實說了。

一行人趕緊往西廂房尋去,推開門,房內空空如也。

門口看守的下人頓時大吃一驚,結結巴巴道:“不、不可能啊,我們一直守在這裏……”

話音未落,便看到不遠處大開的窗戶,炎熱的風灌進來,吹動斑駁樹影。

劉京允在将軍府就曾翻窗逃跑,沒成想一個疏忽,又讓他得逞了。

向雲皺眉,快步往外小跑。

不過,倘若不是劉京允心甘情願,也沒人能将他從窗戶帶走。

見她神色不對,蘇蕉兒便知出事了。

向雲問宋母多要了些人手,在府中四處搜尋。

門房沒有見到人出去,應該是還在府中某處。

這會兒已經沒功夫去細想,對方到底是如何知道馬車裏的劉京允只是個幌子,又如何知道真正的劉京允藏在宋府。

衆人忙碌着四處搜索,逐漸分散開來,一刻也不敢停歇。

蘇蕉兒幫不上別的忙,就看一看其他人落下的地方,卻也始終沒有什麽發現。

這片挖了一口池塘,視野更是開闊,夏日草木旺盛,沿河岸生出極高的雜草。

撥開翠綠纏繞的雜草,便緊挨着池塘,不是能藏人的地方。

就在幾個人要走過去時,落在後頭的蘇蕉兒忽然聽到一聲輕微的動靜。

像是銀鈴碰撞發出的聲響。

只是豎起耳朵聽時,那聲音又不見了,似是幻覺。

“叮鈴——”

蘇蕉兒猛地回頭,跑過去撥開那一叢比人還高的雜草。

後方竟延伸出一小塊平臺,丫鬟打扮的女子正死死摁住不停掙紮的孩子,手裏高高舉起一把鋒利匕首——

蘇蕉兒腦子裏頓時一片空白,想起溫将軍說,他要以這個孩子為引,引出那場戰役的真相。

身後其他下人追上來,離得都有些遠。

等蘇蕉兒反應過來,她已經飛撲上去,撞開丫鬟的手,死死抱住她的腰。

二人滾作一團,撲通一聲落進池塘裏,水花四濺。

死裏逃生的劉京允徹底愣住,等反應過來,忙往水裏看,手腕上還戴着那只銀镯子,兩顆鈴铛發出微弱聲響。

他哭喊道:“救命!快來人啊!她掉進水裏了!!”

向雲本就一直守在蘇蕉兒幾尺的距離內,沒有走遠,也是最先跑過來的,面色焦急地一頭紮進水裏。

蘇蕉兒不會凫水,這池塘對她來說與匕首一樣危險。

清澈的水中,她艱難睜開眼,終于看清丫鬟的面容。

楚婕眼神陰冷,宛如游走的毒蛇,吐出沾滿劇毒的紅色信子。

蘇蕉兒還死死抱着她,又嗆了水,正難受時,手臂上倏地傳來一陣疼痛。

本就是嬌氣的小公主,頓時吃痛松手,鮮紅的血融入池水中,又逐漸淡去。

楚婕似乎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再次揚起匕首——

向雲一把推開她,将蘇蕉兒撈過來,艱難地朝岸邊游去。

很快,宮女丫鬟陸陸續續下水,一起将蘇蕉兒撈起來,只見她緊閉雙眼,面色發白,衣裳還浸了血水。

這樣的慘狀,頓時讓人心頭一緊。

好在落水沒有多久,蘇蕉兒緩了會兒,慢慢睜眼,劇烈地喘起氣來。

向雲松了口氣,一屁股坐到地上,完全沒了平日裏大宮女的儀态,哭道:“小千歲,你吓死我了!”

“你怎麽能如此莽莽撞撞地撲上去!晚些讓将軍與太子殿下知道……”

蘇蕉兒這才後知後覺地苦惱起來,心虛地閉上眼,哼哼唧唧:“向雲,我手臂疼。”

向雲忙将她抱起,宋府的府醫也趕了過來,先包紮傷勢,回去再讓公主府的女醫細細檢查。

另一邊,下人押着從另一邊上岸,企圖逃走的楚婕過來。

她亦是渾身濕透,發髻散亂,身上沾的都是蘇蕉兒的血,顯得尤為可怖。

哪裏還像那個溫雅端莊的楚家大小姐。

向雲狠狠道:“楚小姐,對不住了!把她送到将軍府的地牢去,等将軍回來處置!”

