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顯靈
顯靈
富貴就那樣趴在外婆的墓碑上,過了很久,直到江淼以為他睡着了,才看到富貴終于動了動。
富貴艱難地撐起身子,剛爬起來就又支撐不住地倒下,宋南汐和江淼擔憂地想過去扶它,富貴朝她們搖了搖頭。
終于在失敗數次後,富貴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對着外婆那塊墓碑,拜了又拜,用江淼教給它的那一個姿勢。
只不過兩拜,富貴就氣喘籲籲地支撐不住趴在了地上,江淼焦急地跑過去,富貴咧開嘴笑了起來:“姐姐,阿婆一會兒會來接我嗎?”
江淼哭着點了點頭,富貴又說:“姐姐,小白,就是醫院裏那只,它是一只很好很好的狗,你能不能……”
江淼明白它接下來的話,她哽咽道:“好,我答應你,我會給它一個家。”
富貴躺在地上微笑着舉起前臂朝江淼拜了拜,它又想起身朝墓碑走兩步,離得更近些,但它實在沒有力氣了,宋南汐将它搬到了墓碑旁。
富貴無言地朝宋南汐點頭表達感謝,又看了看江淼,目光悲戚,江淼知道,它在道別。
夕陽映紅了半邊天,赤紅的霞光撒過來,墓碑和富貴像是被鍍了一層光。
富貴趴在墓碑旁,用鼻尖輕輕抵着墓碑,看着那個慈祥的老太太,眼中蓄滿了淚水,它哼叫了兩聲,随着淚珠滑落,慢慢閉上了眼睛。
“阿婆,我好想你。”
“阿婆,你來接我了嗎?”
它的嘴角無意識地咧開,像是陷入了一場永遠不會再醒來的美夢。
晚上七點,江淼和宋南汐一起将富貴埋在了外婆身邊,回去的路上宋南汐給車加油的間隙簡單吃了點面包補充體力,江淼坐在副駕駛一路無言。
将車還回去後,宋南汐把江淼帶回了家,拒絕了宋硯舟要一起回來住的請求,把他炮轟回了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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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坐在宿舍書桌前的宋硯舟看着書上的那些例題,在草稿紙上算了一遍又一遍。
平時口算就能出來的題目,此時即使驗算十幾遍也依舊是錯誤答案。
原本理性的思緒被江淼今天的淚水攪得煩亂不堪,草稿紙上的演算過程漸漸變成一頁又一頁的名字,每一頁的名字都寫的同一個人——江淼。
即使心中的猜測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成立,但宋硯舟向來只會相信百分百的必然事件。
像這種有些離譜的高概率事件,除非論證百分百成立,否則他很難說服自己。
可是,今天水水哭的時候,他當時心慌極了,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還在昏迷當中的江淼。
比起高概率和必然,比起感性和理性,這次他更相信的是自己的心。
他煩躁地吐出一口氣,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梁。
晚上十一點,他打開手機,找到宋南汐的微信,輸入框裏修修改改,最後斟酌半天才發出一條消息:
SYZ:【水水怎麽樣?沒事吧?】
宋硯舟盯着手機半天,手機屏幕反複熄滅又被迫亮起,終于半小時後,宋南汐發來了消息:
偶爾發瘋:【有我在,她很好。】
宋硯舟放下心來,對面又發來一條消息:
偶爾發瘋:【這麽晚還不睡?你明天不讀書嗎?小學雞。】
宋硯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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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點半,宋南汐回完消息關掉手機,繼續聽江淼講富貴和她的外婆。
今天去寵物醫院還車的時候,江淼去找了那只小白,聽它講了富貴是怎麽在一年的時間跨越幾百公裏來到這片土地,交到了新的朋友。
原來,早在一年前富貴就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狀況,所以離家出走,長途跋涉,歷盡千難萬險,在衆多好心人的幫助下,才流落到了榆北。
它在榆北大學徘徊數月,遇到了當時被群欺的小白,骨瘦如柴,瘦小到富貴一腳就能拍死。
後來因為富貴健碩的體格,附近再也沒有狗敢欺負小白,小白也認了富貴做大哥。
幾個月的時間它們兩只狗一邊沿路乞讨生活,一邊尋找家人,富貴跟小白說,它的家人是很好很好的人,漂亮又熱心腸。小白這時會問富貴,那他們為什麽不要你了呢?
富貴沉默一會兒,它又重複之前的話,它說:“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小白索性不再問,後來小白又問富貴,“你找到了家人,還會要我嗎?”
彼時的小白并不知道它的大哥時日無多,富貴沉默許久,它又說:“姐姐很好很好,她會給你一個家。”
小白問:“為什麽不是我們呢?”
