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章
第 57 章
秦娟發視頻來沒什麽要緊的事,就是關心一下秦舒的身體,提醒她要好好吃飯、好好休息、不要熬夜。秦舒訓問了外婆的情況,得知沒什麽大礙後,就把小二拿出來擋槍。
秦舒回到卧室,商凝正專心地寫字。
“回來了。”商凝頭也不擡地問,“你還寫嗎?”
“寫,為什麽不寫?”秦舒接過商凝遞來的毛筆,“剛才是我媽打過來的視頻。”
“嗯。”商凝手把手叫着秦舒寫字,雖然寫出來的字不醜,但也不算好看。
“我昨天中午才給我媽打過電話,她今天又給我打視頻。”秦舒觀察着商凝的表情,但商凝好像什麽都沒有聽見一樣。
商凝不理解這種做法。
以前,商麗君要出差,短則幾天多則幾周。她告訴商凝,沒什麽事別給她發消息,她看不過來,沒空。所以商凝從來都是非必要不主動聯系任何人。
可能秦舒的媽媽比較悠閑。
秦舒感受着運筆的起承轉合,試探性地問:“商商,你不給叔叔阿姨打個電話,問一下他們的情況嗎?”
秦舒問出這句時,不知道為什麽會忐忑不安。
商凝表情淡淡,嘴裏重複着“問一下”三個字。
“對啊,畢竟二陽基本上沒人能躲得過去,我媽也是,她最早進‘羊村’的那批。”秦舒說,“關心一下也是好的。”
商凝握筆的手始終沉穩,落在宣紙上的每一個字都剛勁有力。
“我是難産兒,我的母親因産後大出血而死。”
秦舒聽到此話,握着毛筆的那只手猛地向宣紙紮去。筆頭像花一樣炸開,墨水飛濺。
“我的父親恨我,我見過他的次數不超過五次。”商凝看着這支廢掉的毛筆,而後将其和桌上的那張宣紙一同扔進垃圾桶。
“我是被我姑姑帶大的,我耽誤了我姑姑十幾年。我姑姑雖然不喜歡我,但是對我仁至義盡。”
“六年前,我姑姑要出國繼續深造。機緣巧合之下,我和岑莜一家一起來到這個地方生活。此後,我和她再也沒聯系過。”
“商商,我……”
“你不用向我道歉,”商凝迅速打斷秦舒,“我對他們沒什麽感情。”
商凝重新在書桌上鋪上宣紙,自顧自地寫着。或許是她太久沒寫,宣紙上的字,她怎麽看都覺得陌生。她平靜地将它們團成球,扔了一張又一張,“不知者無罪。”
秦舒奪過商凝手中的毛筆、放在筆架上,從商凝背後摟住她,貼在她耳邊心疼地說:“好了,別寫了。”
秦舒頭歪在商凝肩上,溫濕的棉花塞在她的喉嚨裏,秦舒只覺得心裏堵得慌。反倒是商凝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好了好了。”
秦舒輕哼一聲,聽上去有點委屈。商凝有點不明白秦舒為何會這樣。
“商凝。”
“嗯?”
秦舒喊了商凝的名字後就不說話了,她其實很想問商凝一句,你這幾年過得好嗎?或者是你小時候快樂嗎?但商凝肯定會說,我很好。
“商商,以前的事,你還記得多少?”秦舒問。
商凝撒謊道:“不記得了。”
“不信。”
商凝就這樣被秦舒抱着,然後打了個哈欠。
這人真會破壞氣氛。秦舒心想。
秦舒松開她,問:“你困啦?”
“不困。你抱着我,我什麽也幹不了,有點無聊。”商凝說。
“那你會拉小提琴嗎?我昨天在隔壁房間看到的,都快落灰了。”
秦舒不說,商凝都忘了自己已經拉了十一年的琴。她将人帶到房間,小提琴拿出來,沉默了一會兒,問秦舒:“你想聽什麽?”