……

從明因寺離開,已過了巳時,陳皇後本還想留他吃飯。

但溫疏水心裏總是不安穩,便婉拒了好意,快馬回京。

只是路途遙遠,等回到京城,已近午時。

烈日高懸,一進門,便被人攔住,說小千歲出事了。

溫疏水瞳孔一縮,顧不得規矩,長街縱馬,直奔公主府。

傷口上了藥包紮妥當,只是吃了藥,人昏昏沉沉的,已經睡着了。

連向雲的眼睛都是紅腫的,可見情況有多危機。

聽完她的敘述,溫疏水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小心掀開蘇蕉兒寬大的袖口,看到底下纏繞的白紗,隐隐透出紅色。

他心裏一窒,知道這嬌氣包最怕疼,這樣的傷,怕是一直到愈合都要吃許多苦頭。

摩挲着小姑娘失去血色的面頰,聲音冰冷:“人呢?”

“楚婕在将軍府地牢關着,劉京允…就在外面。”

宮人試探着觀察他臉色,想起先前劉京允故意讓小千歲吃榛子,将軍似乎也不打算嚴厲處罰,這次恐怕也差不多。

誰知,溫疏水竟直接提劍走了出去,渾身透着股暴戾陰沉,讓人疑心他是否真打算一劍解決了那孩子。

向雲是知曉榛子那事內情的,蘇蕉兒手臂上的紅疹還是她親手點上去。

那次是假戲,溫疏水自然淡定,這回小千歲可是真真切切地受了傷,他護起人來,恐怕比太子殿下還要可怕。

劉京允眼睛腫得看不清人,便聽得一聲冷語:“跪下。”

他腿一軟,撲通跪倒,這回不需別人催促,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

溫疏水将冰冷的劍刃架在他脆弱的脖子上,森森道:“若非她舍身救你,你哪有命在這裏哭哭啼啼。”

他臉色這樣糟糕,劉京允頓時白了臉,哽咽道:“她、她沒事吧?”

溫疏水不吭聲,他忽然大哭起來:“對不起,她、她說我爹娘還沒死……嗚嗚嗚,還說、還說只要我聽她的,就、就讓我見爹娘嗚嗚嗚。”

“她這樣說,你就信了?”溫疏水冷冷問。

劉京允從袖子裏拿出一塊玉佩,哭道:“這、這是她給我的,這是我娘的東西,她肯定見過我爹娘。”

溫疏水用劍尖挑過來,玉佩上紋路特殊,還雕着字,難怪能一眼認出來。

他笑了:“我早說過,你一家是路上遭逢山匪,被劫財害命,你不信。如今這贓物出現在她手裏,你猜她與那些山匪是什麽關系?”

劉京允再聰明,也只是個五六歲的孩子,不曾想到這一層,渾身顫抖起來。

雖猜到那些山匪的出現,并非全是巧合。但溫疏水也是看到這玉佩才徹底确認,山匪确實是與楚家勾結。

他殘忍道:“她串通山匪害你全家,你竟然還幫她做事,可笑。”

劉京允嘴唇顫抖,終于匍匐在地,痛哭失聲。

溫疏水摩挲着那玉佩,到一邊坐下,耐心地等着他哭幹眼淚。

他垂下眼:“說吧,你父親到底隐瞞了什麽。”

劉京允哭得臉頰通紅,抽噎道:“我、我不知道……”

“你什麽都不知道?”

“我、我只知道一件事。”劉京允低下頭,用衣擺擦了擦眼淚鼻涕,聲音越來越小,“我爹、我爹是逃兵……”

做逃兵是一件極其恥辱的事,為了保全父親名聲,難怪他一直不肯提起。

“那日、那日爹回家,忽然要全家一起搬走,我聽到他和娘說,官府派人來抓逃兵了。”

說到這兒,他怯怯地看了溫疏水一眼:“我能不能知道,你們為什麽要抓他?”

“有線索表示,劉崇通敵叛國。”

劉京允連忙搖頭,着急道:“我爹不是!他放不下我娘和我才從戰場逃回家,但他不是叛徒!”

溫疏水不置可否:“那你倒是說說,他逃回家時,那筆橫財哪裏來的?”

劉京允沒了聲響:“這個我不知道…”怕他不信,強調道,“我真的不知道!”

“不過、不過我爹有一本冊子,埋在後院李子樹下。”

劉家的小院他們早就搜了個底朝天,什麽也沒有,後院的土也盡數挖開了。

溫疏水淡聲道:“李子樹下,埋的是一只酒壇子。”

劉京允搖搖頭:“酒壇子拿開,要再往下挖才能看到。”

觸及到他審視的目光,忐忑道:“我、我也是好奇,半夜偷偷看見的,每回爹喝了酒,便會挖出冊子塗塗畫畫。我也不知道他寫了什麽……”

溫疏水眸色深了深,吩咐手下快馬加鞭趕去劉家。

到了這個地步,劉京允願意開口,說的應當不是假話。

要不了兩日,一切就該真相大白了。

劉京允怯生生地道:“我知道的都說了,我、我能看看小千歲嗎?”

