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日無我
一日無我
出乎意料地,白薇并不怎麽在意他們爺倆方才的吵鬧,扶着棋桌慢吞吞地在另一側坐了下來,美目含愁。
姬若若凄凄地挨了過去,看着她鬓邊突兀的銀絲,眼眶一酸,一句“女兒不孝”方要出口,就聽見她那仿佛弱不禁風的娘親恨恨地說說:“莊子裏的狗都比你們順眼。”
她嘴角抽抽,和父親對視一眼,退回了他的身邊。他的媳婦,還是自己來哄吧。
夜黑風高,父女倆低眉順眼聽白薇罵了一柱香的時間,期間還擔心她口渴,叫下人沏了壺茶來。
白薇有心把蘭玉竹放過來,可自家相公那張令人生氣的臉一直擋在面前,她頭腦一熱,就只記得唠叨了。
“夫人說得是。”
敷衍了不知道幾次,又一點頭後,湖中忽然落下了一塊重物,濺起的水花覆蓋了整座亭子,姬風遙把妻女護在身後,自己卻被猝不及防澆了個透心涼。
阻攔蘭玉竹的那兩個護衛見狀立馬跳下水,去尋找來源。
姬風遙像一只大狗一樣,抖了抖渾身的水,白薇拉着女兒躲得遠遠的,望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湖面,憂心忡忡。
在他罵出聲之前,三個人頭浮出了水面,護衛把掉下水還樂兮兮的人帶上了岸,姬風遙一看,竟是他派去探查紅隼老巢的小頭領。
小頭領叫胡天霸,一臉胡子拉碴,身材魁梧,十分壯實,這才能砸出那麽大的水花。
他學着姬風遙抖去身上大半的水,迫不及待地跑過來,要告訴他一個好消息。
“莊主,”他跑至跟前,笑得牙不見眼,“您要我打聽的消息有着落了。”
“說來聽聽。”姬風遙想到紅隼,憋住了一口氣。
“他們的老巢在蜘蛛島上,半個多月前,島上發生了一起大爆炸,紅隼的人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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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當真?!”姬風遙像是突然悶了二兩燒刀子,脖子都紅了,“你都查實了?”
胡天霸拍着胸脯保證:“你就放心吧莊主,我你還不相信?這幾天江湖上傳瘋了,紅隼可是自那場爆炸之後再也沒有鬧出過動靜。”
姬風遙終于解開了連日來心中郁結,放聲大笑。
“太好了,老胡,你即刻帶人前去蜘蛛島,”姬風遙很快冷靜下來,立馬做了安排,“斬草除根,記住,行事仍要小心。”
胡天霸自是連連應聲,只是他仍有一事不解:“莊主,你說誰有那麽大本事,神不知鬼不覺就端了紅隼啊?”
想到久病不愈的影昭,他心中難得起了愧疚,此時也不着急了,幽幽地問:“你猜我怎麽知道蜘蛛島是紅隼老巢的??”
“怎麽知道?”胡天霸配合地反問。
他看向不遠處神游天外的某個人,嘆道:“說起來,這人還和我們莊子有點淵源。你可能不信,滅了紅隼的,只是一個少年人。”
“有這種事?”胡天霸訝然,他們舉江湖之力也奈何不了的毒瘤,被一個少年輕松解決了,說出去都臉紅。
對于這件事的真實性,姬風遙倒沒有懷疑,他只是不确定另一件事,是否正确。“他受了重傷,中了紅隼的不治之毒,我如果給了他雪頂蓮花,莊中的兄弟們會怪我嗎?”
“這……”胡天霸沉吟一會兒,而後肯定地點了點頭,“莊主,如果事實真是如此,那小兄弟為除紅隼生命垂危,我們也算承了他的恩,能救他最好。而且——他是走江湖的嗎?可有名氣?”
