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舊雨重逢(八)
第17章 舊雨重逢(八)
萬清驚醒,看看仍然在餐桌前辦公的人,再摸過手機看,一條信息也沒。
恰好周景明也忙完合上電腦,揉着頸椎看她,“估計這會張澍已經睡了。”
萬清起身去冰箱找吃食,拆着枚巧克力問:“幾點了?”
“馬上十一點。”
萬清朝他擺擺手,你該回去了。随後在餐椅上坐下,慢慢地啃巧克力。
周景明去衛生間洗把臉,抽了洗臉巾慢慢擦手,出來問她,“去我家給你煮碗米線?”
萬清餓一天了,筋疲力竭,下樓騎上電瓶車跟着他車去了他家。周母還在忙些雜活,見萬清來熱絡地要她坐,周景明去廚房給煮米線。
他別的廚藝不會,米線煮得最好。
萬清坐在餐桌前幫忙剝鹌鹑蛋,周母要她這回在家多歇些日子,難得回來一回,等歇夠了再去上班。随後問她們這一行容不容易找工作?有沒有年齡限制啥的?她在電視上就經常看見,說年齡大了不好找工作。
“目前還行,我只要想上班随時就能找到工作。”萬清慢慢靜了心,緩緩地說:“年齡限制會有啊,管理層相對好些,普通職員到年齡公司就會換一批更年輕的。”
“老員工不比新員工更有經驗?”周母不懂。
“很複雜,一兩句話說不清。”萬清捏了個鹌鹑蛋放嘴裏。那邊周景明端了米線出來,催周母,“媽你先睡吧,剩下我剝。”
周母先去廚房摸索一陣,然後回了卧室歇息。
萬清撈着米線裏的雞丁吃,周景明坐她對面剝鹌鹑蛋。早年剝鹌鹑蛋這活就是他的。她們只要來找他玩兒,就要先幫他剝鹌鹑蛋。她們爪子髒,剝完弄得哪都黏糊糊。後來他再不讓剝了,因為她們老剝着偷吃着,剝完鹌鹑蛋就莫名消失了一半。
萬清米線吃完,湯汁也喝完,人也有了精神。她先把碗收回廚房洗了,然後坐回來幫着剝鹌鹑蛋。周景明面前放了兩個盆,一個裝煮好的鹌鹑蛋,一個放剝好的鹌鹑蛋,剝下來的蛋殼就随意堆在手邊。小吃店每天要用大量鹌鹑蛋,米線啊熱幹面啊麻辣燙啊……每份出鍋前都會丢去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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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剝着看看周景明,見他沒說話的打算,商量着說:“明天你攢個局呗,晚上一塊吃飯。”
周景明拒絕,“我明天晚上有事。”
萬清說:“那就約中午?吃完你們各自上班?”
周景明應了,“那就中午吧。”
萬清說:“明天你問她,問她想吃啥。”
周景明擺擺手,你回去吧。
萬清出來院裏騎上電瓶車要回,周景明也騎上母親的電瓶車送她。萬清說:“犯不着送。”
周景明淡淡地說:“太晚了,我怕擔責任。”
行,你愛送送吧。
淩晨的街道空無一人,萬清騎着電瓶車在前,周景明騎着電瓶車随後,倆人七繞八拐,像一對孤魂游梭在這人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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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晨跑,聽見樹上的蟬叫,心情大好。她最讨厭夏天的躁,但同時也最喜歡夏天的躁。
夏天啊——永恒的夏天——她的整個生命裏,夏天最深刻最隽永綿長。
夏天有用不完的暑假,有充沛的精力,有無限的希望;會在烈日下奔跑,會高歌,會旁若無人地打鬧,會渴望長大;當然……也有無窮無盡的煩惱,也有哪怕泡在泳池裏,也消解不了的躁意。
她也想到了和周景明在房間裏摸索着,以某種反叛的儀式急于和過去告別,迫切地想要成為大人。她真想回去爆錘自己,待在伊甸園裏不好嗎?
想到這兒,她又想到一段話——總反複回憶過去,說明對當下的生活并不如意。
她瞬間對自己有了警醒和提防,接着就查這段話是誰說的,讓他一邊兒去。
她沿着街道回家,買了兩兜時令水果,到家洗洗吃吃,過完這個暑假吧,暑假後就回上海。趁這兩三個月給新屋添家具,父母想要中式就中式吧,自己一年住不上兩回。最好這期間老房子能賣掉,她也能把各種手續幫着給辦了。想着她就打開手機登陸 QQ,看江明珠有沒有給自己留言。
距“尋友啓示”已經過去一年半了,她依然杳無音訊。
臨中午她騎着電瓶車去了昨天那家商場,張澍跟周景明說想吃烤肉,而且還是那家的烤肉。
萬清停好車摘着防曬袖乘直梯,服了,就不能換一家嗎?