溫疏水瞥了他一眼,只是道:“把人帶下去,好生看管。”

劉京允神色頓時暗淡,倒也沒有再如以前那樣鬧騰。

……

夜深,月色濃厚。

楚國公府。

楚國公坐在書房中,眉頭緊鎖,不時望一望外面:“小姐還沒有回來嗎?”

“回國公爺,還不曾。”

楚國公的臉色越發灰敗。

想起女兒臨走時的話,若是她不能按時回來,恐怕事情要走到最壞的一步了。

即便楚婕提前意識到出京的馬車只是個幌子,又借常夫人的名義悄無聲息進了宋府,沒想到還是不能成事。

倘若不是那姓劉的小子心眼頗多,只肯與楚婕見面,也只聽楚婕的吩咐,他斷然不會讓女兒去冒這個險。

如今杳無音信,只怕是……

楚婕一旦暴露,再怎麽咬緊牙關,溫疏水恐怕就要順藤摸瓜,查出一切事情。

當年的事一旦暴露,只怕即便扳倒蘇漣,他的外孫、北晉二皇子,也永遠都無法登上儲君之位。

更糟糕是,恐怕整個楚家榮耀都要毀于一旦。

楚國公沉痛地閉上眼,心思百轉,做着最後的掙紮。

有人敲響書房的門,楚炜的聲音傳來:“爹!爹!”

“什麽事匆匆忙忙。”

楚炜推門進來,慌張道:“任玉回鄉祭祖的路上,遇到了山匪!連人帶車一起翻到山崖下去了!”

這本就是楚國公的安排,自然不意外,只是瞪了兒子一眼:“一點小事你慌成這樣,若是有你妹妹一半本事,為父也不至于如此頭疼!”

楚炜頓時噤了聲,悻悻道:“若是父親細心栽培,兒子也不是不行……”

楚國公哪裏有心思聽他抱怨,猛地站了起來,眼底精光閃爍。

雖時機不成熟,但事已至此,就只能放手一搏了!

……

八月十七,入夜,京城萬籁俱寂。

街道上空無一人,只偶爾有巡邏的衛兵小隊經過。

蘇蕉兒一向睡得早,尤其這幾日要好生養傷,更是作息良好。

半夜,整個公主府卻被一聲沉悶巨響驚醒。

很快,四周街坊的燭光陸續亮起,靠近宮城的方向隐約傳來兵刃相接的刺耳聲音,夾雜着數不清的嘶吼吶喊。

有人猜到發生了什麽,往日最喜歡湊熱鬧的百姓紛紛躲在家中,不約而同地緊閉門戶。

蘇蕉兒忙掀開被子,急急地喊人。

向雲提着燈進來,鎮定道:“小千歲,不要擔心,今夜很快就過去了。”

她說的沒錯,外面的動靜只持續了大約一兩個時辰,便偃旗息鼓,似乎是壓制住了。

蘇蕉兒松了口氣,睡是再睡不着了,睜着眼到天明。

偌大的京城藏不住事,一大早,昨夜的情況便隐隐有了風聲。

說是楚國公忽然起兵謀反,意圖攻入皇城,取而代之。

陣勢極大,絕不是突發奇想。

好在衛兵及時整裝趕來,還出現了一支沒見過的精銳部隊,強強聯手,很快便鎮壓了□□。

據說那是陳國舅手上的三千血騎,平日裏藏匿形跡,可一旦江山有難,便會挺身而出。

溫疏水一夜沒合眼,沐浴換了身幹淨朝服,破天荒地上朝去了。

其實這一夜誰也沒有睡,蘇漣代為掌政,坐在龍椅上時,垂下眼來,與他對視片刻。

朝中頓時湧動着不一樣的氣氛,往日裏争先進谏的言官都紛紛噤了聲,聯系到昨晚兵變,都知有大事發生。

開朝。

一陣詭異寂靜後,穿着朱紅色朝服的溫疏水跨步出列:“臣,有本啓奏。”

這還是這位大将軍第一次這般正經地上奏,殿中朝臣不自覺屏住呼吸,聽他陳述。

原以為說的定是昨夜楚家兵變,誰知溫疏水說的卻是一件舊事。

“去年臣率軍北征,收複失地,最後一役,宋霖所率前鋒部隊遭遇敵軍埋伏,全軍覆沒。”

“經查證,乃是因為有人走漏行軍路線,通敵叛國。”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通敵賣國,這罪名與謀反也不相上下了。

蘇漣沉吟道:“溫卿繼續說。”

“這個人,就是楚國公楚晔。”溫疏水道,“說來可笑,前鋒部隊上千人盡數蒙冤犧牲,不過是為了悄無聲息地殺掉其中一人。”

楚家到底枝葉茂盛,立即有人着急反駁:“溫将軍!此等罪名不可胡亂揣測,楚國公與宋将軍可素來沒有恩怨!”