“什麽都行。”秦舒說。
商凝調整着自己的姿勢,琴弦在明亮的光線下像加長版的銀針,面板閃着和她頭發相似的光澤。商凝眼睛微閉,手指在琴弦上熟練跳躍。
秦舒覺得房間裏的燈像聚光燈一樣,照在商凝面若冰霜的臉上。商凝拉的曲子秦舒覺得耳熟,好像在哪聽過。
商凝瞥了眼桌子上的鬧鐘。突然,琴聲變調,這首曲子秦舒聽出來了,是《生日快樂歌》。
商凝拉完這首曲子,秦舒正想給她鼓掌,商凝突然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祝福聲和鬧鐘零點的聲音一同響起:“秦舒,十七歲,生日快樂。”
秦舒有一秒鐘的呆愣,雙手僵持在半空,等她反應過來才發現今天是自己的生日。秦舒起身雙手遮住下半張臉,“不是,你幹什麽。我、我自己都快忘了。”
“我在祝你生日快樂啊。”商凝關了零點的鬧鐘,放下小提琴,将小盒子舉到秦舒面前,“打開看看。”
秦舒一把将商凝摟進懷裏,說:“不要,我要先抱抱你。”
商凝撫着秦舒的後背,“小秦同學,你抱夠了沒?”
秦舒糾正她的措辭,“你不能這麽問。你應該問我,抱好了沒?而不是問我,抱夠了沒?”
抱是抱不夠的。
“那你抱好了沒?”商凝問。
秦舒擡頭,雙手貼在商凝的後腰上,說:“好了。不過你要再親我一下。”
“不想看算了。”商凝別過臉準備将盒子放下時,秦舒蹲下身子擡頭,蜻蜓點水般在商凝嘴上啄了一口。秦舒又迅速直起腰,手掌一用力,她和商凝便面對面的貼着。
秦舒得逞地向商凝炫耀:“我親到啦!”
商凝無奈地搖着頭笑了,“好吧,壽星最大。”
秦舒向她伸手,“禮物,我要拆了。”
商凝的禮物是一只鑲嵌着紅寶石銀手镯。手镯上一共有十七顆大小約為五毫米、切面是刻面型的紅寶石。鑽石槽鑲,紅寶石以濃烈鮮豔的色彩在燈光下反射出六射星光,像流動的血,極具美感。手镯磨砂質感,絲毫不會搶了寶石的風頭,且很有分量,镯身雕有精致的花紋。
商凝給秦舒帶上,并指着手镯一側,說:“你名字的縮寫在這裏。”
秦舒癡癡地看着自己名字的縮寫,傻笑着問道:“這個石頭原本就是這麽小,還是被切割的?”
“切割。”商凝答道。
“那這是你特地給我定制的嗎?”秦舒滿臉通紅地問。
商凝點頭,秦舒舉起手,在燈光下欣賞着手镯。“這是什麽石頭?好漂亮。”
“就是,”商凝猶豫片刻,“普通的石頭。”
秦舒眼睛亮亮的,“你買的?”
“不是,”商凝如實說明,“十二歲那年,我父親回來看過我一次。這是他送我的本命年禮物之一。我還有幾塊綠色的,如果你喜歡我也可以送你。”
秦舒輕“啊”一聲,“那你送給我是不是不太好?”
“哪兒不好?”商凝反問,“你不喜歡嗎?”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秦舒急地擺手,“這是叔叔送你的本命年禮物。”
商凝單手撐着下巴,“對啊,我的東西我做主。更何況……”
我能做主的事,也不多。
“我沒什麽愛好,就喜歡一些漂亮石頭。”商凝走進玄關處打開櫃子。秦娟是開金店的,秦舒不是沒見過首飾珠寶,畢竟秦娟也收藏了兩套七位數的珠寶。但她看到商凝的首飾時,她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珠光寶氣”。
耳飾、項鏈、戒指、手镯、手鏈;鑽石、翡翠、珍珠等等應有盡有。不過最耀眼還是那條位于正中間的帕拉伊巴霓虹藍項鏈,一共二十五顆寶石,重達一百五十克拉,産自巴西,無燒處理。
商凝取下首飾盒自言自語:“當初我父親把這條項鏈給我,說,這本是屬于母親的。”
項鏈在燈光下就像馬爾代夫的湖面,秦舒也忍不住贊嘆:“熠熠生輝。”
“是啊,這樣一條項鏈任誰都會記好多年。”
商凝将項鏈放回去,“我對我的父母沒有什麽感情,我也不恨我的父親,畢竟他給了我好多好多錢。”
秦舒從身後抱住商凝,“那你又做了什麽噩夢呢?”
商凝不說話了。
過了許久,商凝才反抱住秦舒,委屈地問:“你說,人為什麽總是貪心不足?”
秦舒親了親商凝的額頭,告訴她:“那不是貪心,是本該擁有的遺憾。”
商凝“哦”了一聲後送開秦舒,吸了吸鼻子,說:“過生日不說這些。”
商凝轉身取下一條海螺珠項鏈,站在秦舒身後給她帶上:“我覺得這條特別漂亮。”
秦舒任商凝擺布,“商凝,我都沒見你戴過這些珠寶。”
商凝:“戴這些出去,我不要命了?”