她早到半個鐘拿號排隊,門前已經坐了一溜的人。她坐那兒把防曬袖和車鑰匙裝随身包裏,裝着裝着忽生感慨,自己明明是都市精英,獨立大女性,如今淪為穿着人字拖,騎着電瓶車滿街跑的……小城二流子女青年?她立刻調整了坐姿,打直背,張開雙肩,感覺氣勢立馬上來了。
但就這麽端坐了一分鐘,僅僅一分鐘,她覺得腳下的人字拖太拉氣質,去他的吧去他的吧,先做個小城女青年吧,等回上海了再做精致女性。這麽一想,雙肩立刻耷了下來,繼續有氣無力,繼續頹唐不安。
那倆人姍姍來遲,周景明先到,然後微信張澍,她說正在找車位。周景明找個離萬清最遠的位置落座,掃碼點餐。
萬清阻止他,“張澍還沒上來呢。”
周景明關了手機,等張澍上來點。
半天張澍上來,直接坐在周景明旁邊,問他,“怎麽還沒上菜?”
周景明把手機給她,“你點吧。”
“怎麽不提前點?中午吃飯就這麽點時間。”張澍點完餐催人上快點,接着就跟對坐的萬清對視,她捧起杯子喝茶,萬清也低頭喝茶,周景明則事不關己地跟人回微信。
局面尴尬了有一分鐘,萬清找話,“周景明,你上班為什麽不穿商務裝?”
“因為不想。”周景明收了手機看她。
“T 恤不會太随意了嗎?”萬清點評,“而且你穿白 T 不好看。”
“我穿什麽好看?”周景明請教。
“Polo 衫吧。你穿 Polo 衫更商務些。”萬清猶豫,“你穿白 T 太随意了,總感覺像賣米線的……”說完看向張澍,“他是不是穿白 T 不好看?”
張澍附和,“不好看。”緊接着點評,“他皮膚有點黑,不适合白色。”
萬清認同,“就是,我也覺得他黑。”
張澍說:“不過他穿白 T 顯年輕,看着像二十五六歲的人。”
萬清附和,“沒錯。”
周景明一聲不吭,專心烤肉。
倆人目的達到,見好就收。張澍說:“他也不算黑,就是白得不明顯。”
萬清說:“男人太白了像奶油,太黑了油膩,他中間色,剛剛好。”
“沒錯。”張澍附和,“他五官耐看,身材又佳,在婚戀市場很槍手了。”
“他肩寬腰窄屁股翹,穿啥啥好看。”萬清機械般地說:“又是公司股東,又有大把股票……”
周景明出去上衛生間,也沒搭理她們。
他離開,倆人對視,張澍翻着肉反省,“咱倆是不是過分油膩了?”
萬清也覺得沒勁兒透了。
等周景明從衛生間回來,餐碟裏多了幾片烤好的肉。張澍說:“下回約上兆琳一起,咱們吃個飯。”
周景明應下,“再說吧。”
張澍用紫蘇葉給他包了一塊肉,催他快吃,吃了先去上班。她們倆吃得慢,不用等。
周景明不着急,烤夾翻着素菜說:“我中午不忙。”
張澍繼續跟萬清聊,倆人好成一團泥,完全沒吵架這碼事兒。張澍說明天把車留給她逛家居市場,萬清欣然接受。
吃完結賬出來,日頭正曬,萬清就坐了周景明的車順路回小區,等傍晚再來騎電瓶車。路上萬清問他這頓飯多少錢?
周景明開着車說了個數,萬清加他微信,轉了錢給他。這頓飯不過由他出面攢局,理應自己買單。
周景明收了錢。萬清說:“對不住啊。”
“什麽?”周景明後視鏡裏看她。
萬清也沒細解釋,只說改天再約。
周景明懂了,懂她為什麽道歉。
萬清後視鏡裏打量他,他這些年應該也不順,不然真正意氣風發,有鴻鹄之志的人是絕不會回來的。她問他,“你怎麽突然回來了?”
“不突然,我深思熟慮了一年。”周景明說。
“我回來遷戶口。上海未婚買房得要戶口。”萬清說。
周景明點頭,不追問別的。
萬清想了想,又詭異又些許一言難盡地說:“我也分手了。我和他談了六年。”
周景明滑行着靠邊停車,到家屬院了。
倆人車裏靜坐了五分鐘,萬清下車,“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