姬風遙隐約明白了他的意思,搖了搖頭:“不,他來自朝廷。”
胡天霸驚訝之餘,咬了咬牙,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莊主,現在神龍莊商道不興,亟需名聲,何不與那小兄弟打個商量,讓他加入神龍莊,對外也好說紅隼是我們剿滅的。”
姬風遙愣了好一會兒,忽然自嘲一笑,他竟然還不如自家手下看得通透、長遠。
“行了,我自有打算,你先去吧。”他擺擺手,把胡天霸打發離開了。
經過蘭玉竹時,胡天霸眼睛一亮:“小王爺?您可是好久沒來了。”
蘭玉竹笑了笑,還沒開口,那邊姬風遙卻在喊了:“讓他過來吧。”
“失陪。”他點頭致歉,留下兩個字,緩緩地錯開胡天霸進了亭中。
胡天霸抓耳撓腮半晌,才憋出那個成語“光風霁月”。
更深露重,湖心亭更是濕氣大,蘭玉竹的傷腿在隐隐作痛,他面不改色地接受着姬風遙的審視,率先開口打破沉默:“伯伯,我此來是辭行,朝中動蕩,非我托大,而是一日無我一日難安。臨行前,想送伯伯一個禮物。”
姬風遙平靜地問:“什麽禮物?”白薇從後面狠狠掐了他一下,他才扭曲着臉把問改成了:“這麽着急走?”
蘭玉竹懂事地打開帶來的盒子,盒中樸實無華地躺着一本書,一本破破爛爛的像是武功秘籍的東西。
“這是整個天馳的商道,鷹伏都城的我标注出來了,我知道伯伯可能看不上,但小侄許下一個承諾,只要我還在城中,一定會全力支持神龍莊的商人。”
什麽看不上,明明姬風遙眼睛都看直了,姬若若隐約還看見了自家父親流下了不争氣的口水。
緊接着,蘭玉竹合上了蓋子,當場讓姬若若收下了這份大禮,經他這麽一對比,姬風遙反而覺得自己太小家子氣,不就是一株雪頂蓮花嗎?他剛要主動挽救兩人間的關系,就見蘭玉竹打個手勢,阻止了他說話。
“禮輕情意重,小侄拿不出讓伯伯心喜的東西,只此一樣,對行商或許還算有些用處,神龍莊救了昭兒的命,按理說本王該另尋時機大禮感謝,奈何事務纏身,等一切事了,一定再來拜訪。”
他一口氣說完,負氣一般,轉了一圈輪椅就要離開。
姬若若小跑兩步跟上,急急地問:“那我呢?”
“二小姐,”他側過頭,微不可察嘆息一聲,抱歉地說,“蘭某食言了。”
這麽說,他就是不打算幫了,姬若若一顫,癟起嘴慢慢把頭低了下去。
注視着他漸行漸遠,白薇走到女兒身後安慰:“女大當嫁,男大當婚——”
“娘!”姬若若最聽不得這種話,跺了跺腳也要跑,“我不嫁!”
“不是——”
白薇想解釋,那孩子卻突然像打通了任督二脈,身輕如燕,踩着欄杆翻走了。
她咬緊了後槽牙,轉頭就遷怒夫君:“莊裏的狗都比你順眼!”
“夫人……”姬風遙蹲在地上,可憐巴巴地擡起頭。
“玉竹的為人你還不清楚?鬧成現在這樣,以後老死不相往來,你滿意了?就為了一棵一輩子也用不上的破草!”
她是真的生氣,蘭玉竹方才不卑不亢,幾近絕交一般的表現,讓她心痛極了。“玉竹長這麽大,從沒開口求過我們什麽……他父親走得早,母親又抛下他進了山,他一個人孤零零長大,好不容易有了個真心相待的朋友,你倒好,要逼着他去死!”
姬風遙被揪着耳朵,不敢反抗,委委屈屈地反駁:“我沒想讓他死……”
“你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她松開手,極目遠望,幽幽地說,“玉竹是個好孩子,既然玉兒想走這條路,就讓她跟着去吧。”
“……都聽夫人的。”
事到如今,他也不再提讓女兒出嫁的事情,冷靜下來後,對蘭玉竹的愧疚之心越來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