這條項鏈四色野生海螺珠,滿鑽鑲嵌,總重五十克拉,皇冠、套鏈兩款用。
秦舒摸着項鏈,“中間這顆珠子好漂亮。”
“火焰紋櫻花粉,挺會看的嘛。”商凝拿着耳環,看了半天才想起來秦舒沒有耳洞,于是她又拿着戒指戴在秦舒左手食指。
秦舒看商凝認真的模樣苦笑不得,“商凝,你是要保養我嗎?”
商凝眨巴着眼睛,有些不可置信:“這麽容易嗎?”
秦舒小心翼翼地取下這些首飾放回首飾盒,“其實你不用送我任何東西,你一聲令下就行。”
秦舒看着手镯,“嵌在銀镯子上,有些大材小用了。”
商凝:“他們都說帶銀镯子健康幸福,你是不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嗎?”
秦舒:“???”
商凝抓過秦舒的手,準備取下手镯,“你要是不喜歡我重新送,這些随你挑。”
秦舒一蹦三尺高,反抓商凝的手:“你都送我了,不許反悔。還有,你又曲解我的意思!我哪有說不喜歡!!我喜歡的很!你個呆木頭。”
商凝無奈地聳肩攤手,“送東西還要被罵。”
“商凝!”秦舒惱羞成怒,雙手掐着商凝側腰。商凝身上的敏感點有些地方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按着秦舒的手連連後退,退出房間回到卧室:“秦舒,你別動!”
“就不。”秦舒追着她滿屋子跑,最後商凝笑得岔氣,腳下不穩跌坐在床上。
“诶——”秦舒沒拉住她,俯身向商凝撲去,然後兩人的腦門狠狠撞了一下。
秦舒捂着腦門,眯起一只眼,“疼嗎?”
商凝直勾勾地聽着秦舒,“噗。”
商凝突然笑了,她伸手摟着秦舒的脖子,開懷大笑起來。商凝頭向後仰,眼眯成一條縫,看上去光芒四溢。
商凝笑得很無厘頭,秦舒還是第一次見商凝笑得這樣盡興,一時間也懵了,“怎麽了?”
商凝沒有回答秦舒,只是笑着。她的笑映在秦舒的眸子裏,是閃耀的星光。而後,秦舒也跟着商凝笑了起來。二人各笑各的,杳渺的天際劃過一道銀線,又很快消失。
老人昏迷了一下午,醒後環顧四周,“小意留下,其他人出去。”
現在房間裏只剩她和任意兩個人。
任意趴在老人手邊,老人勉強地坐起身,用最後的力氣把任意摟在懷裏。“再抱抱我們家小意。”
“姥姥。”任意的聲音已經哭啞了。
以前任意哭的時候,老人會輕輕拍着任意的後背、哄着她,但老人現在已經沒有力氣了。“不要難過,人都會死的。離別是人一生都在經歷的事。”
任意在老人懷裏搖着頭,“不要不要,姥姥不會死的,姥姥要長命百歲。”
“這幾年的命,本來就是姥姥多活的,夠了。姥姥死後,你最多可以為姥姥哭七天,知道嗎?”老人的聲音越來越弱,說一句話都要喘幾分鐘。“你媽媽有自己的無奈,但她對不起你……她和你爸爸一樣、對不起你。”
“你雖然是你媽媽親生的,但你是被姥姥撿回家,是姥姥把你養大的。姥姥死後,你在這世上就是孤身一人了。”
“姥姥教你的,不要忘,知道嗎?”
任意泣不成聲,連連點頭。
“人啊,能邁過去的坎就過去了,邁不過去就算了,咱們吶,繞過去。”老人看着懷裏哭泣的孩子,“孩子,姥姥知道你只是看起來心大,姥姥希望你向前看,要用有限的生命,去體驗多樣的生活。”
“永遠不、不要自暴自棄。”任意抽泣着,“姥姥,我都記得。”
老人将這幾天沒有說的話全說了,心裏還是覺得遺憾。任意是她一手帶大的孩子,她還看到任意考上大學、看任意立業成家。
“可我還有半年就高考了,姥姥你不能再等等嗎?”任意哭得撕心裂肺,每一個字都在哽咽。
“會看到的。”
老人說完這句話便沒了聲音,氣息微弱的難以察覺。
淩晨三點,老人摟着她最愛的孩子咽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