這次富貴又不說話了。
再後來,它們找到了一個爛尾樓,偶爾會在那裏栖息生活,那裏還有一些其他的流浪貓狗,時間長了,大家有時還會一起分享食物,冷的時候還會抱團取暖。
直到某天,爛尾樓裏來了位不速之客,那人戴着一副吓人的綠皮面具,看不清人臉,但是眼睛很可怕,小白說,那人的眼睛上有一道猙獰的傷疤。
他起初只是給它們送了一些食物,聲音溫和誘哄,肉質香氣實在誘人,爛尾樓裏的貓貓狗狗都被引誘着吃了那些罐頭。
問題就在那些罐頭,無論攝入量多少,半小時後,所有的貓貓狗狗都倒在地上,小白說,它和富貴沒吃,但那個人對它們噴了什麽東西,它們立刻就沒知覺了。
小白就那樣眼睜睜看着那個人一點點将毫無反抗之力的弱小生命殘忍地虐殺,小白說,爛尾樓裏找到的那些貓貓狗狗并不是全部,那個人還帶走了很多。
小白之所以保住一條命,是富貴拼命撕咬那個人為它争取的逃跑機會,富貴說,拼命跑出去,去榆北大學,那裏的人都很好,它就是在那裏被救下的。
富貴說過很多人都好,小白覺得富貴眼裏的人都是好人,除了那個綠皮壞蛋。
聊天最後,江淼承諾說,等小白病好她會給它一個家。
宋南汐聽到這,不解地問:“外婆走了後,為什麽富貴會被送人了呢?”
江淼嘆了口氣,說:“當時的我你還記得嗎?大學畢業不久進入網文行業,成了一名全職寫手,一本成名後,第二本就深陷抄襲風波,那一年正好碰到我外婆去世,根本無心去管富貴,我媽又對狗毛過敏,無奈之下只能把富貴送給了舅媽家養,後來我去看過它幾次,看它夥食不錯,舅媽對它也很好,我也就放下心來,誰知道後來富貴出了這樣的事……”
宋南汐想起來,那一年她出國讀研究生,當時的她只知道江淼深陷抄襲風波還有外婆去世的事情,那段時間她基本每天都會抽時間給江淼打個電話,就怕她會想不開出事。
宋南汐拍了拍江淼,安慰她:“富貴現在應該也跟外婆團聚了。”
江淼點了點頭,長舒一口氣,眼睛終于有了些許笑意,她說:“富貴是我見過最勇敢的狗,你知道它臉上那麽長的傷疤是怎麽來的嗎?”
“怎麽來的?”
江淼說:“外婆家隔壁是養羊的,有天深夜有人來偷羊,剛悄無聲息地把羊運到門口,就碰到了剛上廁所回來的富貴,富貴當時立馬察覺到了不對,撲上去就咬,叫聲引來了人,那匪徒惱羞成怒,傷了富貴。”
宋南汐笑着問:“富貴還專門出去上廁所嗎?”
“對,”江淼說:“它很特別,從小時候跟着外婆開始,每次上廁所都要去後山,不知道什麽原因。”
“那後來呢?”
江淼繼續道:“後來外婆也出來了,看到富貴滿臉是血吓了一跳,趕忙領着富貴去了鎮上的寵物醫院,鄰居為表感謝也一起跟着去了,給富貴付了醫藥費。”
江淼說着說着又笑起來:“外婆當時跟我說,鎮上醫院旁邊是豬肉鋪子,當天拉了一車耳朵串着銀環待宰的二師兄,銀環上刻着的都是數字,其實只是标記,但是富貴不知道着了什麽魔,硬是要拉着外婆去在耳朵上串一個銀環,外婆哭笑不得,但還是請醫生給它串了一個,不過銀環上寫的不是編碼,而是兩個名字:金阿花的富貴。”
末了,江淼又哭起來,她說:“富貴真的是一條勇敢又正義的狗。”
宋南汐“嗯”了聲,一下又一下輕撫着江淼的腦袋。
漆黑的深夜挂着零散的幾顆星,靠近月亮的位置有兩顆挨得極近,發出極亮的光芒,餘晖漫進安靜的卧室,陪伴着一同進入香甜美好的夢鄉。
熟睡的江淼嘴角無意識地彎起,荒山上的思念成為夢境的底圖,這是江淼第一次夢到富貴的小時候。
那時候的富貴剛被放暑假的江淼帶回外婆家,一開始的時候富貴還有些拘謹,但外婆每天都盡心盡力地照顧它,帶着它出去遛彎,漸漸地,富貴的性格就有些調皮起來。
那時候的富貴也是很聰明的,它會自己在家裏上廁所,上完還會去沖水,外婆時常會誇富貴‘聰明’、‘好狗’之類的,富貴也因此每天都喝很多水,有時候喝水撐到飯都吃的很少,廁所上的也越發勤快,水費也是陡然上升。
這時候江淼就會躺在搖搖椅上笑着打趣富貴‘外婆腦’,有一次她招手喊富貴過來,剛上完廁所被誇得沒頭沒腦的富貴傻呵呵地跑過來。
江淼伸手指了指房子後面的那座荒山,也不管富貴能不能聽懂,她小聲說:“富貴,告訴你個秘密。外婆喜歡你,但是更喜歡後面那座荒山,所以有時候沒必要強迫自己喝太多水,知道吧?你是不會争寵過那座山的。”
富貴站在原地待了片刻,轉身飛奔出了門。
江淼這才想起來,好像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富貴再也不上家裏的廁所了,即使再緊急,它也會努力憋到荒山上才解決。
巧合的是,它每次方便的地方都是在外婆開墾松土栽種的附近。
自那之後,外婆種的一些蔬菜果實似乎也比之前長的更好了。