“他與宋霖确實沒有仇怨。”溫疏水厲聲道。“所以我更加不解,只是為了除掉一個人,便可以随手葬送上千名無辜将士的命嗎!”

“那人姓馮,名疾風,乃是宋霖麾下一名前鋒大将。”

群臣面面相觑:“此人我聞所未聞,堂堂國公,為什麽要取他性命?”

溫疏水看了眼殿外:“那就要問問國公爺自己了。”

衛兵将楚國公押上殿,他須發散亂,衣甲肮髒,整個人狼狽不堪。

他看了眼溫疏水,神色灰敗,只是死不開口。

“國公爺不說,我替你說就是。”

“那人乃是二皇子與二公主的親生父親。”

涉及皇家隐秘,本不好當朝揭破,但蘇漣聽了也只是冷笑一聲,并未阻止。

楚貴妃入宮後,久得不到祿安帝寵幸,春閨寂寞,勾搭上了那時還在宮中當侍衛的馮疾風。

馮疾風是武人,容貌俊朗,身強體壯,頗得楚貴妃喜歡。

加之二人都年輕,很快便有孕。

那時陳皇後已有一兒一女,連得了一次臨幸的趙妃都僥幸懷上龍胎,楚國公便做主留下孩子。

因時日不對,最後還是催産,好在生下來是對龍鳳胎。

馮疾風的存在便是個極大的隐患。

楚貴妃那會兒正年輕,對他頗有好感,提前通風報信,讓他逃出京城,參軍去了。

天高皇帝遠,楚國公也管不到。

誰知一年多前,他發現,這些年馮疾風竟緩步升職,如今已是軍中前鋒大将,再不是那個籍籍無名的侍衛。

眼看二皇子就要成年,楚家亦是蒸蒸日上。

楚國公與女兒商議,決定趁北征時下手。

只是戰事太過順利,眼看不日就要班師回朝,最後只得出了最陰狠的法子。

話已至此,群臣震驚,半晌,才有人結結巴巴問一句:“溫将軍...可有證據?”

溫疏水冷道:“是要楚貴妃通奸的證據,還是楚國公殺人滅口的證據?不巧,我這裏都有。”

原本他留着那枚玉戒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半夜裏國公府那位表少爺會只身前來,願意作證。

人從山匪手裏救下,前兩日就悄悄回京了。

一樁樁、一件件,全都被毫不遮掩地擺到青天白日之下。

楚家這些年做過的肮髒事,數不勝數。

這座看似風光輝煌的國公府,底子裏早就爛透了。

群臣終于激烈談論起來,也有不少人見情勢無法逆轉,跟風痛罵楚家。

溫疏水左耳進右耳出,只覺嘈雜喧鬧。

蘇漣從高處走下來,拍了拍他的肩:“接下來的事,便交給我吧。你現在出宮,還能陪蕉兒吃個早飯。”

溫疏水略拱手,在一片熱火朝天之中悄然退場。

蘇蕉兒果然正拿起筷子,見到門口的人,眼前一亮:“溫将軍,你下朝啦?”

見到她明媚笑顏,溫疏水捏捏眉心,多日積累的疲憊一掃而空。

下人趕緊多添了一副碗筷。

蘇蕉兒崇拜地望着他:“我昨夜睡前忽然想到,那日你去明因寺,是不是就是找舅舅出手去了?”

溫疏水坐下來,順手往她碗裏舀了顆素丸子,表揚道:“越發聰明了。”

蘇蕉兒疑惑:“可是,那會兒你怎麽就知道楚家要謀反?”

狗急還會跳牆,他堵盡了楚家後路,人家未免不會孤注一擲。

溫疏水笑了笑,卻不想與她讨論這樣複雜的話題:“方才得到消息,大約明日南梁使團就要進京了。”

蘇蕉兒抓着湯匙的手一頓,眉尖輕輕蹙起,模樣又得意又嬌俏可愛:“那他們可要白來一趟啦。”

溫疏水失笑,故意道:“哦?怎麽說?”

蘇蕉兒湊近他,小聲問:“你不是我未來夫君嗎?”

溫疏水眼神一凝,落在她撲閃撲閃的眼睛上,哄道:“再叫一聲。”

蘇蕉兒一愣,嚴肅道:“不行,還沒有成親呢。”

他哼笑一聲,也不強求:“行。”

如今塵埃落定,再沒有別的事比眼前這嬌嬌更要緊。

待新婚夜,他總要翻來覆去聽個夠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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